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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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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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飞鹊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空茫无一物,好似天地万物,都尽是他眼中刍狗。
  木欲秋举着双手靠近夜飞鹊,示意他并无恶意,“你是头风病发作了么?”
  “是。”夜飞鹊的声音低沉。
  木欲秋停在距离夜飞鹊一尺处,“我是大夫,你介意我帮你看看你的身体状况么?”
  夜飞鹊定定的看了一会木欲秋,说:“不介意。”
  木欲秋被夜飞鹊注视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随即他又否定这个想法,他面前是个生病的人,怎么会是野兽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再从布包里取出一枚三棱针,“我现在要刺你头顶的压痛点、四神聪和太阳穴处,你忍着点。”他施针的动作很慢,生怕引起面前人的敌意。
  夜飞鹊的三处穴道被木欲秋用针刺放出了一些血后,他感觉自己的头痛有所缓解。他为了自己的头风病,请了不少名医,却都束手无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几针下去,竟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心念电转,说:“我想请你到家中做客。”
  木欲秋收起布包,兴致勃勃的问:“你家附近有什么美景么?”
  “有一种能于黑夜中发光的莲花。”夜飞鹊随手用袖子擦去了穴道上的血迹,他穿的是黑衣,即使染上血色也不明显。
  木欲秋听了夜飞鹊的话,更加感兴趣了,“这世上居然有能于黑夜中发光的莲花,我一定要看看。”
  夜飞鹊笑了,那是木欲秋第一次见到夜飞鹊笑。怎么形容呢,那个笑容没有一点温度,但是仍然动人,好像开在黑夜中的不夜莲。
  木欲秋随夜飞鹊去了不夜宫,他在不夜宫中待了三个月,为夜飞鹊彻底根治了头风病。在这三个月中,他于不夜宫这一方小小天地,看尽了世间百态。
  不夜宫分春夏秋冬四殿,春殿掌药,夏殿掌技,秋殿掌器,冬殿掌刑。
  木欲秋因为是夜飞鹊的大夫,在不夜宫中地位超然,无人敢冒犯于他。可那些或自愿或被迫投入不夜宫的男男女女,在不夜宫中,也就比牲畜的待遇好上一些。钰奴,或者说金钰,就是其中之一。
  钰奴都算是命好,得到了冬殿殿主的青眼,即使这样,木欲秋仍然时不时看见钰奴藏在衣服下的累累伤痕。其余人,有的死于试药,有的沦为鼎炉,有的被□□致死,有的触犯宫规而再也没有从冬狱中出来,有的则从受害者变成了丧心病狂的加害者。
  这就是真正的不夜宫,也是真正的人间炼狱。而夜飞鹊,则是这座炼狱的主人。他或许从未推波助澜,但有时候,旁观就是一种罪。
  木欲秋自己,也是罪人。他能为他们治愈身体上的伤痕,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甚至连一句稍微激烈一点的话,都不敢对夜飞鹊说。他怕夜飞鹊厌恶自己,这比任何事都令他不能承受。
  他常于午夜之时惊醒,胸闷心悸,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春殿殿主温庭芳的身死。温庭芳色如春花,与夜飞鹊是青梅竹马,在一次白道人士的围剿中,他为了保护夜飞鹊而死。
  白道人士之所以能攻入不夜宫,是因为得到了不夜宫的地图。夜飞鹊怀疑木欲秋是白道派来的卧底,而温庭芳的遗书和白道俘虏的证言,印证了夜飞鹊的猜测。
  木欲秋百口莫辩,于是在不夜宫所有人面前自戕以证清白。他事先服下了假死药,而夜飞鹊也如他所想并没有毁坏他的尸体,而是将他的尸体抛弃在了不夜宫之外。
  木欲秋离开不夜宫后,心灰意冷。他因为精神恍惚而被偷走钱袋,不得不典当佩剑,又于医馆之中遇到何夕与江允成,这就是后话了。

  第十四章 此情不知何所起

  木大先生见木欲秋离去,也不与三人寒暄,径自回到了自己房间。房间内仅有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书架,榻上设有一张小几,几上是棋盘棋罐,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书架上是一些经史子集,墙壁上则挂着琴剑书画。
  木大先生取下面具,半倚在床上,拿起床边一本昨晚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下去。
  不一会儿,石二先生也走进了房间,他坐在床沿上,看着正在看书的木大先生,眼神柔和。
  木大先生翻过手中的书一页,“盯着我看干嘛?”
