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知道什么啊!喜欢男人,跟玩个戏子,摆弄个花鸟鱼虫一样,谁还当真跟个男人过一辈子啊。如今杜家、裴家那个下场,指不定怎么回事呢?没准就是随便编排太子喜欢南风惹的祸事……还有,别再说人家是‘断子绝孙’的太子了,小心被灭了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知道,知道了……”
“诶,知道太子喜欢谁吗?”
“都告诉你别乱说,你还说!”
“不知道,朝廷中就算有什么说太子喜欢男人的谣言,可是都说喜欢的是哪个……估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吧,也许就是内廷的奴仆什么的……”
……
我看着那群人,大多人其实只敢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姜家那些鲜衣怒马的家伙,没有人去遏制他们一下。
文湛,难道想把姜家养成下一个裴家吗?
殷忘川坐在水边,不知道是用了轻功还是什么,身子显得异常轻盈。他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石头,让我坐。刹那间,他眼神一厉,陡然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扭到一旁,他的手指像拿一片树叶一般从我的脑后捻过一支箭。
——那是要在昏暗的镐水边暗杀我的长箭。
三尺长,黑漆的木杆,白色凌翅鸟的尾羽,黄金箭头。
是皇上嫡系,龙骑禁军的黄金羽,只有处决王公贵戚才会动用的黄金羽!
殷忘川看着我,眼神中竟然泛着怜悯。
“原来,崔公子的一百万两,是为了对付这个人。”
这个人……是皇上。
想要杀我的人,难道是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莲弟弟还是很大度的,他和蚊子小弟弟单方面和解了……因为太子杀了公主……
202
这事褶子了。
现在这鬼节也不能逛了,得赶紧回去。
殷忘川若有所思,却有些满不在乎的轻松。
我摆手对他说,“小殷,这里面的事你不知道轻重,到最后你的命被折进去不说,老崔也完蛋了。”
“你最好先找个安全的地躲几天,我回去找崔碧城弄个说法去。”
说完,我把黄金羽揣在袖子里面,就想要一个人回雍京。
小殷也不说话,就跟着我。
我走的快,他就快走两步。
我走慢了,他也就慢着走两步。
“你……”
“我也回雍京城,我们顺路。”
回到小院门外,他一闪,人就不见了。
我连忙揉揉了眼睛,这才推开门。
后半夜,老崔的小院。
我回去的时候,他坐在院中的摇椅中,手拿一个大蒲扇,另外一只手托着一个茶壶,正在纳凉。
我把手中的黄金羽横在他面前,就说了一句,“今天有人想用这玩意杀我。”
扑腾!——
老崔整个连蒲扇加茶壶整个折腾倒地面上,四脚八叉的,标准的狗啃泥。他停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先是瞧了瞧我的脚丫,见我有脚,还有被灯笼照出来的绰绰的影子,他粗粗的喘了口气,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我看着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不说话。
我,“崔碧城,你跟了皇上那么久,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他愣的像根木头。
“这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你这个人比猴还精,怎么可能一点风声听不到?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呀。”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皇上要杀我?”
“其实……”崔碧城忽然呲着牙,开尊口了,“黄金羽除了杀人的意思之外,还有别的意思……”
“什么?”
“这把长箭,在紧急时刻可以作为兵部的勘合。拿着他,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难你。”
我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他身边。
“我娘让咱们俩个逃过,结果呢,给我脑袋上按了一个私自结交藩镇的罪名,把我、把你都抓了起来,差点弄死你。你还想让我走?”
“此一时,彼一时。”崔碧城难得认真的说,“那个时候后宫有裴后,朝局晦暗不明,跟现在不一样。”
我看着他,“我真能走?我娘怎么办?”
“有皇上在,娘娘不会有事的。就算皇上不在了,太子,也不会怎么着她的。”
“那你呢?”
“我?”崔碧城一乐,“一个瘸子,是没有资格想要远游的。”
忽然,天边飘过来一阵乌云,过了没有半刻钟,雨点就轻轻落到了人间。
一滴,两滴,三滴……
我撑起一把油纸伞,照样和崔碧城坐在院子中。
我,“文湛那里,又要怎么办?”
