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
见莫铭走远,船家取下了斗笠,那分明是一张青年人的脸,那人毕恭毕敬地向陈嘉行了一礼,道:“主公,发现了两拨人,但是未曾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
“人怎么样?”陈嘉捂嘴又咳了几声。
“听气息,应是高手。”
“若与你相战,胜率几何?”
“四成。”
陈嘉微微点了点头,踏上岸,侧头说:“该回了,这一去,怕是难再相见……咳咳……你且帮衬着点儿。”
“属下领命。”
7、第七章
慕容竹接到自己派出的暗卫的消息时,有了一瞬间的错愕,以至于萧景绮那小崽子向他挑衅他都没有多大的反应。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不惜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也要叫我过来一叙?”萧景绮从房梁上跳下来,足尖轻轻点地,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显拖沓。
“他没有去青杏馆。”
“哦?我还以为,以他的性子,必会和里面的小倌大战三百回合,诶,失策失策。”萧景绮的神情可不像他的话语那么轻浮,一定是生了什么连慕容竹都无法掌控的变故,萧景绮见对方面色不善,忙正色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他似乎认识陈嘉。”
“陈嘉?”萧景绮给自己倒茶的手顿住,皱着眉仿若在思考自己是否认识这么个人,未果,“是谁?”
“那么,陈子善你总该知道吧。”慕容竹眼一斜,瞪了萧景绮一眼。
“陈子善!”萧景绮惊得站了起来,“‘神机妙算’陈子善!为什么陆小凤那小子会认识他!”
“你还真当他陆小凤了?”慕容竹问道,“当时他说那人名的时候,表情非常自豪,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
萧景绮:“……”这么严肃的时刻,拜托慕容少庄主不要说这种话出来冷场好不好。
慕容竹紧抿着唇,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铺着锦绣缎面的楠木圆桌,神情是说不出的凝重。萧景绮缓缓地坐下来,重新给自己倒起茶来,那模样同方才那失态的人和他没有半两关系一样。
“这么一说,陆小凤那小子,手中定有我们要的东西咯?”萧景绮不管慕容竹怎么说,那小子既然说自己的名字是陆小凤,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会儿不能叫他路遥,还只能这么叫着了。他细细抿了口茶,眯着眼回味了半天,又道,“还是这什么都不参的茶好吃。”
“我不知道。”慕容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青山,眉头微蹙,“他隐匿了那么多年,突然出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倒好奇,他为何隐匿。”萧景绮随之起身,倚着墙壁站在慕容竹的左侧,嘴角勾着一抹暧昧的笑容。慕容竹不答,只是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萧景绮决定火上再浇一把油,反正自己的轻功比对方好,量对方也追不上。他凑到慕容竹身边,贴在慕容竹耳边说:“慕容少庄主,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吗?”
