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江湖,羁泊穷年,我不过和您一样是逆旅之客罢了。”江允成神态自若地说。
君游本来只半开着门,听到这话,才把门全部打开,“好一个逆旅之客!”
江允成步入房间,在何夕身旁坐下。他看到君游时,有许多话想要问何夕,可看到何夕时,又觉得那些话不问也没关系。
君游关上门坐回原位,“你们为何回来此地,可是为了传说中的雾谷?”
“他中了毒。”何夕瞥了一眼江允成。
君游看向江允成,“你为何中毒?”
“我被人追杀,追杀者的兵器上有毒。”江允成明白即使自己不说,君游也会在何夕那里知道事情始末,便坦然相告。
君游清楚追杀江允成的人是何人派出,转移了话题,“雾谷虽然虚无缥缈,但你们既然到此,想必对找到雾谷有十分把握。”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木欲秋,他是雾谷木大先生和石二先生的徒弟。”何夕对于君游的信任,甚至超过对于江允成。
“木欲秋。”君游念着这个名字,神色若有所思,“左右我无事,不如陪你们去雾谷吧。”
“不用了。”
“太好了。”
前一句话是江允成说的,后一句话是何夕说的。
何夕狠狠地瞪着江允成,江允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君游看着两人,说:“那就这么定了。”
江允成提议道:“我们用过午饭再出发吧,木小兄弟这时候估计还没起床。”他准备去木欲秋面前说上几句君游的坏话,最好能让木欲秋不愿带君游去雾谷。
君游和江允成当过多年的好友,也当过多年的对手。他一看江允成的神情,就知道江允成心里打着小算盘,但他并不点破,淡淡地说:“那就午饭后出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第十二章 雾隐山中木神医
日上三竿,木欲秋才起床。他伸了个懒腰,摸着瘪瘪的肚子,决定去找些吃的。当他打开门,他发现门前有一个不速之客。
江允成望着木欲秋微笑,温柔的说:“你起来了。”
木欲秋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还好吧?”
“我这样我也觉得很奇怪。”江允成脸上又挂上了他一贯的虚伪笑容,“那我就直说了,有一个我很讨厌的人要跟我们一起去雾谷,我不希望你带上他。”
“那我偏偏要带上他。”木欲秋有心与江允成作对。
木欲秋的回答在江允成的意料之中,他笑着说:“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木欲秋想也不想的回绝,“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你为我做。”
“你会有需要我做的事的。”江允成意味深长的说。
“我……”木欲秋再开口的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冷得像冰一样的黑衣男子,他于是改口道:“我答应你。”
“那我就不打扰了。”江允成目的达到,翩然离去。
木欲秋心中烦闷,捂着肚子去了厨房。厨房里只有几个冷掉的馒头,他看着馒头,心情更郁闷了。
木欲秋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瓷碗,瓷碗中装着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他看向身旁,一个灰衣人也正冷漠的看着他。
灰衣人放下瓷碗,转身欲要离去。
木欲秋拉住了灰衣人的袖子,“你……你是谁?”他看着灰衣人冰冷俊美的眉目,觉得灰衣人很像一个人,又不是很像那个人。
灰衣人停下脚步,淡淡道:“君游。”
“我们以前见过吗?”木欲秋神色怔怔。
“没有。”君游看着被木欲秋拉住的衣袖。
“抱歉。”木欲秋放开君游的衣袖。
君游离开了厨房,他回想刚才木欲秋的神情,感觉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木欲秋端起瓷碗,喝了一口粥,感觉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可是那个人那样的冷,怎样才能让他也暖起来呢?
午时,众人在村长家中用午饭,在座有何夕、君游、江允成和木欲秋。
何夕为木欲秋介绍道:“这是君游,是我的结拜兄弟。”他又为君游介绍道:“这是我先前和你提过的木欲秋。”
君游并不说话,只冲木欲秋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木欲秋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的看着君游。
江允成冲木欲秋打眼色,却只见木欲秋一脸呆样,心中叹道,不足与谋啊不足与谋。
何夕继续道:“君游准备与我们一起去雾谷,你不介意吧?”