  石二先生无声地笑笑,“你好看。”
  “你怎么也学会了油嘴滑舌那一套?”木大先生口上如此说,脸上却也笑了。他风姿潇洒,玉蕴辉山,不知为何戴着面具示人。
  “你好看。”石二先生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木大先生不知听过多少天花乱坠的赞美,却没有一句比石二先生说的这三个字更加打动他,“你呀……”他和石二先生对视,心中说不出的满足。他忽然又想起木欲秋的事,眉头紧锁,“欲秋这次回来,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石二先生手把手将木欲秋养大,即使木欲秋强作欢颜,他还是看出了木欲秋真实的心情。
  木大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欲秋,年纪也不小了。”
  “是啊,时光竟这么快,似乎昨日他还是个躺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让人连抱着他都担心弄疼了他。”石二先生表情出奇的柔和。
  木大先生想到木欲秋尚在襁褓之中咿呀学语的样子,眉眼间透出几分温柔,“他当初那么小,那么软,如今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了。”说完,他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忧色,“我担心他贪念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
  石二先生安慰道:“欲秋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过分的事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木大先生叹息道,“我想和欲秋谈谈。”
  石二先生将手覆盖在木大先生的手上,“也好。”
  木大先生戴上面具去了药房,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魂不守舍的木欲秋。
  “欲秋,欲秋,欲秋!”木大先生连唤三声,才让木欲秋回过神来。
  木欲秋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大师父。”
  “你怎么了,我不是叫你抓药么?”木大先生看到了散落在桌子上的药材,动手收拾起来。
  木欲秋不知说什么好,“我……我……”
  木大先生收拾好散乱的药材后,拿起戥秤,开始抓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不能对我说呢?”
  木欲秋哭了出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木大先生温声道:“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他不是一个好人。”木欲秋抽抽噎噎地说。
  木大先生问:“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我也不知道,等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木欲秋露出悲哀的神色。
  木大先生继续问:“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长得很好看,武功也很好,而且是一派之主,不过性格有些冷漠,但是有时候人又很温柔。”
  “你对她情根深种,她对你如何呢?”木大先生心想,既是美人又武功高强,加上心术不正,而且执掌门派牛耳,莫不是迷楼楼主或者五毒教的教主?若是迷楼楼主,历代迷楼楼主须立誓终身不嫁,这倒有些麻烦了。若是五毒教教主,五毒教教主擅长蛊术与毒术,更是麻烦了。
  “他?”木欲秋恹恹地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有时候觉得他对我是有情的,有时候又觉得他对我并无丝毫情意。”
  木大先生将称好的药包起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无法置评。但是,欲秋,你说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木欲秋想起有一次他在病中,梦见二师父守在床头抚摸他的头发。他睁开眼睛,床边只有夜飞鹊冷淡的看着他。
  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若不是身在局中,又怎能明白这其中的千丝万缕,情怨纠缠?
  木欲秋抱住了木大先生,闷声道:“谢谢你,大师父。”
  “谢我干什么,你是我徒弟。”木大先生拍拍木欲秋的后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木大先生离去之后,何夕、君游和江允成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何夕有许多话想和君游说,却又不方便在江允成面前说,君游亦是如此。
  江允成对何夕说:“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和我出去一下吧?”
  “有话不能在此说吗?”何夕存心与江允成抬杠。
  江允成浅笑,笑中却夹杂着几分恶意,“只要你愿意让君游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事。”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夕坦坦荡荡地说,“我年少无知,曾与你做下难以启齿之事,但哪怕你昭告天下,我也不惧。纵使世人轻鄙,我也仍是何夕。”
  君游皱眉,看向江允成的目光更加不屑。
  “是我失言,我向你道歉。”江允成不禁心生羞愧,“阿夕,算我求你,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何夕答:“好吧。”江允成甚少求人,谦辞若斯,他也不好拒绝。
  江允成走到门口,希求的看着何夕。
  何夕起身,跟着江允成出了房屋。
  两人走出了大概百丈,才停下了脚步。
  江允成看着娟娟的溪流,“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
  “是的。”何夕肯定地说,一点也没有给江允成留面子。
  “此去不夜宫,福祸难料,吉凶难测。”江允成叹了口气,“若是得不到不夜莲,来年你恐怕就要到我坟头上香了。”
  何夕说:“我不会给你上香的。”
  “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倔,当初我总是想我若是离开你,你该怎么办呢,结果我离开你,你仍然可以过得很好。”江允成在草地上上坐下。
  何夕在江允成身旁坐下,“我曾以为,我的恨意会随着时间消逝,在我看不到你的那几年,我甚至忘了你,更别说恨你了,可当我再一次看到你,那些恨意又在我心中燃烧。我才明白,那些恨意不是消逝了,而是蛰伏了起来。”他语气平静,话语却如刀锋凛冽。
  江允成靠近了些何夕,“在去不夜宫的路上,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快要死的人,假装原谅我呢?”
  何夕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江允成又靠近了些何夕,“哪怕是一天呢?”