慕容竹也不瞧他,自顾自地盯着窗外虚无的某一点,面色冷凝,萧景绮一耸肩正准备走,只见一只乌鸦俯身而下,立于慕容竹的手臂,他也不急,细细地梳理着乌鸦的羽翼,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解下了它足环,手一抖,乌鸦借力展翅飞离了他的手臂。
“怎么,又有新消息?”萧景绮倒也不急着走了。
慕容竹展开信纸一看,面色未有丝毫改变,这倒是让萧景绮有些摸不着情况了,于是追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好歹给句话。”
“百花楼是不是有花魁选拔?”慕容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萧景绮虽不理解,但还是点点头应了是,慕容竹长叹一口气说:“我们,便去凑凑热闹。”
“哦。啊?”萧景绮瞪大了双眼,生生将那眼角上挑的凤眼瞪成了杏眼,那眼神恨不得将眼前的慕容竹的弯弯心思扒开来细细琢磨琢磨。
话说这头萧景绮还在为慕容竹肯去青楼那等烟花之地而惊诧,这边狗儿吃着莫铭带回的糕点,别提多舒坦。莫铭嘴角带着笑,坐在大厅里听着说书人极尽能事渲染着气氛,思绪却总是飘到陈嘉那去,想的自然不是陈嘉这个人,而是陈嘉说的那两句话。
注意身边人,怜取眼前人。
自己身边的人,除了狗儿便无他人,狗儿会做出什么?他甚至不会武功,也不能逆天到身怀奇骨是个看着别人耍弄就能无师自通的武学奇才,穿越什么的,遇着点儿玛丽苏的事儿莫铭还是能接受的,但是苏成这样,就不是穿越不穿越的事儿了,那事关人格!凭什么他这个穿越人士竟抵不过原本就存在的人?穿越大神也不是瞎的啊。
“掌柜的,您说,这半月后武林大会,咱们去凑热闹吗?”狗儿吃得嘴边满是糕点的碎屑,莫铭越过桌子,伸手帮他抹了去,狗儿红着脸笑了笑,也不躲,像是讨要大人关心的孩童。
是啊,才那么小的人,能有什么威胁。莫铭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从怀中摸出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摇了两下,挑着眉说:“去,怎么不去,要是能将他们搅了个天翻地覆才好。这大日子,越热闹才越好玩儿,每天听书喝茶,可算是闷死我了。”
“怎么搅个天翻地覆?”狗儿心生好奇,脱口而出。
莫铭一耸肩,道:“我哪知道,这只是定律,但凡主角和这盛会沾着点儿边了,就谁都脱不了干系。”
狗儿歪着头,神情满是疑惑,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埋下头吃起糕点来。还别说,这城东新开的糕点铺子里的糕点,味道就是比别处浓郁,吃完后,那叫一个唇齿留香。
一小二走了过来,在莫铭耳旁说了句话,只见他眉毛一挑,问了句:“找我?”
小二点了点头,陪笑着退下了。莫铭起身,和狗儿说自己去看看,就往后院走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莫铭回来了,走起路来都比原先脚下生风,什么话都不说,径直在狗儿身边坐下。
“哎呦,我说这厅里怎么就热闹些了,敢情是陆兄回来了,怎么,还满意么?”萧景绮不知何处出现在莫铭和狗儿中间,已经倒着这壶里的茶水喝了起来,“嘿,你瞧我这嘴,要是满意能回那么早?”这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刺,明里偏偏带着抹关心的意味。
莫铭看着萧景绮愣了一下,似乎是想不起对方指的是什么事情,狗儿咧开嘴,凑到莫铭耳边讲了缘由,他这才恍然。
只见莫铭勾上萧景绮的肩,下巴抵在他的颈窝里,娇声道:“景绮好狠的心,你为何要骗我,说是那些个小倌都水灵灵的?可在我看来,即便是那头牌,风姿也不及你的百分之一,可教我怎的有兴致。”
萧景绮:“……”
狗儿:“……”
莫铭见二人反应如此一致,收敛了点儿,但还是整个人半个身子都吊在萧景绮身上。
萧景绮嘴欠,明明都被堵的没有话说了,还要添上一句:“我原以为陆兄人称‘一夜七次郎’的。”
莫铭:“……”
狗儿:“……”
很黄很暴力,很傻很天真,二成这样,萧景绮你真是人民的楷模!