“我不介意。”木欲秋不假思索地说。
我介意。可惜现在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同意,江允成知道自己的意见即使提出来也会被忽略。
何夕和君游专注地吃饭,木欲秋时不时偷瞄君游,江允成对着三人食不知味。
四人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结束了午饭。他们略作休息,然后进入了雾谷所在的雾隐山。
山中崎岖难行,但除了江允成不能动用内力,其余三人都速度迅捷,如履平地。
江允成落在最后,气喘吁吁。
何夕不快地停下了脚步,等着江允成赶上他。他拉住了江允成的手腕,几乎是拖着江允成向前走。
江允成看着自己被何夕紧抓着的手腕,笑了。
君游对于阵法有一定研究,粗看密林之中似乎藏着无数阵法,大阵小阵层层相叠,杀机无限,细看又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布阵之人的阵法造诣,可以说是旷古烁今了。若不是有木欲秋带路,恐怕他们三人有去无回。
四人行至一座山前,山被人从中间凿开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山壁上刻着“雾谷”两个字。
君游看着“雾谷”二字,竟神为之夺。他可以确定,那两字是用剑刻成。那一道剑意,经历风吹雨淋,仍然没有在山壁间消散。他情不自禁用手在空中模仿那两个字的写法,然而他功力不够,走火入魔,吐出一口血来。
木欲秋连忙扶住君游,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将药瓶中的药丸喂君游服下。
君游服下药丸,感觉一股清气在经脉间流淌,不禁赞道:“此药甚好。”
木欲秋将药瓶塞给君游,说:“你拿着吧。”
君游犹豫一下,将药瓶收下,“多谢。”他顿了顿,“来日必有所报。”他行走江湖,确实需要这瓶药,说不定能救下许多人的性命。
木欲秋闷闷地说:“不用你报答我。”他抬起头看向石壁,“那是我二师父用剑刻下来的,他用剑刻下那两个字之后,对我大师父说他一辈子都不出雾谷。”
“此人剑气竟凌厉若斯。”君游感叹道。
“我二师父确实很厉害,大师父说二师父的剑法足以跻身江湖超一流之列。”木欲秋说完,补充道:“你也很厉害啦,你要是在我二师父的年纪,说不定比我二师父更厉害。”
君游望着石壁上的字迹,“我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与此人比肩,不过能见到如此剑术,此生无憾。”
何夕松开江允成的手腕,走到君游身边,他拍拍君游肩膀,说:“我们走吧。”
君游明白何夕在安慰自己,将手放在何夕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好。”
山壁之间的小路上,木欲秋走在最前面,君游其次,何夕再次之,江允成最后。
何夕忽然小声说:“在我心里,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君游心中触动,面上不显,淡淡地说:“我知道,我亦如是。”何夕如此说,是因为何夕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他也把何夕当做生死之交。
江允成和木欲秋都离得较远,没有听到二人的谈话。
走了好一阵,四人行至一开阔地界。芳草如茵,繁花似锦,簇拥着一座精致的木屋,木屋旁流水湍湍,好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木欲秋一边冲着木屋奔去一边大喊:“大师父,二师父,我回来了!”
一个古铜肤色,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从木屋中走了出来,他被木欲秋一把抱住。
木欲秋眨眼道:“二师父,你有没有想我?”
这位男子就是木欲秋的二师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剑”石二先生。石二先生看了木欲秋好一会儿,才道:“回来就好。”他面上线条硬朗,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喜色。
木欲秋左看右看,“大师父呢?”
石二先生指向木屋,“在里面呢?”
木欲秋忐忑的问:“大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吗?”他之所以离开雾谷,就是因为他一脚踩死了木大先生精心培育的兰花,害怕受罚。
“你进去就知道了。”石二先生卖起了关子。
木欲秋只好进了屋,屋中坐着个头戴罗刹面具的白衣人。见到木欲秋,白衣人冷冷出声,“你还知道回来。”
木欲秋听到白衣人的声音,一下子跪了下来,“大师父,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里?”木大先生站起来,背着手在木欲秋身边绕圈子。
木欲秋心惊胆战,“我不该踩死您养的兰花,更不该逃跑。大师父,江湖好可怕,我再也不敢出去了。”他说完,抱着木大先生的腿大哭起来。他本来是装哭,可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越想越是伤心,哭得更加厉害。
木大先生听到木欲秋的哭声,心乱如麻,可还是严厉地说:“你把四书五经都抄上一遍,另外三天不许吃饭。”
木欲秋哭了许久,不见木大先生心软,便止住了哭,期期艾艾地说:“师父,我……我这次回来,带……带了几个人。”
“你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木大先生皱眉,木欲秋生性单纯,他怕木欲秋受人欺骗。
木欲秋瘪嘴道:“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们都很厉害,知道的都比我多,武功都比我好呢。”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算个什么。木大先生心中虽然这样想,却不会说出来伤自己唯一弟子的心。他决定亲自考察一番来者的人品,“你叫他们进来吧。”
木欲秋小跑着出去,喊道:“何大哥,君大哥,江允成,我大师父叫你们进来。”
木大先生听到江允成三个字,眉头皱得更深。他虽然深居雾谷,却并不是不闻江湖事。江允成的名头,简直如雷贯耳。木欲秋口中的“何大哥”想必就是南盟副盟主何夕,而“君大哥”则是南盟盟主君游。这仇深似海的三人搅到一处,倒是有几分意思。
