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桌坐着三个一表人才,风姿各异的青年公子,想必就是那三杰了。
有一个眉清目秀,眼神清冷的公子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继而又转过头,继续关注棋局。
顾晚枫暗觉有趣,轻摇着扇子抬头看墙上的棋盘。
就听旁边一个白白净静,唇红齿白的小公子问道:“你们怎么看?”
其中有个稳重青年温和笑道:“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还真是难以定论。”
“两子。”顾晚枫不高不低的两个字正好传到馆里所有人耳中。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顾晚枫的不俗容颜和气度瞬时引来众人的一番私语,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出色。
顾晚枫泰然自若的摇着扇子,目不斜视。
红绡暗叹: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恃才傲物还是我行我素……
下棋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不过二人并未受影响,继续落子。
又过了半柱香,卫太傅放下手中白子,捋着胡须笑道:“哈哈,江山代有才人出,老朽输了。”
关遥起身作揖:“太傅承认让,两字之差,无所谓输赢。”
对弈的结果并未让众人太讶异,倒是关遥这句话引来一阵骚动。
稳重温和的青年起身行礼:“在下方落,公子高才,如何知晓会以两子之差作结?”
顾晚枫坐着没动,脸上笑得一片真诚,说的理直气壮:“运气真是不错,随便一猜就对啦!”
众人绝倒。
关遥上下打量顾晚枫,随后道:“看来公子也是围棋高手,关遥是否有幸与公子对弈?”
顾晚枫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展颜一笑:“输赢有何趣?我们打个赌如何?”
关遥挑眉:“赌注为何?”
“不管谁输谁赢,我们两个中,有一个此生不得参加科考。赢者决定。”
馆内一片哗然,这个赌注太狠了。
关遥不禁错愕,继而脸色一沉:“公子可知道后果?”
顾晚枫淡然一笑。
“好!”
木雪宁有点急了:“这又是何必?”
关遥一抬手:“雪宁,君子一言既出,绝不追悔。”他赌的是他西嘉四杰的尊严和身为读书人的傲气,为此退缩岂不贻笑大方?何况,输的绝不会是他。
“请。”
顾晚枫犹豫了一下,指指关遥之前坐的地方:“我能坐哪里吗?对面,风水不好。”
卫太傅胡子哆嗦了一下。
关遥一愣:“当然可以。”
顾晚枫坐下又指指棋子:“我要黑子,白子刚输了,太晦气。”
卫太傅胡子又哆嗦了一下。
关遥执白子,心中暗道:这些雕虫小技想影响我,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易蓝和红绡很紧张,因为顾晚枫又开始花样百出。这可是西嘉天子的地盘,闹大了可不好收拾。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第多少次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出来了。
26。棋快一招(上)
白子先行。
关遥轻轻落下一颗白子,袖子还没抬起来,就听“啪”的一声,顾晚枫的黑子已然落下。
关遥再摸出一颗棋子,刚刚放上棋盘,“啪”,顾晚枫的子又落下来。
关遥抬头看看他,见顾晚枫笑嘻嘻托着下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关遥只当顾晚枫在故弄玄虚,继续保持自己的速度落子。可是,不管自己是快是慢,每每子刚放下,顾晚枫的黑子也几乎同时落下。仿佛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布局,又仿佛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每一步。
关遥定下心神,绝不让自己被顾晚枫影响,依然保持着冷静,仔细考量每一步。
这到底是什么手法?!第一次见到这种快得吓人的棋速,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几乎同时出现的落子声。
关遥神色不动,额头上渗出的薄薄一层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狼狈。从学会下棋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对面的顾晚枫依然托着下巴,好像这只是一场无所谓输赢的朋友切磋。
木雪宁微微咬咬嘴唇,扯扯谭瑞的袖子,张嘴想说什么。谭瑞冷冷看他一眼,动了动嘴,无声地说:观棋不语。
木雪宁无奈只能继续替好友捏着把汗。
一边的红绡同情地摇摇头,世人认为红叶公子琴棋书画均是天下无双,却不知道顾晚枫下棋绝妙就在快。可惜与他对弈的只限于那么一小撮人,出名的范围的太小。
想当年,顾晚枫下棋最上瘾的那阵子,那帮太子党和后宫众人被他逼得只要下棋,就跟赶着去投胎一般,只听见噼里啪啦的落子声,不知道还以为在撒棋子。唯二幸免的只有下棋速度不输他的太子和从不被他影响的皇帝。迄今为止,朝中的棋风还留有当时的后遗症。
第一次跟他下棋的人能挺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个人物了,红绡给关遥一个不低的评价。
黑黑白白,遍布盘面,顾晚枫突然打开扇子,笃定说道:“两子!”
