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爱白停下脚步,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暗自责怪起自己:怎么能这么想?都怪乙三最近对他太宠,竟然令他潜意识觉得,对方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山南就这么大,他已经沿着找过了一圈,对方究竟在哪?无论在哪儿,都连一个曾见过对方的人都没有。
祁爱白想,对方一定是生气了,气自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丢下了他,只顾着去追自己的妹妹,害得他被家中的下人赶了出去,甚至在之后隔了整整半天,才再想起他来。
那个人,虽然总是摆出一脸和善的模样,眉眼间却都明明白白地显着一股骨子里的傲气。
祁爱白咬着牙想:那样傲的一个人,来自家做客,却遇到这种事情,必定是会生气的。因为生气,所以才故意躲起来了。
谁让自己没有早点想起他呢?因此而找得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才怪!
祁爱白委屈,委屈极了。他难道做错了吗?在那种情况下,心中最牵挂的是自己唯一的至亲,难道错了吗?
恍恍惚惚之间,祁爱白撞到了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却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姑娘……”祁爱白略有些慌张地道着歉,“对不起。”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
平心而论,这是个极美的女子。身材高挑有致,五官精致俏丽,神色间说不出的温婉动人,一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却不显半分轻浮,显然有着极好的出身,非富即贵。身后那些隐隐护着她的侍从,也印证了这一点。
然而祁爱白不喜欢女人,现在更没半分心思欣赏这份姿色,见对方无事,便打算匆匆而退。
“我看公子像是满腹心事。”那女人却是笑着问道,“不知能否说出来看看,说不定芊儿能为你分忧。”
于是祁爱白熟练地将乙三的外貌又复述了一遍,“姑娘曾经见过吗?”
那名唤“芊儿”的女子摇了摇头。
“谢谢。”祁爱白又打算走,“那我便不打扰芊姑娘了。”
“公子稍慢。”那女子挽留道,“你现在所寻的,是对你而言及其重要的人吗?”
祁爱白本来有些不耐,但对方这么问,却正好触得他心中一涩。
他回转过身,慎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缘之人,必有有缘之处。”女子道,“只要缘分未断,相逢便是迟早的事情。公子何必急于一时?”
缘?是了,祁爱白想起,他与乙三之间,确实是一向有缘的。他顿时豁然开朗,虽说不能完全消去心中阴霾,但也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是一轻。再看那名女子,更觉得比原本要亲近了几分。
女子笑道,“其实我与公子你,也是有缘的。”
祁爱白一愣。
“数年之前,我们也曾经像这样偶遇过一次,芊儿还记得,公子却是忘了。”女子说完,便不再纠缠,微笑地向祁爱白告了辞,领着诸多侍从,自旁边走了。
祁爱白又在原处愣了半晌。
他所想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他与乙三之间的缘。如果他们之间确实缘分未断,对方现在究竟会在哪儿?
祁爱白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片刻后来到一条河上,握着桥中央的护栏,望着下方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回忆着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在这两月间所认识、所爱上的那个人。
若是那个人,在被祁家赶走之后,会去哪里?
在山南城中随处走动?自己去默默寻一处客栈住下?甚至一怒之下干脆直接返回江陵?不,这些都不是那个人会甘心做出的选择。
祁爱白望着水中的倒影,忽然笑了。
“混蛋。”那笑容稍纵即逝,祁爱白紧接着便骂了一句。
而后他猛地从护栏上翻过,竟然径直向河中跃去。
他听到一些惊呼,是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路人们发出的。
他更听到一声咒骂,紧接着便是某人快速掠过风中的声音。有脚步急急在桥面上踏了一步,一只手更是在千钧一发之刻拽住了他的后领。
但他跳得实在是太快,太突然,就算后领堪堪被人拽住,又怎么止得住落势?反而带着身后那人一起,噗通噗通,齐齐掉入了水中。
“祁爱白!”对方将他从水中捞起,怒骂道,“你这是做什么!”
祁爱白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乙三的脸,只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便情不自禁地直直扑进了对方胸口。紧接着,他在对方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乙三痛呼。
这一口真是太狠了!咬得血都出来了,染得水都是红的!
“混蛋!”祁爱白一点不心疼,只是拼命哭骂道,“你他妈混蛋!你就看着我找了你这么久!真他妈混蛋!”
祁爱白果然没有猜错。
乙三这种人,哪有可能是受了气一声不吭,被赶了乖乖就走的人?若不是看在祁爱白的面子上,他就算大闹祁家,打伤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出了祁家的门之后,他一直藏在附近没有走,就等着看祁爱白什么时候出来将他再给请回去,给那帮仗势欺人的东西们一点颜色瞧瞧。哪知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天色擦黑,真真将他给气了个半死。
他也不清楚祁爱白在祁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时祁爱白直接甩了他,追着祁爱莲就跑,一甩就是大半天。
因为咽不下这口气,他迟迟不愿意露面,就想多看看祁爱白为他着急的模样,结果对方居然直接用投河逼他出来!