莫铭嫣然一笑,说道:“这名头,还是萧兄比较合适。”
萧景绮的额角抽了抽,这句话是里外都把他骂了个遍,可偏偏听着像夸他的,当初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来戏弄这尊大佛,也不想想若自称陆小凤的人真的就是路遥,那么当年人家干这一行的时候,自己还在和着泥巴玩小人玩得不亦乐乎呢,萧景绮心里那个悔啊。
“啊,说到头牌,我刚得消息,这百花楼正办着什么花魁大赛,陆兄要是有兴趣,明个儿咱们去瞧瞧?”萧景绮赶紧岔开话头,忙不迭地说。
莫铭无害地笑着,顺着萧景绮的话接道:“是么?可是我只想你陪着,百花?百花有何用,终有谢的一天,怎能和你的风采相提并论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景绮浑身一颤,侧身缩了回去,隔了进三尺才敢说话。他垮下脸,带着一副哭相道:“陆兄,陆爷爷,小的错了,小的真的错了。”
“哦?这倒奇了,怎么这错在你了?人长得美不是错,是资本,你还是太嫩了……”莫铭叹息着摇摇头,转而又紧紧地盯着萧景绮看了半晌,接着道,“不过,还是有后天努力的余地,确是个可塑之才。”
萧景绮僵硬地扭头看向慕容竹,简直是要咬碎那一口银牙,慕容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完全不看萧景绮。
这真是天堂有路走不得,地狱有门还不让进了。
8、第八章
萧景绮正在这头与莫铭胶着,那头一名只单着了红衣的妙龄少女提脚迈进了有家客栈的门栏,眼神凌厉地扫过在场的一干人等,端的的盛气凌人。莫铭无声笑倒在萧景绮怀里,仰头道:“这姑娘一出场就将你前些日子那股气势压了下去,这便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我说陆兄,你莫再打趣我了。”萧景绮垮下脸,讨饶道。
“那可不行,谁人让你先招惹了我呢?”莫铭这身子仿似柔若无骨般挂在了萧景绮身上,倘不是见了前几日这二人的那出闹剧的人,定是要惊诧上一时半会儿了,若是有些口舌长的,不出半日,这无名小卒陆小凤与江湖赫赫有名的“神盗手”萧景绮间的轶事,便要传遍整个江湖了。
慕容竹端起茶杯送至嘴边,吹开茶末,浅浅地抿了一口,竟丝毫不将那红衣少女放在眼里。莫铭见状,借着萧景绮的身子坐了起来,轻声说:“莫小瞧了人家,可不好惹呢。我真为这客栈担心,才开了这么些时日,来的一个二个都不好惹,日子,是越来不好过了。”
“陆兄,可否先从在□上下去,这……人多嘴杂的……”
“怕他作甚,莫不是……”莫铭一回眸,眼睛盯着萧景绮的红唇,几近贴了上去,道,“景绮真真对我动不了心?”
“我的祖宗诶,小的真的错了,再这么下去,莫说你了,旁的人也会对我痛下杀手的。”萧景绮真的是哭笑不得了。
莫铭面色一冷,冷笑道:“我倒要看,谁敢!”
萧景绮为莫铭这突显的狠劲惊着了,那眼中的杀意做不得假,而将释放出的丝丝杀气却是掩的极好,若不是贴身而依,萧景绮势必会错过。只是这股子狠劲如随风而来的点点幽香,待得寻去,却不见了踪影,只见莫铭还是挂着浅笑倚在萧景绮的怀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红衣少女。
这些事赘述起来多费口舌,实则不过几息的功夫。红衣少女昂着头走到柜台处,重重拍了下去,狗儿正算着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颤。
狗儿恼不得,只得赔笑,他问:“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儿,这店里没剩多少客房了,要是住店儿,何不去往别处?”
“我用得着你来教吗?我若是想住别处,自是不会住你这破店。怎的,我来了,竟是要你赶我的?”红衣少女端的是咄咄逼人,竟不留一丝退路。莫铭从萧景绮的怀里起身,萧景绮皱着眉拉住他的手腕,莫铭侧目,正色道:“这店里,还容不得这路货色撒泼,若是有点儿能耐,让我瞧你脸色也成,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仗着有个了不得的爹就蹬鼻子上脸,哼,这脸,我还真就不卖给她了。”
“陆兄,莫惹事。”萧景绮也不笑了,他觉察出不对劲来,这一颦一笑带着媚态的莫铭怎么也不像前些日子的毒舌男,就连内息都绵长舒缓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练就了神功。
莫铭转过身来,细细地抚着萧景绮的脸,用只有他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柔声说:“看出不对了吧?”