崔碧城,“那是你的事,只有你自己去想。谁的业,谁抗着,谁的债,谁想着去还。与其他人无干。”
他,“如果你想跟着他安心过日子,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不要去管,那你就留在雍京,如果你受不了,那你就走。就这么简单,不用想太多。今天太晚了,睡吧。”
他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一个人撑着伞,在院子中坐了一晚上。
黎明。
刚过五更,宫里来人传旨,崔淑妃下诏书让我入宫觐见。
一到我娘的寿春宫,我看见她坐在木椅上,我就问了安,才说,“我以为,娘不见了我呢。”
我娘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
她就安静的坐在木椅上,像一株美人蕉。
嗯,就是有些微微的发福。
我见这样的娘,很不习惯。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我娘在我心中就是个粗糙的瓦罐,她这一下子成了一个景德镇的官窑,让人瞧着心里不踏实。
叮……
我碰了一下桌子,上面放着茶盏,连带着一动,我娘似乎被惊醒,这才抬头,看到我。她的脸色煞白,额头上还有些汗,眼圈很青,似乎一晚上都没睡。
“你来了。”
她一伸手把我攥住,跟黑山老妖的幽冥鬼爪有的一拼。
我被她弄的手腕子扯的那么疼。
我连忙笑,“娘,您叫我过来,有事吗?”
她不说话,只是攥着我,好像老母鸡面对雄鹰拼死保护自己的鸡蛋一般。
“娘,别这样。”我试图是安抚她,所以一直笑着,“您吓着我了。”
“儿子……”
我看着他,点头答应,“诶。”
“儿子……”
我,“……”
然后,“娘,我在这儿。”
她松开了我,然后伸出手,把我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再抬头看着我,眼睛中似乎有泪,像是哭过了。
“儿子,听娘的话。娶了尹家的小姐,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娘?”
“别再和太子纠缠了,你就听娘这一回,好不好?”
“娘,您知道了……”我看着她,“不和太子纠缠,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娶尹姑娘。娘,崔碧城和我打算着,最近离开雍京,到外面……”
——“不要再说离开雍京!”
我娘陡然叫了一声,她的双眼变的有些惊恐,“你走不掉的,走不掉的,走不……皇上不会让你走的。”
她摇头,但是眼泪却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
是冰冷的。
我试探着问她,“娘,您说什么?”
“真的,儿子,别再说离开雍京了,是娘错了,娘错了。当时娘并不知道,所以才让你和崔碧城走的,但是现在娘不能这样做了。
你知道吗,皇上,是皇上!
他为了不让你离开雍京而杀了公主,还有那个孩子……这么多年,我终于弄明白了,当时你为了公主说出要离开雍京的话,所以那个男人,皇上为了不让你走,就杀了她!他杀了阿伊拉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天啊,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娘,您在说什么?公主,不是太子下令处死的吗?”
“不是,不是!”
我娘的双手捂住嘴,眼睛惊恐的瞪着,像面对豺狼的兔子。
然后她的双手开始哆嗦。
“是娘,是娘逼着太子承认下杀人的罪过。因为当时娘害怕,害怕极了。娘觉得,你恨太子,总比恨皇上要好。而且太子的事,皇上也答应了。其实,当时太子想要放了公主的,你跪在东宫三天,他就跪在皇上面前三天。他知道,杀了公主,他跟你也就彻底断了。”
她开始哭,然后哭着看着我,“娘也不愿意你和太子再纠缠在一起。娘想着,只要他还在乎你,他还爱你,他就不绝对敢在你面前拆穿这个谎言!
这样你就可以踏踏实实的去恨他了。可是谁想到,你们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皇上说,如果你再和太子纠缠,他就杀了你。那个男人不是太子,他不教而诛,而且言出必行!这么多年,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我看了二十三年,琢磨了二十三年,也忍了二十三年,我终于弄明白了,儿子,你可以在雍京活的无法无天,可只有两件事你不能做。”
“不可以碰太子;不可以离开雍京。”
“只有这两件。”
我娘攫住我的手,“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娶了尹家姑娘,在雍京安分的活着,算娘求你了。”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我狠狠的咬住嘴唇,不然我会发疯一般的叫出来!
就好像早已经死掉了一般。
为什么好要把那些往事再翻出来?
我以为早就忘记的人,早就忘记的东西,鲜活如初。
可是心口上的伤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痊愈。
全烂了。
血肉模糊的。
我握住我娘的手,还是笑,这个时候,除了笑,似乎也没有别的表情了。
“娘,我答应你。可是,我想见皇上。”
皇上在寿春宫。
这里依旧金碧辉煌。
只是大殿的雕花门洞开,皇上披着斗篷,站在水边,看着盛开的一池莲花。
我走过去,跪在他身边,“皇上。”
太阳已经升起。
莲叶上滚动着露珠,已经开始慢慢消散,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安静的看着面前的一朵莲花,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啪的一声,花瓣剥开,他才转身。
“什么事?”
“皇上掉落一支黄金羽。”说着,我从袖子里拿出那支箭,双手托着,呈了上去。
他没有接。
我说,“皇上,您救了我,我的命就是您的,我也是。可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为什么要杀人呢?”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此刻的眼神。
慈悲,甚至带着怜悯。
可隐藏在这些之后,却是铁一般的冷酷。
“因为你心软,因为你总会忘记。只有死了人,才能让你记的清楚。”
“皇上?”