还咬得这么凶狠……
乙三郁愤交加,连忙用双手捧住祁爱白那颗凶狠的脑袋,解救自己的脖子。这一捧,却是一手湿漉漉的泪,再低头一看,祁爱白竟然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爱白?”乙三有些慌了:难道这次自己真的做得这样过分?
祁爱白也不管他那伤口,抱着他的脖子死命地哭。他今天一天都想这么哭,从听到对方和自家妹妹的那番对话时就想哭,一直想哭,但他一直忍着,拼命忍着,直到现在,终于哭了个彻底。
他庆幸这世上还有个能让自己放声痛哭的人。
乙三手足无措,只打算拖着祁爱白先上岸再说。
“易衫……你这混蛋!”祁爱白还在骂。
乙三抓着祁爱白拼命往岸上爬,结果又被祁爱白一把拽入水中。
乙三无奈,“爱白……”
这句话他堪堪说了两个字,剩下的声音便全部被对方封入了口中。
祁爱白将乙三摁在岸边,含着他的双唇,拼命吻着,直吻得双方都快要窒息。
“易衫……”他摸着乙三的脸,看着对方难得呆愣的模样,“我喜欢你……我爱你……”
乙三好半晌反应过来,红着脸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是是,我们先上岸,我先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祁爱白笑,“我要和你在一起。”
乙三一愣。
祁爱白趴在他的胸口,双手沿着对方的身体一路往下。
“易衫,我想要你。”祁爱白道。
☆、第28章 意外又见意外
乙三猛然听到这话,只觉得满眼都晃着星星,一时间难以置信到了极点。却又有一股颤栗地快意从尾椎骨直接炸到了脑子里,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点燃。撩人的热度正狠狠烧着脑中那最后一根弦,就要释放出那些已经快按捺不住的*。
但那根弦最终还是坚持住了。乙三很快便按住了祁爱白乱动的手,制止了对方的举动,“等等,爱白,等等。”
“我说我想要你。”祁爱白咬着牙瞪他,“你不愿意?”
“怎么可能会不愿意?但是……”乙三挑起眉道,“这儿?现在?”
祁爱白抿了抿唇,低头看着仍旧浸着两人的河水,又四顾看了看周遭那些惊呆了的路人,理智终于慢慢回复。他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不说话了。
乙三终于顺利上了岸,将他拥在怀里,沿路走着,水从两人身上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天空中忽然起了一阵雷,片刻后又淋淋漓漓下起雨。
两人湿上加湿,倒也不在意这点雨水。
乙三只是越走越急。
他轻车熟路地绕进了一家民宅,将祁爱白放下。
“这里是……”祁爱白一句话没有问出口,便被乙三给摁到了墙上,含住双唇,用力索取。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已经有些发晕,乙三才放开了他。
“爱白……祁爱白……”乙三倚靠在祁爱白的颈侧,在祁爱白耳旁低声呢喃。他将指尖扣在祁爱白的指间,十指相交。
看来便是这里,就是现在了。
雨水依旧落在身上,两人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祁爱白用手臂勾着对方的后颈,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有些不安。他现在已经摆脱了那种不顾一切的状态,比之前冷却很多。然而对方的热情,已经轻易地将他再度撩拨起来。
在今天这短短的数个时辰里,他的世界被颠覆了很多。原本以为已经了解至极的妹妹,其实陌生无比,原本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家,也已经回不去了。仔细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发生过这些事情,他才会在寻到乙三之后显得那样急切,甚至说出那句话。
但这种事情无所谓。
他现在正体会着对方的渴求,也渴求着对方。
祁爱白牢牢抓住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正牢牢抓住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
乙三抬起头来,那双眸中的笑意直触心底,令祁爱白忘却了一切,沉浸其中。
祁爱白很快便无法再思考。他就像是渐渐踏入了云中,意识沉沉浮浮,视野模模糊糊。他听到了从自己的口中所泄出的音节,真是羞耻啊,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舌喉还能发出如此声响。
祁爱白湿润着眼眸,一直在乙三身上定定地望着,尽管那双眼已经失神,什么也看不清。他伸出手,胡乱抚摸着对方。一只手抹过乙三的脸,然后祁爱白那本已经浑浑噩噩的脑中,忽然察觉到了一抹不适。
对方的下颚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光洁。
祁爱白眨了眨眼,努力注视着视野中那些模糊的光影,迫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乙三的下颚上忽然多了一道疤。
这道疤是乙三一直就有的。自从多年前不慎被人伤过这一刀,它就一直在那儿,只不过一直被乙三刻意用妆掩盖着。然而今儿又是水淹又是雨淋,再加上乙三现在激动忘我,竟然连那块妆是什么掉了都没察觉,这才第一次让祁爱白看到。
祁爱白望着那道伤,怔怔地想:不,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数月之前,那场有惊无险的绑架,那个带着肖灵面具的倌儿,以及那道面具之下的疤痕。是的,就是这道疤,他记得这道疤!
