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口。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宰相大人若是乖乖听话当然最好,即便是他不答应,郑贵妃和二皇子筹谋已久,必然也会使出别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见叶岐拈着胡须沉吟不语,对自己母亲的要求虽没有马上出言拒绝,可也迟迟不予应允,一直在旁却未曾出声的二皇子开口了,“素闻叶相膝下有位公子名唤子宁的,才思十分敏捷,有出口成章之能,可巧我与他也有数面之缘,既然叶相一时不知这诏书该如何去写,不然便将府中公子接来一起斟酌,我也可顺便与他叙叙别后之情。”
听到二皇子的话,叶岐心中不由一震,子宁那孩子从小不爱读正经书,连科举的应试文章都不懂写,哪里会有什么敏捷的才思,二皇子这么说分明就是要拿家人来威胁自己就范了,只不知道子宁是几时惹上了这个不该惹的人物,此刻竟会被人提着名字拿来做筏子。
叶岐在心里摇摇头,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孩子被卷进这件事里来。
这次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太急,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妥善的安排,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先向二皇子一方进行妥协,待解决了家人的安全问题后,再徐图应对之策。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二皇子见笑了,小儿愚钝,如何能登大雅之堂,既然贵妃娘娘与二皇子如此信任于我,写这封诏书的事情当然是由在下来一力承担。”
郑贵妃与二皇子等的便是这句话,家人果然是这位叶大丞相唯一的弱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满意之情。
连朝中最有威望的叶相都不得不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那个梦想已久的位置可说是十拿九稳了,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若不是碍着边疆那头刚死了一个,里面屋子里又还躺着一个没断气的,二皇子此时真是想大笑三声以偿夙愿。
知子莫若母,郑贵妃实在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心中在想些什么,庆贺什么的还是留到以后吧,现在应该赶快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妥,她以一双美目这样示意着。
二皇子是何等精明之人,在一刹那的得意后,他已经迅速敛回了神思,当下便走上前去推开房门,吩咐太监们送上了文房四宝,又命人在桌上展开了蚕丝织就的祥云绫锦,磨好了大内御用的黄山松烟墨,然后便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单等着叶岐过来提笔开工。
好个叶岐,只见他走到桌前提起笔,向那方玉石雕就的端砚中蘸了蘸,便不假思索地悬腕落毫,一只笔就如同行云流水般毫不停顿,劲折流转,未出片刻已写完了外人们眼中神圣无比的传位诏书。
这速度简直让人震惊,让人疑心这位丞相大人在不顾大局地赌着气敷衍了事,虽然明知此刻墨汁可能尚未干透,二皇子仍是忍不住一手将那诏书抽取到了自己眼前细细查看。
然而触目所及的首先是一笔端庄秀丽、圆润飘逸的好字,便是诏书的的行文也十分准确而洗练,通篇读下来几乎找不出需要增删的内容,实在是随时都可以被贴出去作为学子们科举应试的范文。
真不愧是被众人称颂为神童,二十多岁就身居相位的人物,二皇子将诏书递与郑贵妃过目,心中却在暗暗感叹,眼前之人确是才华横溢,当世罕见,只可惜此前明里暗里数番试探,他却始终都不为所动,便是他那儿子叶子宁也并无半分与自己结纳之心。
对,岂止是没有亲近结纳之意,那人对自己简直就是避如蛇蝎,不仅在南郊别院中当场拒收了自己送出的伶人莲香,后来更躲得无影无踪,连那些世家公子们常去的酒宴都屡屡缺席,明显是不想再和自己有所交集。
想到这两父子素日里那一副清高自诩,不愿沾惹到自己的姿态,二皇子心中便恨得有点儿牙痒痒,单单不给自己面子也就罢了,可此人既是如此惊才绝艳,又无法真正为我方所用,将来必定会是个心腹大患。
叶岐并不知道这一刻二皇子的心中已隐隐起了杀机,他此时最在意的是如何尽快结束这件事情,这样才能赶回府中去对所有已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出安排,以应对这个并不在自己预料之中的重大变数。
几乎是直觉般的,他觉得太子的死与眼前这位表现得异常冷静的二皇子之间必有些隐藏着的联系,甚至于,一向只是有些小病小痛的老皇帝为何会突然病重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多半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二皇子对皇位的种种觊觎,他根本一早已看得相当清楚,在北蛮入侵,边关失守的危急时刻,太子不论群臣们如何劝说也要领兵出征,明显也是感受到了来自身边隐藏着的威胁,想以军功来稳固自己的储君位置。
事实上,在这种时候,二皇子若是不做出些小动作去阻止兄长立功,反倒是不太正常了。
按他此前的推测,二皇子多半会在粮草后援方面动些手脚,延缓大军行程,或许还会派人在皇帝身边进些谗言,挑拨其与太子的关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竟敢在如此非常之际痛下狠手,要知道,如今在那峡谷密林中葬送的不仅仅是太子一人的性命,还有南朝数万名将士的英灵。
作者有话要说:
☆、诏书与噩耗
不顾将士性命与国土安危也要置太子于死地,二皇子为了谋求这九五至尊之位,竟已不择手段至此了么?