关遥心中突地一跳,表面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只是继续思考。到目前为止,自己一直是先手,对方一直是被动跟着自己。可实际上被步步紧跟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关遥宁心神,纵观盘面,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最后放下一子。
“啪”顾晚枫的子紧跟着落下。
一瞬间,局面骤然逆转,顾晚枫已然占了先。
关遥一惊,自己何时留下这样的破绽?!
棋盒里已经没有几枚棋子,关遥摸着棋子的手竟有些微颤。他闭了下眼睛。
“啪”“啪”两个棋子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落下。
“哎呀,这次没那么好运,猜错了,竟然三个子。”顾晚枫一拢扇子,微笑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关遥。
关遥默默起身,拱手道:“在下输了,心服口服。”没有狼狈和气急败坏。
馆内众人皆震惊不已:西嘉第一的棋神竟然输了,输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年少公子,而且输掉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敢问公子大名,关遥要输的明白。”
顾晚枫轻轻扫视众人一眼,慢慢道:“顾染。”
的确默默无闻,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听过。
关遥一笑,笑容有些惨淡。
顾晚枫摇起扇子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回头灿烂一笑:“哎呀,有件事差点忘了说。我只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是赶考的举子,而且我这辈子也不会参加西嘉的科考。”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人愣在当场,被这急转直下的状况弄得很茫然。
关遥也算大悲大喜中走一遭,前程保住了,但今日的一败涂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谭瑞薄唇微扬,眼中却始终没有笑意:顾染?有点意思。
顾晚枫前脚回到秋心园,后脚,一个叫顾染的年轻公子以惊人的快棋赢了西嘉四杰之一关遥的消息已经传遍西都大街小巷。
秦鸿溯凑到顾晚枫身边,伸手抓住要退避三舍的人,含笑道:“刚来一天,就把我西嘉的未来栋梁斩于马下,你是来羞辱我西嘉无人的吗?”
顾晚枫不屈不挠地挣扎道:“有本事就不要给我机会羞辱。”
“无所谓,反正你也是我的人了,你的风光就是我的风光,是西嘉的风光。”
顾晚枫抬眼看他:“不知道我南翔的天子什么时候准许我通敌叛国的?”
秦鸿溯搂着他,轻咬他的耳垂:“这个我稍后会跟贵国皇帝好好商谈。”
顾晚枫轻轻颤抖,心里恨得牙痒痒:禽兽!昏君!
自从上次,秦鸿溯虽然老是赖在顾晚枫房里过夜,但是兼程赶路,也未曾勉强过他。那一夜的食髓知味,至今还是让他难以忘怀,美人在怀,再忍就枉为男人。
他正要把人往床上抱,顾晚枫嗖的一下从他双手之间滑了出来,瞬间移动到门口。
“哼,我上次是功力刚刚恢复,让你钻了空子。这次你休想再得逞!”顾晚枫狠狠瞪着他。
说完,顾晚枫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劲风往后一拖。他胳膊向后挡住秦鸿溯的手,两个人在屋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顾晚枫轻功卓绝,远在秦鸿溯之上,可惜在房间里施展不开,打了没多久就落了下风。秦鸿溯抓住一个破绽,把人逮了个正着:“你今天逃不过去的。”
顾晚枫挣了几下,原本气急败坏的脸上突然绽放灿烂的笑容,然后慢慢推了把旁边的人,大摇大摆走出去。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少爷我最拿手的可不是轻功,而是下毒……”这是秦鸿溯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秦鸿溯醒过来以后,岳凡觉得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顾晚枫抓来狠狠教训一顿。可惜,自己主子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吃晚饭了。
难道那迷药还有让人失忆的功效?
饭桌上,顾晚枫不住地瞥他,秦鸿溯微微笑笑:“怎么,觉得朕今天特别?”
特别碍眼!顾晚枫可不认为皇帝失忆了,他决不能就此放松警惕。
“对了,你这次怎么不叫顾三了?”秦鸿溯揶揄道。
“我排行老三,熟人才这么叫我。外人一听就是假名,更引人猜疑,何须多此一举?”
“那顾染所为何来?”