“你!”萧景绮压下声音,左右四顾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他方才的失态,才接着道,“你是谁?陆小凤又在何处?”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你还是好生想想,怎么夺回丢了的物什吧。毕竟,这武林大会就快要开始了,若是想要帮慕容竹拔得头筹,或者说是让前任武林盟主彻底消失,都得下手快着点儿。眼下人都和陈子善接上了头。你们再想动他,怕是难上加难了。”
“你究竟是何人?”萧景绮面色一冷,伸手欲取暗器,莫铭轻蔑一笑,说:“那些个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还是收起来罢,此番我要去收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没有时间同你在这里调笑了。敢欺负我的人,不想活了!毕竟是那个人辛苦经营的地方,我不会让这里喋血,你且安心。”
萧景绮停下手中动作,只是一抱拳,起身,走了出去。慕容竹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正与莫铭的视线对上,莫铭邪魅一笑,转身离去。慕容竹看了眼他的背影,眉头蹙起,满是不解。
“哎呦,我说是谁呢?敢情是赵沉绸姑娘,令尊近来可好?”莫铭食指绕着耳边垂发,说不出的风姿撩人。
“你是什么东西。”被唤作赵沉绸的红衣少女眼也不见抬,脱口而出。她只觉左脸一疼,平白地多了五个指印,却不见谁动了手。
“你!”赵沉绸指着莫铭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巴掌,是替令尊教训他那没大没小没家教的崽子的。”莫铭嘴角仍挂着笑,只是笑的渗人,让人不觉发颤。
赵沉绸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不见出声,莫铭嗤笑一声,接着道:“这里不是你可以撒泼的地儿,回去照照镜子,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别以为,就你有爹。不过是一介仗势欺人的无耻奴才,若我要他此刻死,他是绝不敢等到明天的。回去问问你爹,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
赵沉绸眼睑一垂,思忖了半会儿,敛了心神,抬手抱拳,道:“多有得罪,后会有期。”
“瞧你这话说的。”莫铭掩嘴一笑,水浅葱色的衣衫遮去了半张脸,随即放下手,面上已没了任何表情,冷声道,“我怕是,后会无期吧。”
莫铭说罢,侧过头看狗儿的情况,赵沉绸趁莫铭分神之际,她从腰间抽下软鞭,直直朝莫铭的面门挥去,莫铭竟然不躲,他只是借着巧力顺手推开了狗儿,身体极力后仰,鞭子从他的鼻尖轻轻扫过,带着股劲风。
“鞭是好鞭,只是用这鞭子的人太不会看人脸色,莫说我没有提醒你,明日你家会是个什么情况全凭着你今日这无理也不饶人的泼辣性子。”莫铭直了直腰,眼中带着慑人的寒意。
赵沉绸见莫铭不像是作假,左右四顾,不顾看路仓皇地往外边儿跑,莫铭倚着柜台立着,嘴角那抹诡笑重回脸上。
“掌……掌柜的,你怎么又惹着客人了。”
莫铭回过头无辜地摊手,说道:“这不是她欺负你吗?再说了,我最是看不惯仗势欺人的主了。”
“您知道她爹是什么人吗,您就……您就这么做,欸,这场子我怎么收拾。”狗儿一声长喟,满目愁容。
“既是她爹,自然是官场中人倘若是官场中人,必不会再来找茬儿,你且安心吧。”莫铭亲昵地拍了拍狗儿头,复回大厅坐下,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狗儿盯着莫铭好一会儿,表情有些变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连做账的手都有些发抖。
莫铭在狗儿低下头的瞬间看向了他,嘴角带上了抹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笑意。
大厅里嘈杂的碗碟声、说书声、谈笑声,直冲房梁,让人看不出异样,慕容竹放下茶盏,收起折扇,慢慢地踱步到楼梯口,看似不在意地回眸一望,像是自我否认似的摇摇头,抬步上了楼。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莫铭扬起了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慕容竹曾坐过的桌椅,不及半息光景,又沉浸在说书人的口技中,手支着下颚,面色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