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研究在初期总是困难的。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乙三已经失败了好几次。祁爱白在一旁看着,瞧见他各种千奇百怪的失败方式,被那些稀奇古怪地半成品给逗得哈哈大笑。
“笑?你再笑!”乙三佯怒,“再笑我就不给你做了。”
祁爱白笑着钻进他怀里,“做不出来就算了,就是个小玩意,这么认真做什么?我又不会怪你。”
乙三轻轻掐他的脸,“不准小瞧我。”而后微微笑道,“再小的玩意,只要是答应送给你的,那就不仅是玩意。”
两人的说笑声隔着门传出,邱晴在外面听了半晌,越听越觉得不爽。
他怀揣着已经被收回原状的圆球,终于返回到自己房内,狠狠拍上了自己的房门。有两道石门隔着,哪怕依他的耳力,也总算是再听不到什么声响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乙一做好了二皇子所交代下的其他事情,便过来看了邱晴一眼,笑着问候道,“晴公子住得可算习惯?”
邱晴臭着脸,不吭一声。
“……晴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乙一只好主动问道。
“对面住着的那两人。”邱晴道,“阿雨,还有那什么祁公子,他们的关系特别好的吗?”
乙一稍愣片刻,而后脸上不由得浮上了尴尬之色。乙三和祁爱白的关系,虽然还没人和她说过,但各种线索加在一起,也足以令她猜出许多。说实话,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和乙三的关系曾经一直很好,而祁爱白的出现,确实令她心中十分不痛快。
邱晴看她脸色,知道不能指望她的答案,便冷哼一声,“无论他们关系如何,阿雨总归还是你们主子的属下吧?去和你们主子说,我见不得他们两个成天腻在一起,让你们主子再多找些事情让那阿雨去做吧。”
乙一听到这些话,心中五分意外,三分不解,两分惊喜。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我一定如实向殿下禀告。”而后便躬身退去。
那边二皇子收到这个传信,则十分都是意外了。
他蹙着眉,“怎么这么多事啊?”却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开罪邱晴,遂随便挑出了几项不大不小的任务。
第二日一大清早,乙三还没舍得从祁爱白床上起来,便被同伴喊出去接了这任务。他在心中暗骂不已,却只当是二皇子无故毁诺,压根没想到是邱晴从中作梗。好在二皇子只让他出到附近巡视一遭,至多两三个时辰便能再回来。
乙三一走,祁爱白就显得百无聊赖起来。
他打算出去透一口气。结果他刚刚拉开房门,对面邱晴便听到了动静,跟着也将房门拉开,傲然立在门口。
祁爱白朝他友善地笑了笑。经过了昨天的事情,虽然邱晴与乙三都各有不满,祁爱白对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巧手邻居却还颇有好感。
看到祁爱白笑,邱晴也不好再摆脸子,低声咳嗽一下,对着祁爱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份友善。点完了头,邱晴便明知故问道,“你今天怎么一个人?”
祁爱白只道,“他有他的事情。”
虽然他并未特意表现出来,邱晴却还是发现了他的落寞。一时间邱晴都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得太过分了。毕竟他之所以让乙三与祁爱白分开,并不是对祁爱白有所不满,更不是对祁爱白另有所图,只是昨日乙三为了讨好祁爱白而说出了贬低他手艺的话,令他十分不爽罢了。
就这么一笑一点头,外加两句话的时间里,邱晴已经对祁爱白多了些亲近之意。
然而,一想到昨日乙三那些话,邱晴心中的不爽便又重新翻了出来。
“那家伙昨天不是说过什么‘区区一个会动的木雕’吗?”邱晴道,“他昨夜说也要做一个出来,如何,现在做出来了么?”
祁爱白见他果真很在意这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面对这笑,邱晴与乙三的反应如出一辙。
祁爱白摆了摆手,笑着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邀请道,“不如你自己来看看?”
乙三昨日从白天到黑夜,少说折腾出了十几个木雕,虽然通通只雕了大半。现在那十几个木雕全都散在桌上,一眼看去,满目狼藉。
其中做得最好的那个,也不过是能拨一下,动一下,再拨一下,再动一下,离邱晴手中那个会跳舞的小人差了远不只十万八千里。
邱晴一个木雕一个木雕地看过去,压在心中一晚上的恶气总算去了不少。
“看他说得那么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罢了!”邱晴边在内心暗爽着,边表现出了一副不屑姿态。
但他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来。
这十来个木雕摆在一起,虽然各不相同,却一脉相承,清晰展现出了一整个学习的过程。邱晴忍不住拿起那些木雕,按照雕刻出的时间顺序重新摆放了一遍。这个顺序是十分容易判断的,因为每一个木雕在机关的设计上,都与上一个都有着莫大的差别,莫大的进步。
最初的那一个,粗鄙得压根不能称之为机关。最后的那一个,却已经有了一个雏形。
想到这个过程只有区区一白天加一晚上,邱晴的手心忍不住渗出了汗。
他回忆起了自己幼年时学习类似机关的时候。从最初那个粗鄙的木雕,到最后那个勉强的机关雏形,邱晴自己用了将近一个月。而且那还是在有无数书籍研读,无数长辈教导的情况下!