“朕知道对你不好。你娘也告诉你了,你可以活的恣意妄为,可是只有两件事不能去做。一,不可以再碰太子;二,不可以离开雍京。也许你不信,其实朕想过要成全太子的心,可是后来,朕发现自己错了。
祖宗留下的基业,千年的盛世,万兆黎民的太平,朕不能允许任何人挥霍它。朕自己不可以,朕的儿子也不可以。”
去吧,去拒绝太子的荒唐,只有你亲自拒绝了,他才会死心。然后娶个名门闺秀,在雍京平静的活下去。”
良久,我的手臂酸涩,黄金羽终于被他拿走了。
他问我,“朕的说事,你答应吗?”
我点头,“答应。只是……皇上,您不应该杀掉阿伊拉公主,她只是个命如浮萍的可怜女子;您也不应该逼迫太子,当年他才十四岁,他还是个孩子。”
“该死的人,是我。”
“从头到尾,只是我。”
“为什么,您不杀了我?”
叹息一般的声音,“不知道。”
他转过身,望着遮天蔽日的莲池,安宁的像一尊神,俯瞰世间。
203
我是拎着二斤猪肉回到小院的。
一推门,就看到崔碧城正在刷琉璃瓶子,我问他怎么不继续弄花生了,他说李芳来过了,送了一张地契和几张银票,所以脱贫致富的他,已经对花生没有兴趣了,他现在想弄点干净的瓶子去打香油,他以后要天天吃鸡汤面,加香葱,加大名府的小磨香油。
他见我手中拎着猪肉,狐疑的看着我,“你哪去了?”
我很平常的说,“我娘叫我进宫了。”
“然后……”
“她哭着喊着让我娶老婆,她说了,如果我不答应,她就把我留在宫里的古董花瓶一个一个砸碎了,碾成沙子,养猫用。”
崔碧城愣了好久,“你说笑话吧。”
我摇头,“不,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说笑话?劳驾,去兵部尚书尹部堂家里走一趟吧。”
“太子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如果你提亲事儿成了,我给他写请柬……我自己写。”
就像菜市口斩头的人,死前都要自己在状子上画个圈。
还要尽量画的圆一些。
崔碧城穿上新衣,举着红雨伞,夹着批了红色猪肉,甚至从肋条骨上拿出钱来雇了一顶小轿,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到尹家提亲去了。
我坐在小院中发呆。
原本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在等崔碧城的过程中变得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可奇怪的是,我的心就跟大缸里面的水一样的平静,然后我自己研了墨,开始给太子写请柬。
我拿着笔,然后绞尽脑汁的想词,可是下笔的时候,除了滴了两团发菜一样的墨水在宣纸上,什么都没有。看样子,濒死的人,即使在状子上自己给自己画押,想画的圆一些,也是很不容易的。
然后我就到厨房拿瓢去了,到水桶里面舀水蹲在地上喝。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以为是老崔,结果一扭头,是文湛。
他看了看我,却是笑着的,后面跟着绿直,绿直的手中抱着一个大食盒。
“怎么蹲在地上喝冷水,灶上没热水吗?”
文湛走过来,他的手向我眼下一伸,手心中是他的那块翠绿色的生辰玉佩。显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的拿着,玉佩的黑丝带子被重新编过,里面掺杂了一些红色的丝线,显得很喜庆。
“喜欢吗?”他轻笑着说,“原先那个黑色的太肃杀,这个显得轻巧一些,而且,大婚的时候带着,也讨个好彩头。”
我的眼圈开始发涩,嗓子热辣辣的,原本以为我看到他会撕心裂肺的哭出来,可是揉了一下眼睛,居然是干燥的,干的让我连眼皮都闭不上。
文湛在旁边转了转,让绿直在葡萄架下把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来,摆在石桌上,除了一些好菜,还有一盅加了碎冰块的玫瑰酸梅汤。
文湛又说,“崔碧城呢?今天怎么不在家?往天看着他在旁边聒噪,今天忽然之间不见了,居然显得有些冷清。”
我自己的斩头状子还在那边,我的圆圈却怎么也画不出来。
多少年了,我心心念念的痛苦,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我忽然竟能理解文湛对我的恨意。那是深埋在他心底的,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慢慢流露的一种恨。因为我不了解他,也不相信他。
太子不是皇上,从来都不是。
他没有皇上的不教而诛,也没有皇上的讳莫如深。
他的心意我从来都知道。
可我却没有使他幸福的能力。
“昨天,听说崔妃召你入宫了……没什么事吧。”他让我过去喝酸梅汤。
“没有,还能有什么事。”我摇头。
“那我们的事,你对她说了吗?”
我看着他,他很认真,却在眉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苦恼。
“你娘,好像从来都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所以这些年来,都处的不好。我怕他听到咱们两个人的婚事,会被气的背过气去。不过,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