叶岐的脑海中飞速闪过着各种念头,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十分清楚越是在这种非常关头,自己越需要保持清醒冷静地来面对一切。
郑贵妃对诏书的内容显然也十分满意,她打开手边的锦盒,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那和氏美玉雕就传国玉玺,用朱砂印泥在祥云绫锦印出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就这样,一份以老皇帝的名义传位于二皇子的诏书便正式炮制完成了,从原材料到制作过程,每一个细节都相当完美可信,完全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质疑的机会。
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在承载了太多无辜生命的重量后,那诏书上的八字篆文红得异常刺目,看上去便如同是浸满了淋漓的鲜血一般。
当然,二皇子和郑贵妃并不会那样觉得,他们脸上那难以抑制的微笑已经很好地传达出了此时二人心中深深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见此情形,叶岐上前两步拱手道,“值此多事之秋,贵妃与二皇子想必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诏书一事既然已了,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郑贵妃脸上笑意尚未完全褪却,她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应允叶岐的请求时,二皇子却抢先一步说道,“叶相熟知朝廷制度礼仪,接下来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向你请教,所以这几日就委屈叶相先留在宫中吧。”
听见这话,郑贵妃明显有些诧异,事情似乎并没有完全按照原计划来进行,但她十分明白这个儿子所做得每一件事情都必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胡乱行事,是以也立即改口道,“皇儿说得十分有道理,这几日登基大典相关的事情便要有劳叶相你多多费心了。”
见识到对方两母子这绝妙精湛的配合,叶岐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二皇子此人疑心甚重,看来在他顺利地登上那个位置之前,自己恐怕都没法离开这个皇宫大院了。
同一时间,在叶府青砖碧瓦的高墙内,子宁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自己父亲的归来。
从昨日清晨起,他的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不论干什么事情都没法静下心来,可他缠着顾晨风打探了好几次,前线却又并无任何消息传回。
今天来传圣旨的太监总算让子宁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他踮着脚躲在屏风后竖得耳朵都开始痛了,也没从那位公公的一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得出点儿有用的信息,只知道是皇上有旨请叶相速速入宫有要事相商。
从日当正午一直候到傍晚时分,子宁始终没见着叶崎回府,却等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那人先是寻到了叶府大门口,他在门房中自称名叫施安,是施忠将军的部下,此番乃是奉了主将之命前来,有要事向叶相面禀,下人们一听之下不敢怠慢,忙将其引至府内的偏厅中,奉上了茶水瓜果好生款待。
茶是香气袭人的六安瓜片,果是清凉消暑的西域香瓜、葡萄,闻着便让人两颊生津,食指大动,然而面对这些寻常人几年也难得能吃上一次的稀罕物,那施安却似乎并无半分坐来下来细细品味的心情。
进门后,他将身后背着的长条形大包裹解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放到了身边的椅子上,一手抓起小厮刚奉上的热茶,看也不看地便猛灌了几口,然后才轰然一声坐到那檀木椅上。
施安的身型本就相当高大魁梧,这一坐的动静又是如此之大,站在一侧的小厮虽然明知府内的桌椅都出自巧匠之手,十分的坚实耐用,此时仍是忍不住将目光向他身下的椅子扫去,心中十分怀疑那椅子会在下一秒便坚持不住的坍塌倒地。
然而,他才坐下片刻就又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中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向那小厮追问自己到底何时才能见到叶相。
可怜那小厮被施安晃得头也花了,眼也晕了,解释叶相此刻尚未回府更是讲得口也干了,正在一筹莫展、百般无奈之中,却一眼见到了子宁从门口经过,于是便像得了救星似的一把将他抱住,如释重负般地向那施安介绍道,“主人此刻不在府中,这是我们家小主人,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和他讲也是一样的。”
子宁刚在自己房中匆匆用完了晚膳,正打算去书房中等他老爹归来,却莫名其妙地在偏厅门口被人给拖住了,这会子正是如同丈二和尚般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而,那施安开口第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般唬得他魂飞魄散,几乎要怀疑自己此刻是身在一个完全不真实的噩梦之中。
“这包裹里面都是萧副将的遗物,请你点收一下吧。”施安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能做主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开始执行其主将交托的任务。