乙三呢?无书可读,无人指教,只有一个连自己都一窍不通的祁爱白在一边看着,却仅仅只花了一天。
邱晴默然地将那些木雕一个个拿在手里,一个个仔仔细细地端详过去,再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摆回原处。他在心中不住自问:这就是所谓天赋吗?
片刻之后,邱晴向祁爱白告了辞,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眨眼到了正午时分,乙三终于完成了巡视的任务,向自家主子报告完毕,而后便飞一般冲了回来,继续与祁爱白腻在一起。
咔地一声响,对面的房门却又一次被推开。
“我要与你比试。”邱晴从房内走出,看着乙三,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若有人在这个时候揭开他的面具,甚至能发现他此时是眼眶泛红的。
“啊?”乙三茫然。
“我要与你比试!”邱晴重复一遍。
乙三挑眉,“比试什么?”说着取出了自己的剑,“这个吗?”
“不是比武。”邱晴摇了摇头,“我不会武。”接着他抬起两只手,扬起袖子,将自己那两截细白的手腕给亮出来给乙三看,“我要和你比试的,是你我的双手。”
乙三越发茫然了。
邱晴从怀中掏出些木块,将其中一半向乙三抛去,“这是我们邱氏用来练习的小机关。”说着他将自己手中的一块木块摁了一下,木块顿时散开,成了一堆形状各异的更为细小的木块,“在祁氏,最基本的练习,便是让这个木块散开后再全部拼合。从最简单到最难,总共十种规格。而我们的比试,便是让这十个小机关全部散开,将所有的碎片都混在一起,然后由我们挑选出正确的碎片,再将这十个小机关全部拼合成原型。最先完成的人,便是胜利者。你看如何?”
乙三试着摁了下自己手中的一个木块,果然见它散成了一堆。
“我看不如何。”乙三挑着一边的眉头道,“我没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你比这个?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说罢乙三将那些木块又丢了回去,连同那些碎片也抛了回去,揽着祁爱白的肩便打算带他去山谷里玩玩。
“等等!”邱晴在后面叫嚣道,“你就算不怕我报复你,难道也不怕我报复他吗?”
乙三一愣之下回头,果真见邱晴正用指尖指着祁爱白。
他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要报复他?我们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就凭我是邱氏的人。”邱晴摆明要耍无赖到底。
祁爱白拉了拉乙三,附耳将上午自己和邱晴的交流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祁爱白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举动导致了邱晴的不可理喻,颇有些惴惴不安。
乙三拍了拍祁爱白的肩,又向邱晴道,“好吧……就算退一万步吧,我同意和你比试。但既然是比试,总归会有输赢。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这总该事先说清吧?”
“若你输了,我要你自废一指。”邱晴道,“右手的食指。”
乙三和祁爱白皆是一愣,想不出为何此人要如此歹毒。
“若你输了呢?”乙三冷笑一声问。
邱晴抬起自己的右手,“我自废一手。”
“好。”乙三道。
“易衫!”祁爱白想不到他竟然同意,情急之下喊出了这个自己早已习惯的名字。
乙三又拍了拍他的肩,却不说话。
“你不能和他比!”祁爱白道,“这对你毫无好处!”
乙三瞟了邱晴一眼,“现在是他在死缠烂打地要和我比。”
“这是我与他两个人的事情。祁公子,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话。”邱晴说完又看向乙三,指了指地上那些被他丢下的木块与碎片,“我不占你便宜。这些东西,是我从小就开始玩的,你却从来没接触过。我给你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你将这些东西捡起来吧,好好研究。到了晚上,我们就开始比。”
说罢,他再度转身回屋。
乙三沉默地走向那些碎片与木块,俯身将他们一个一个捡起。
“为什么会这样?”祁爱白还站在原处,按着脑袋咬着牙,“他为什么非得逼你做这种比试?你又为什么要同意!”
“我又不怕他,为什么不能同意?难道你在心疼他那只手吗?”
祁爱白无语,“我是在心疼你的手指!”
“别说得好像我会输啊。”乙三将那些木块收在怀里,回头看着他笑,“你看他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拼着一只手,只为了让我堵一根手指。我要再不同意,岂不是显得太怂了?”
“所以你只是为了一时之气?”祁爱白简直被他气得够呛。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怪我了吧。”乙三苦笑着摸了摸怀中的那些木块,“只可惜,我本来答应下午带你去山谷,现在却不能允诺了。”
“还管什么山谷!”祁爱白急道,“快去练习啊!为了晚上的比试,拼了命地往死里练啊!该死,要你别同意,你非得争口气,既然要比就比了吧,但你要是敢输,我绝对不饶你!”
