三三眨眨眼睛,他总觉得他的公子和他离开时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情之为物,沈浸其中的人们尚且不能品味清楚,年少不更事的三三又怎麽能懂呢?
行到门口,陆君停一步慢似一步,远远地与傅郁拉开了距离。
傅郁察觉了,心下微微一动,表面上全不在意的样子,静默立在门边等著陆君停主仆二人。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陆君停虽然每走一步都倍加珍惜,别离那一刻终究还是要到来的。
“长河渐落晓星沈,破晓将至,别离在即。主人家有没有什麽话想对我说?”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傅郁的身影停驻在门庭里,一如初遇时平平淡淡客气疏离的神色,只是,脸上那一抹薄笑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
傅郁没有说话。t
没有说话不代表无话可说。
陆君停笑道:“三三,你先到外头等我,我与主人家还有几句话要说。”
三三“哎”了一声,一步跨出门庭,直走出丈外,在一片竹海中远远瞧著他家公子。
傅郁见三三走得远了,一双深澈眼眸探寻似地查看陆君停的笑容──奇怪,那笑容好像深海一般探不著底。
傅郁道:“古语有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今观客人一副喜上眉梢样子,当真是傅郁招待不周,怠慢了客人。”
陆君停却一改笑容,脸上显露出凝重的悲戚道:“同主人家终是无缘,强求又有何乐趣。今日一别,自当独向黄泉。”
他本就是该离去的人,生魂飘到往生河畔,受仙人指点来续前生之缘,如今前缘尽散,自然也就到了重入轮回的时刻。
傅郁脸色沈郁,愀然不语。
陆君停又恢复了几分笑意,但怎麽看怎麽有点强颜欢笑,他道:“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下一世不行还有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遇见你,总有一次──”他顿了顿,“总有哪怕一次……”
陆君停似是哽咽,语声猝然而止,未尽之言便压在了嗓子眼。他最後看了一眼傅郁,那眼神无比凄烈真挚,像那饱经战火的独腿老兵作别他仅剩的一条腿。
接著他抬腿跨过了门庭。
傅郁的双腿抖了抖──他几乎便要跟著跨门而出,然而强迫自己止住了冲动。
还是算了吧……他对自己说,你跨出去了又能怎样……生生世世枉离殊罢了。
只是一呼一吸间,陆君停陡然蹲下身子,发出剧烈的呛咳声,一声一声似湿漉漉的锣音,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可是他还是觉得生机渐渐离他而去。
陆君停的手在空中握紧,似是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摄住一根虚无的稻草。
这便到了麽……他慢慢将眼皮合上,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他渐渐觉得上不来气了,嘴唇由淡色转成绛紫,眼圈周围也染上了一层垂死的青色晕迹。可是他想好了,如果还有来世,他仍愿意带著前世的冤孽遇见他。
32
傅郁觉得自己头脑一空,行为根本不受理智约束。
当他看见陆君停咳得蹲下身子的时候,他的腿已经不受控制地迈出去了。
直到天边第一缕阳光射破云层照到傅郁眼中,他有些畏惧地遮住双眼,才恍若隔世地打量周围……此刻陆君停就躺在他臂弯中,唇色渐渐转淡,气息仍然微薄却还强撑著睁眼看他,目不转睛,连一眼也不肯放过。
傅郁的眼神迷惑又空茫,在陆君停的凝视下猛然意识到了什麽,他转开脸,轻风拂面,脸颊出乎意料地发凉。
傅郁心里“咯!”一下,想伸手抚摸脸颊,然而有一只手已经代替他这麽做了。
陌生的触感蝴蝶一样在脸上辗转,刮下一滴晶莹水光,陆君停把那滴珍珠般圆润的泪珠举到傅郁鼻尖,傅郁的脸色瞬间惨白。
陆君停缓缓气息,勉强凝聚起力量,微笑道:“我说过,世上能带你走出来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傅郁根本不敢看他,目光急变,突然惊恐地回头看。
那一座古旧房屋轰然倒塌,化作无数飞灰。
陆君停也饶有兴趣地随著他目光看过去,看到这一幕时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他便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屋子灰飞烟灭後,原地居然起了一座孤坟,方才院子里那些诡异蔓生荒草与花朵长满了坟包。那些晚香玉,那些木槿花,那些说不出种类的花朵,陆君停想象不出原来他一直品不出的茶,就是用这些东西泡制的。
那麽木莲呢,青青呢,还有那些小狐狸们呢?他们难道都随著那座房子一起消散了吗?昨天晚上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巧照在孤零零的墓碑上,陆君停依稀读出了“肖舒离”三个字,顿时感慨横生,满溢在心头。
故人坟,有宿草,而不哭。
百年光阴倏忽而过,宿草早成了顽固的执念,把人的思绪紧紧束缚住,不得自由,永不解脱。
傅郁半合了双眼,再一次见那亲手蚀刻上的三字,有一股揪心之痛侵袭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握著那人毫无生气的双手,於痛不欲生之中,把自己锁在他的坟冢里。
葛生蒙棘,蔹蔓於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後,归於其居。
“百岁之後,归於其居……”傅郁嘴唇半开半合,陆君停凑近了,才听见这八个字。他不能体会傅郁幽微的心境,他从来就不是肖舒离。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
“我不是他,但我爱你……”陆君停抱住失神的傅郁,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他右边脸颊上印下一枚亲吻。
不知道是否同肖舒离当年的位置相同。
後记
区区三万字的小文章,历时一个礼拜。对於我这样学习任务繁重的人而言算是很不容易了。
其实灵感源於朋友的一句戏言,还有常年在楼下蹲著的那只懒猫。
白色毛皮,咖啡色波点,身姿妖娆地趴在那里,骄傲地等待路人的抚摸。
喂过它两块肉,“喵呜──喵呜──”地呼唤你,像在呼唤一个经年未见的老朋友。
今天我见到它,发现它变肥了,呵呵,
连续咳嗽了两个多礼拜,其间依旧笔耕不辍,常常写著写著就咳嗽起来,老妈都说我身子虚弱,何必这样拼命呢?
是的,何必呢?
写得好未必有人欣赏,写得不好干嘛还要浪费那份精力?
人们常说,写文的人其实是孤独的。
孤独而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
在你们看不见我的时候,夜深人静,灯火明灭,我坐在电脑前面,像个笨蛋一样,一字一句地把我脑海里的情节敲进去,忘记了喝水,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
从电脑前面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常常不记得身在何方。
其实,我一个人那样也是快乐的。
这是一份隐秘的欢辛。
我慢慢编织自己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他们的喜怒哀乐无人知晓。
渐渐的,我也渴望有人能够听我说故事,真心地,纯粹地,只是听我说故事。
可我也知道,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我不能够抱太多的期望。
一个两个,也许就够了。
我常常想,正如我一直说的那样,只要还有一个人肯看我的故事,我就愿意写下去。
寂寞而凄清地活著,就像墙角的花儿一样,你偶尔经过了,看见了,如果能蹲下来摸一摸它的花瓣,它就会对你竭尽所能地绽放……
就说这麽多了,我也不是特别的,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业余写手,有著朴素的心情。
如果你看到这里,那麽,请容我说一句,谢谢了。
谢谢你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