“我姓顾,名染,字晚枫。只是传来传去,世人只知顾晚枫,不知顾染罢了……”说着顾晚枫似乎想起什么,有些出神。
“你这一手快棋到让朕也想领教一番了。”秦鸿溯打断他的神游。
顾晚枫摇摇头:“所谓快棋,只是攻心之术。关遥年少成名,书生意气,视名声如生命,此其一;棋艺超群,心高气傲,如《老子》曰:祸莫大于轻敌,此其二;前途做赌,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此其三;未经历练,偶遇挫折便节节退败,此其四。关遥并非输给我,而是输给他自己。”顾晚枫最后晃着四根手指,微笑道。
阴险啊,所有人心里异口同声。
“哈哈哈,”秦鸿溯看着顾晚枫大笑,“好一个红叶公子,真是了不得!那如果不用快棋,各凭本事,胜负又当如何?”
顾晚枫撩撩眼皮,淡淡道:“那他输的就不只三个子儿了。”
27。棋快一招(下)
官道上尘土飞扬,一大队人马正快马加鞭向前飞奔。最前面领头的是一匹毛色黝黑,奔跑如飞的马,骑在马上的正是庄齐。
飞涟坐在林子里一根粗粗的树丫上,晃着两条腿,看着马队飞驰而过,带过一阵旋风,吹得两边小树乱摇。
飞涟朝林子里打了个口哨,一直通体雪白的小鹰从树丛里飞过来站到他胳膊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拴在鹰脚上,胳膊一扬:“走吧。”
白鹰展翅,片刻就飞的无影无踪。
顾晚枫在院子里喝茶,突然道:“最近两天没看见庄齐啊。”
秦鸿溯眼睛未从手里的书上离开,淡淡道:“他是将军,公务繁忙。”
“奥。”
一阵静默。
“这两天好像也没看见易蓝。”秦鸿溯突然又道。
顾晚枫半晌没答话,秦鸿溯抬头看他一眼,发现后者正若有所思。
“啊!”顾晚枫握拳,“他俩不会私奔了吧?!”
“……他们为什么要私奔?朕可没有棒打鸳鸯,难道是你强拆姻缘?”秦鸿溯饶有兴味问道。
顾晚枫哼了一声:“你那个什么将军,五大三粗,傻头傻脑,哪里配得上我家易蓝?”
“所以,果真是你从中横加阻挠?”
“所以,他们肯定是私奔了吧!”顾晚枫继续莫名兴奋着,答非所问。
“……”
阿嚏!庄齐揉揉鼻子,心说今天怎么老打喷嚏,哪个混蛋在骂我!
眼见驿站就在前面,庄齐加快速度。越来越近,驿站门口,一个颀长的淡色身影渐渐清晰。
易蓝!!!庄齐张着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易蓝看看他,低了下头,又抬起来:“这是官驿,我进不去。”
庄齐愣了愣,翻身下马,快走几步,抓住易蓝的手腕,把人拉进了驿站。
“你怎么会在这儿?”庄齐有点小惊喜,也有点小疑惑。
易蓝摸着茶杯的边沿,慢慢道:“我家公子讲的,你是来查那批兵器的事情,似乎……和军中有些牵扯。你家那位爷同意的。”看着庄齐越来越紧的眉头,易蓝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庄齐默默接过信,打开,只有两行字。的确是秦鸿溯的笔迹,分毫不差。
他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了。”
易蓝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幸得公子天赋异禀,秦鸿溯的字连神韵他也模仿的分毫不差。
既然皇帝已经知道易蓝是南翔的人,让他参与西嘉内政机密之事有何用意?
驿馆内已经被这一大队人占满了。驿长十分为难地看着庄齐:“大人,已经两三个人挤一间了,腾不出单间来给这位公子。”
“是吗?!”庄齐想表示不满,却很难掩饰内心的窃喜。
驿长被这位大人扭曲的表情吓了一跳:“要、要不我再去……”
“不用!我的房间大一些,呃,易蓝应该不介意跟我一间房吧。”庄齐眼睛假装看驿长,实则不停朝易蓝瞟过去。
易蓝倒是无所谓:“我没那么多讲究,全凭二位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庄齐转身进房间去,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
两个人几乎一夜无眠。
庄齐一直在翻来覆去。
易蓝在他的翻来覆去中——覆去翻来。
终于,易蓝的耐性在睡眠不足地严重暴躁中崩裂。
“你——”
旁边的翻身的声音戛然而止。庄齐保持着翻了一半的怪异姿势,一动不敢动。
“能不能别翻了。”易蓝努力压着嗓子道。
庄齐一点点把身子扭过来:“对不住啊,我认床。”
……你一个整日在外带兵打仗的认床?!
易蓝那点无名火也不知道该往哪发,索性闭上嘴,继续努力睡觉。疲惫最终战胜噪音,易蓝还是睡了过去。
庄齐偷偷睁开眼,看着黑暗中那张沉静的睡颜,目光比白天还炯炯有神。
快马加鞭继续奔走了两天,到了青川府的军营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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