“我要赢了,那小子可就得废一只手了。”乙三慢悠悠道,“这不是太可惜了?我看你挺喜欢他的手艺啊……”
“废只手怎么了?”祁爱白骂道,“他居然想要废你的手指,只废一只手太便宜他了!邱氏了不起啊!混蛋,居然敢这样对你,看你不摁死他!”
乙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好。为了我的手指,我一定拼尽全力,绝对要摁死他。”
接下来这一整个下午,乙三都静静地待在祁爱白的房间内,将那些木块散开,再拼合,一遍又一遍,专注不已。祁爱白则默默守在一边看着,大气都不出一声,生怕打扰了他。
于此同时,邱晴也在对面的房里,做着与乙三相同的事情。那些木块,乙三是第一次接触,邱晴则确实是从小玩到大的。但今时今日,他做着自幼时起就习以为常的事情,双手却前所未有地颤抖起来。
他不得不停下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会赢的。”邱晴自语道,“我不能输。”
他是邱氏老大一支的儿子。非是嫡长子,而是次子。由于哥哥在他出生前便折了,他们这一支,一直是由他这个次子所支撑着的。从记事起,邱晴便作为邱氏下任族长的三位候选之一,与祁氏老二那支的那两个儿子竞争着。
虽然肩负着这种支撑与这种竞争,邱晴的天赋却自幼便不被众人所称道。当年年幼之时,邱晴曾不止一次碰到过那些教导过他的长辈,在自以为他听不到的地方,摇头叹息道:这孩子不行。
并且后面往往还会跟着另一句话:若是他哥哥还在就好了。
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面对乙三,邱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嫉恨。
终于到了傍晚时分,邱晴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面具,在自己脸上戴好,遮住自己泛红的双眼。
他一颗又一颗地精心挑选出二十个木块,分别放在两个包裹里,一手提着一个,用脚底推开了房门。
对面的门已经被打开,乙三站在门口,祁爱白站在乙三身后。
通过敞开的门,邱晴可以看到对面房中,木制的碎片散了一地。他笑了笑,“我就知道多准备一份是对的。”说罢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乙三一个。
乙三接过。
“我们到山谷里去吧,那边宽敞。”邱晴说着又像祁爱白点了点头,“至于祁公子,就为我们做个见证吧。”
祁爱白冷冷看了他一眼,挽住乙三的手臂。
邱晴不置可否,当先便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乙三对着祁爱白笑了笑,跟在后面。
到了山谷之中,夕阳西下,秋风正爽,倒是幅美景。
邱晴找了两个相距正好的树墩,自己占了一个,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上面,留给乙三另一个。
祁爱白想要站在乙三身边,邱晴却道,“祁公子确定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干扰吗?”
祁爱白咬牙。
“既然你要为我们做个见证,还是站那儿比较好。”邱晴又指了块地方。那是在个一人高的小断崖上方,距离他们两人不算太近,却正好能将两个人以及两人面前的木桩都仔仔细细俯视个清楚。
“反正也是你定的比试,你定的时间,你定的位置,那就都照你说的办吧。”乙三嘲完了邱晴,回过头朝祁爱白笑了笑,将他带到了那断崖上面,又走了回来,向邱晴道,“那么我们便开始?”
“先做好准备。”邱晴说着就将那些木块一个又一个散开,通通堆在一起。
乙三跟着散开了那些木块,“开始?”
“开始。”邱晴道。
两人的双手顿时飞快地动了起来,一时间仿佛通通只剩下了几道影子。
祁爱白在上方紧张地看着,却压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眼花缭乱。
邱晴稳住呼吸,不住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是该有自信的。
这种游戏他熟练至极,乙三却总共也只有着一下午的接触时间。这比试原本就不公平,他凭什么还要不自信?对,他是该有自信的。
因为不住和自己重复着这句话,邱晴的手没有再像下午那样抖。
他很快便拼好了那个最简单的木块。
祁爱白在上方看着着急:此时乙三最多拼好了半块!
第二个木块,邱晴所花费的时间更长一些。但他的优势还是巨大的,因为这个时候,乙三手上才刚刚拼好那最初的木块。
直到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邱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势。
但他忍不住又看了乙三一眼。只因为多看了这一眼,他的指尖便又抖了。
祁爱白不知其中关节,只看到邱晴手边已经是完完整整五个木块,乙三手边却只有三个整块以及好几个半块,以为乙三要输,暗自心焦不已。
邱晴却忍不住仔细盯着那几个半块的看了,越看越心惊。
与邱晴从易到难,拼好一个再继续下一个不同,乙三竟然打从一开始,便是同时完成着好几个木块!邱晴更是看出,乙三手边有一个半块,正是最难那一个的其中一部分。以那木块之难,要想完成,所花的时间并不比完成前面九块加起来的时间稍少,现在乙三却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一!
为何他能做到这种事情?这果真就是所谓的天赋吗?
邱晴忍不住检查乙三的那些半块是否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