“不!”祁爱白忽然挣扎起来。
很多他以前觉得不需要在意的事情,一下子全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曾说自己姓易名衫,却从未详细提过自己的父母。他曾说自己只是偶然在江陵落脚,却从未提过自己的故乡在哪。他曾说自己出身贫寒,却从未解释过那一身武艺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的背景,他的过去,他的一切,他说过的,他没说过的,那些祁爱白曾以为不必追问的,那些祁爱白曾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的……在这道疤面前,一切都错了,一切都对不上了。
祁爱白的身体还热着,心却一点点冷成了冰。
乙三曾经对他说过那么些话,曾经模棱两可说过的那么些过去,没有一句能解释这道疤,没有一句能解释他曾经为何会伙同他人绑架祁爱白。
一切都是谎言。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其实从来就不认识。
“放开我!”祁爱白无法接受,几欲崩溃,一改片刻前那乖巧顺从的姿态,拼命挣扎,“不!别再碰我!”
因为太过突然,乙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他一脚从身上踢下,险些跌了个四脚朝天。
祁爱白想跑。
乙三以为他是无缘无故忽然反悔,顿时火了。他伸手抓住祁爱白脚踝,将他捉了回来,然后将对方的手臂别在背后,用力摁住,“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闹些什么?”
“不……”祁爱白哭泣起来,“放开我……求你……放开我……”
乙三皱了皱眉:虽然对方不知为何忽然反悔,但自己现在这都已经做到半截了,怎么可能还停得下来?于是他也不再管祁爱白,就这样继续了下去,反正对方已经牢牢被他摁在了地上。
哪怕他原本想要温和一些,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
“不!”祁爱白吃疼。
对方毫不怜惜的动作令他知道,这次已经是逃不脱了。对于真相,他终究知道得太晚。
“你是谁……”祁爱白哭喊许久,声音渐渐沙哑,“至少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乙三一愣。
他顿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暗骂一声:那块妆平常明明扎实得不得了,怎么偏偏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但他并不打算回答。
夜更深了。
祁爱白在问出那句话后不久便晕死过去。
之后祁爱白被乙三抱进屋,现在正被丢在床上,草草盖了一条被子。乙三坐在床沿,侧头看着他,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之后,乙三叹了口气。
他俯身挑起祁爱白的一缕发丝,搁在唇边轻轻亲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乙三自己也期待过许久,原本自然也是想要好好珍惜,给双方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结果谁能想到,竟然出了这种意外?
他是喜欢祁爱白的,现在多少有些愧疚。
乙三伸手摸着祁爱白的脸,暗道:待他醒来之后,得好好道个歉。把能解释的好好解释一点吧,这小子向来心软,最后总会原谅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外传进了两下声响。
乙三皱了皱眉,帮祁爱白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推门出去。
在这时候听到这个暗号,乙三直觉没有好事。
果然,片刻后便有一个人飘到了这院子中。是个女人,并且是个妥妥的不速之客。
“怎么?看到我,你好像特别不高兴。”那个红衣飒爽的女人笑道。
乙三不置可否,只暗自庆幸祁爱白现在还晕着。否则如果让他看到了这人,知道了她就是当初自己用木头雕出的那个女人,将要解释的事情便又多了一大堆。
“好不容易见到大姐头,我怎么敢不高兴?”乙三皮笑肉不笑,“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分惊喜罢了。”
这女人名叫乙一。身份嘛,看名字就知道了。
当然乙一也不是她本名,只是代号罢了。而乙三幼年就与她相熟,那时红衣盟内乙字辈还没有排位,彼此都有着各自的乳名。
“丽莺姐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乙三顺手套了个近乎,问道,“我这次的任务,期限应该还剩下很久吧?”
丽莺摇了摇头,“先别管你那个任务了,我是来招你回去的。”
“什么?”乙三一惊,“可是……”
“这么不情不愿?我们都知道你喜欢中原,但也不用……”丽莺挪揄着,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顿。她察觉到了祁爱白的气息,目光利刃似的飞向了乙三身后的屋子,“屋里有人?”
说罢,她便抬脚走去,打算推门进屋一看。
乙三侧走两步,堪堪挡住她的视线,回护之意溢于言表,“我们出去说。”
丽莺诧异地瞅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略有些酸溜溜地笑道,“难怪你乐不思蜀了。”
说罢,她便恭敬不如从命,施施然朝外走去。
乙三紧跟其后。
到了四下无人之处,丽莺低声道,“国主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