  “不能,我做不到。”何夕坐远了些,摸了摸背上的“鹤雪”,“我能做到不马上一箭杀了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允成低下头,“一个时辰都不行么?”
  “好,我答应你。”何夕看着低落的江允成,心生怜惜——他能控制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你解毒之后,决斗之时,不能手下留情。”
  “我答应你。”江允成苦笑,“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好。”何夕冲江允成灿然一笑。
  江允成低声道:“你原谅我了么?”
  “我原谅你了。”何夕神色温和,没有了刚才的尖锐。
  “你原谅了我,即使我现在殒命,我也死而无憾了。”江允成的声音温柔至极,仿佛怕惊醒了某场梦境,“在逃亡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我也在想你。”何夕确实总是在想江允成,想到不得不借助酒来让自己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过,江允成想的是如何和何夕和好如初,何夕想的是如何杀了江允成。
  江允成握住了何夕的手,按在心口,“我解毒之后,我们一起隐居好不好?”
  “好。”何夕顺从地说。
  “我们也像木大先生和石二先生一样,收一个徒弟,不过不要木欲秋那种性格的。我想要一个性格像你的徒弟,长得也像你就更好了。”江允成笑得灿烂,眼中却有水光。
  “好。”
  “你总是不肯相信我,总觉得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北盟解散之前的江允成,确实是你心中那个江允成。可北盟解散之后的江允成,历经生死,看破名利,只想和你白首同归。我当年确实对你说过许多谎,但我今天每一句话都出自我的真心,你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好。”
  “阿夕,我死之后,我不要你去我坟前。我不要那三杯酒,我只想要你一滴眼泪,给我好么?”
  “好。”
  “阿夕,我不信来世,但因为你,我希望人真的有来世。我希望来世我不是一个江湖人,你也不是,我们可以偶然遇见,结为知交,没有武林盟,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欺骗与背叛。”
  “好。”
  江允成捧住了何夕的脸,深情款款的说:“我想亲亲你。”
  何夕看着江允成渐渐接近的脸,他抓住了地上的青草,没有说话。
  江允成将何夕压在了草地上……

  第十五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

  君游在屋中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何夕和江允成回来。
  何夕面色如常,衣服和鬓发也丝毫不乱。江允成步履轻快,一脸在君游看来十分讨厌的表情。
  君游伸出手,在何夕的领口间取下草屑。
  何夕看着草屑,耳朵发红,“谢谢。”
  “何必言谢。”君游没有问何夕与江允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身为二人的结义兄弟,对于二人之间的事,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也猜得出几分。
  何夕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君游,咳嗽一声,说:“江允成的‘啼血’之毒在他身上时日已久,若是再拖延下去,即使毒解了,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不如我们现在向木大先生辞行,前往不夜宫。”
  江允成却一副对自己的毒伤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不知木大先生现在身在何处,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便在房间内随意行走,恐怕会冒犯主人。”
  “欲秋不是在药房吗,我们去药房,让欲求领着我们去向木大先生辞行不就行了。”何夕看着江允成,心头火气,口气也不太好。
  江允成赞道:“阿夕真是聪明。”
  这样的法子,江允成如何想不出,不过是想把话留给何夕来说,好让自己称赞何夕。何夕却也不是蠢人,待江允成说完便明白了过来,高兴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好板起了一张脸,硬邦邦的说:“我们去药房吧。”说完,他率先离开。
  君游冷冷看了江允成一眼,跟上了何夕。江允成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药房,在门外听到门内传来哭声。三人面面相觑,不便进去,于是又回去了刚才的房间。
  房间里此时却多了一个人,正是木欲秋的二师父石二先生。石二先生抱拳道:“多有怠慢,还请诸位见谅。”
  江允成回以抱拳,说:“客随主便,方是正理,石二先生如此说,倒要叫我等惭愧。”
  “诸位对小徒的照顾,鄙人在此谢过。”石二先生从背上解下自己的佩剑,“鄙人身无长物,唯有剑技尚值得称道,哪位愿意与我互相印证?”
  君游自从见到石二先生,便想讨教一二。石二先生既然开口,他怎能放过,便也解下了自己的佩剑,“此处伸展不开,先生和我出去可好?”
  众人都出了房屋,君游与石二先生对面而立,何夕和江允成在一旁观看。
  江允成问:“你觉得君游能接石二先生几招?”
  “闭嘴。”何夕看也不看江允成,专注地盯着持剑而立的两人。
  石二先生并没有拔出自己的佩剑,他持着未出鞘的长剑做了一个起手式,“此剑为‘昆吾’,长欠有咫,切玉如泥。”
  “我剑名‘致君’,乃家父所传,取自‘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君游以剑执晚辈礼,“先生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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