木欲秋带着何夕、君游和江允成进了屋,说:“这就是我大师父。”
“久仰了。”君游虽然口上这样说,声音却听不出“久仰”之意,而且他说的这句“久仰”,还是看在木欲秋的面子上。
“木大先生好。”何夕规规矩矩地说。
“久闻木大先生神医之名,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实乃晚辈之幸。”江允成对着木大先生作揖道。
木大先生明白了木欲秋唤何夕、君游二人作大哥,却对江允成直呼其名的原因。江允成气度不凡,却无甚风骨。但是君游太过高傲,何夕失之偏激。他以相面之术观察三人,觉得三人都不是木欲秋的良朋。
第十三章 药引难寻毒易解
木欲秋兴致勃勃的介绍三人,“这是何大哥何夕,他射箭射得可准了。这是君大哥君游,君大哥剑法很好。这是江允成,他是来求医的。”
木大先生看向江允成,“你过来。”
江允成在木大先生身旁坐下,伸出手腕,“麻烦木大先生了。”
木大先生为江允成诊脉,好一会儿,他说:“另一只手。”
江允成伸出另一只手,他暗暗观察着木大先生的眼睛,然而木大先生的眼睛没有透出丝毫的情绪。
木大先生为江允成的另一只手诊脉后,他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仔仔细细擦拭着自己碰触过江允成皮肤的手指,“你的毒,不难解。”
江允成知道木大先生话只说了一半,“先生但言无妨。”
“‘啼血’虽然易解,但解毒的药引却是难以寻得之物。”木大先生将丝帕收回袖中。
何夕这时开口道:“是何药引?”
木大先生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便是只生长于不夜宫湖泊之中的不夜莲,此种莲花能于夜色中发光,所以名唤‘不夜’,不夜宫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花。”
木欲秋变了脸色,又怕木大先生看出,只好在身后狠掐自己的手心,以平复心情。
不夜宫在江湖中的名声既香艳又可怖,其独门心法《欢喜经》是一部采补秘籍,修习《欢喜经》的人可以通过与人交合掠夺他人功力。不夜宫前宫主江采珠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曾诱惑了不少武林高手甚至包括数位少林高僧,一度成为了江湖第一高手。不夜宫与《欢喜经》也因此天下闻名。后来江采珠死于“快雪时晴”萧雪禅之手,不夜宫行事也转为低调。只是江湖上仍然流传着某某侠女或者侠少受了不夜宫的妖人或者妖女的诱惑,投入不夜宫的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不夜宫的妖女。后来,我在不夜宫的周围发现了他的干尸。”君游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憎恶神情。
木欲秋听了君游的话,脸色更加惨白。
何夕问江允成,“你敢去不夜宫么?”
江允成笑道:“我是将死之人,不夜宫难道比死更可怕吗?”
“好,我陪你去。”何夕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江允成正色道:“不,我一个人就够了。”
何夕固执地说:“我陪你去,你要是死了,我替你收尸。”
江允成看着何夕执着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好,我们一起去。”他想,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何夕。
君游十分不想踏足不夜宫这样的淫窟,但他放心不下何夕,“不夜宫之行,怎能少的了我。”他看到何夕想要开口说话,打断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结为兄弟时发下的誓言,你难道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何夕低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当年他们四人结义,但不过几年,他便与江允成和沈砚冰反目,与他福祸同享、生死与共的只剩下了君游。他想着想着,心中生出一股凄凉。
君游握住了何夕的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何夕看着他与君游交叠在一起的手,“我倒要试试那不夜宫挡不挡得住我们兄弟联手。”
江允成看着何夕与君游,心中暗恨。
木大先生见此情景,觉得三人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他提笔写下药方,对木欲秋说:“你去抓些药来。”
木欲秋愣愣地看着木大先生,没有反应。
木大先生奇怪地说:“怎么了,欲秋。”
“没……没什么,大师父。”木欲秋接过药方,去木大先生的药房抓药。
药房中各种药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木欲秋十分熟悉,他大师父的身上长年带着这种香气。
木欲秋心神不宁,不仅抓错了好几味药,还弄错了剂量。他索性把称药的戥秤扔下,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想起美轮美奂的不夜宫,夜色下映着明月的湖面,散发着淡淡白光的不夜莲,小船划过水面荡开的涟漪,船头夜飞鹊玉树般的身姿和冰冷的眼眸。
他恐惧着他,也思念着他。
他遇到夜飞鹊,是在一座青楼旁边的小巷里。
夜飞鹊头风发作,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汗液顺着他苍白俊美的面孔流下,但他的神色十分镇定,仿佛已经习惯了痛苦。
木欲秋不知为何,竟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生出担心,“你还好么?”
夜飞鹊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空茫无一物,好似天地万物,都尽是他眼中刍狗。
木欲秋举着双手靠近夜飞鹊,示意他并无恶意,“你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