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到连最细微的呼吸声也都清晰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片刻之后,就连施安这样神经相当大条的粗人也开始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了,因为眼前那位叶家的小主人不知何时已便变得面色惨白,脸上完全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更是摇摇晃晃,似乎连站也快要站不稳了。
“叶小公子,你还好吧?”施安实在瞧不过眼,于是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就将那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人拖了过来,接着又很好心地将他按到了椅子坐下。
被这人粗手粗脚地折腾了一番之后,子宁的脑海中反倒清醒了几分,胳膊上传来的那人抓过的地方传来的痛感告诉他,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个梦境,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事实。
“你刚才和我说了什么,是不是我没听清,什么叫做萧副将的遗物?”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子宁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这句话怎么听都象是从另外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口中所问出的一般。
“你没听错,萧副将确实是在上一次北蛮军队突袭我们时阵亡了,施将军这次派我来便是要向府上通传这个消息,另外还要把他留下来的东西交还给你们。”施安为人十分尽职尽责,他以为上一次是自己说得太快对方才没听清,所以这一次特意说得很慢很大声。
“不,这是不可能的,萧大哥他武艺那么高强,怎么会怎么轻易地死在战场上,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你应该先回去让他们仔细地查个清楚。”听完施安的一番话,子宁摇了摇头,并很认真地向他提出了建议。
与此前不同,这一刻,在屋内微微摇曳的红烛光中,子宁的面容看起来反倒是十分的沉着冷静。
是的,这一次他已听清了施安所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他压根一点儿也不相信这人所说的事情。
萧大哥明明说过打完这场仗就要和自己去把臂同游的,他向来都说话算数,一次也没骗过人,怎么可能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呢?
不会的,他绝对不可能会这样做!
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的,子宁斩钉绝铁地对自己说着,然而心中却是没有来由的一阵慌乱。
在他的身边,对此毫无察觉的施安正在忙着打开自己背来的那个包裹,但他越是着急,一时间反而越是解不开。
这么个彪形大汉满头是汗地去解那小小布结的样子其实十分笨拙可笑,若是在从前,子宁总会把这类事情偷偷指给萧云山看,并躲在一旁笑个没完没了,直到萧云山无可奈何地把他拖走才能算是个结束。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满是苦涩之意,就连半分也笑不出来,昔日那些平凡往事此时就象是一把尖刀般狠狠地戳向他的胸口,当初曾拥有过多少欢乐甜蜜,如今便有多少被上苍加倍奉还来的辛酸痛楚。
不知何时,施安终于解开了那个与他一样沾满了尘土的包裹,他珍而重之地将原本收藏在里面的东西摆到了子宁眼前,“这些是我们清理战场的时候在萧副将的营帐里找到的,萧副将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当兵的就很温和,有时候大家犯了小错,他还会帮着我们去向施将军求情。”
也许是回想起了萧云山素日里的好处,在说出这番话时,就连施安这种铁打的汉子也不禁有些眼眶泛红,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听说萧副将在掩护太子殿下从山谷中撤退时便已中了敌人的毒箭,但仍是一路硬撑着把太子护送到了密林中安营扎寨,等大家都安顿下来之后才发现萧副将他已在帐内昏迷不醒了,所以后来敌人来偷袭时他才会…”
原来你是为了要救太子才不顾自己的安危,但这样做值得幺?
萧大哥,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别说是太子,就算是皇帝本人的性命又如何,在我心中,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更重要啊!
子宁垂下头,在心中喃喃自语着,他多希望自己还能把这一番话面对面地去讲给那个人听,看那个人轻轻摇头,无可奈何地微笑,目光中却坚定执着始终如一。
可惜,已经不能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封信
施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子宁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没有说出口。
他自问不是一个懦夫,即使是在战场上和敌人以命相拼时也从没害怕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勇气向眼前这人说出自己当日亲眼目睹的情形。
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痛,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那便是萧云山所在的营帐,如果不是因为他身边遗留的这些事物,几乎没有人会愿意相信那个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便是他们所敬爱的萧副将。
施将军下令把阵亡将领们就地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