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廊,一路点起长明灯,远远看上去像是蜿蜒的桥,曲曲折折,照得廊外的绿叶越发透亮,防似渡上了一层光。
长廊尽处,富丽堂皇的芋墨殿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进出。
“今晚的风景真是好啊!”身边的离珏指指面前火树银花的灯光,不住地东看看西瞧瞧,“哎,其实芋墨宫还是很漂亮的,要是以后有空,过来小住几天也不错。”
“你是不是想暗示我,让你留守芋墨?”身前的花玥侧过身,落落然微笑。
“没有没有。”离珏忙笑着摆手,“微臣的意思是,好久没有今天这么热闹了,战争之后还没好好庆功过呢,今晚是个机会,宿鸢啊,你说对不对?”他眼色立马飘荡过来求助。
“嗯,离珏大人说得也是。”我接过他的眼神,轻扬起微笑,默契地帮助应声。
“瑰王到——”朱颜雕栏的尽头,一声嘹亮的通传,两个洺族卫兵整齐地俯身行礼。
花玥含笑,微微抬手示意,淡然地擦过侍卫木纳的脸,优雅地踏入芋墨殿。轻风带过衣袖,那一举手一投足,翩然若夜间的玫瑰。
我和离珏对望一眼,随即跟了进去。
“洺王到——”刚刚踏进芋墨殿几步,背后的通传声再次嘹亮地响了起来。
我的心一滞,缓缓地转过头。
廊道的另一端,悠然转过一个绝艳的男子。冰蓝的王服,华丽的锦织如层层浪纱,乌黑的头发流泻而下,衬着那绝美的容颜笑靥如花。他的胸前,那冰蓝的水晶十字架在明灯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末夜跨过门槛,猛然看见我,像是突然之间怔了一下。
仿佛一霎那的失神,他看着我,然后目光擦过我的眼眸,转向别处。
“真巧,花玥大人也是刚刚到呢。”末夜漂亮地弯起一道笑容,上前几步来到花玥面前,碧水秋眸里泛着粼粼水波,彷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啊。”身前的花玥微微颔首,白色的笑颜如云雾一般轻柔。
一阵桌椅声响,殿里原本坐着的将士纷纷站了起来,聊天的人也都悉数止了说话。
“微臣参见洺王大人,参见瑰王大人。”众人不约而同作揖。
“今夜无需多礼。”花玥转身说,目光里是儒雅的微笑,一如微醉的夜。
“是啊,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吧,大家都坐下吧。”末夜同时转过身,盈盈一笑伸出手,“花玥,上坐吧。离珏、宿鸢,你们也坐下吧。”他的目光转过来,甜美的笑颜里无一丝痕迹。
“嗯。”花玥温柔地点点头,从容地在最前端的位置上落座。
我看了末夜一眼,安静地跟着花玥落座。
直到坐定,我的视线才转到殿内的其他将士身上。
目光慢慢移过大殿,怀木、怀风、昔涧、琉石、却商、尚讶……除了“三怀”将军之一的怀日,几乎在战斗中碰到过的重要将军都在殿上,后面还有些小将领,倒是眼生。
而瑰族这边,除了离珏和我,久烈、丰琪、颜崖也都尽数到场,只有负责巡逻的令弘席位空了出来,由他人填上。
“各位。”正分神间,末夜已捧着瑶卮款款站起身来,“在决战前,我和瑰王花玥曾承诺过,胜利后请每人两坛酒,今日所有的酒都已送到每个将士手中,在座的各位,大家辛苦了,面前的酒,今夜不醉不归,我先敬大家一杯。”
说完,末夜将酒杯在众人面前示了士,仰起头一饮而尽。
“好!”不知是对面哪个小将领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拿起了酒杯。
我的眉头微微一皱。
花玥却随即款款起身,温和道:“为我们共同的胜利,大家一起干了这杯吧。”说完浅浅一饮而尽。
两个王相继喝了酒,在场的将士也都纷纷举杯,毫不犹豫地干了第一杯。
一杯酒下肚,严肃的气氛相对缓和了不少。
末夜与花玥交谈了几句,便起身与怀风、琉石敬酒,花玥则走向离珏和我这边,渐渐的,说话的声音重新热闹了起来,不时还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我淡淡地看着前方,手握酒壶的宫女在大殿里来回穿梭,不停地在各桌前斟酒。
看了一会儿,忽而的一丝心绪渐渐隐没,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握起酒杯慢慢地酌饮。
“离珏大人。”酒过三巡,对面的却商起身走过来,瞿烁的目光沉而不露,“在下敬大人一杯,多谢大人半年来的照顾。”
“哪里哪里。”旁桌的离珏连忙站起来,与却商互相碰杯,“却商大人足智多谋,在下可是万分佩服呢。”
却商谦逊地笑笑,示意一旁的宫女:“来,满酒满酒,让我再敬大人一杯。”说话间,眼神却移过来看了我一眼,深眸里飘过一丝猜测。
我看见了他了目光,也不理会,倒是忽然间想起,我是否也应该向琉石回个礼呢?
轮椅刚动了一下,抬头看到对面的琉石,立刻作罢。
迎面的桌前,琉石端坐着,一张玉容冷得比冰山还硬,一旁,却是昔涧大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膀,拼命在“敬酒”。
“来,兄弟,喝!”
昔涧的气势和平常差不多,琉石的脸上却一阵红晕,像是在拼命甩开昔涧粘在身上的手,无奈摆脱不掉,又不能发火,“无辜”地被迫着一杯接一杯喝酒。
我看了几眼,不禁莞尔,乖乖地收回眼神转开向别处。
不觉一袭冰蓝的衣裳落至眼前。
“宿鸢,你我之前也算是共伴过一程,让我敬你一杯,祝这一别之后,还有缘分再见。”
我眨眨眼。
抬起头,末夜站在我身前,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白皙的容颜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更显妩媚。他笑眼盈盈地看着我,双眸如同手中的果子酒一样,酝着粼粼微光。
漂亮的笑颜里,倒映着我的脸,像已忘却昨日的忧伤。
心,片刻有些不知味,我抿抿嘴,却只淡然地注视着他的眼:“宿鸢祝大人明日旅程一切顺利。”
浅笑着,酒杯相碰,透明的琼液摇晃,他的笑容落在杯中,碎成晶莹的模糊的脸。
我垂下眼,默默地一饮而尽。
“砰——”
突然,靠后的座位上一阵响动,有人一头栽倒在桌上。
我眼光一闪,刹那间再度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放下杯子循声望去,那瑰族将士的手死死地抵着腹部,脸色煞白,含尽痛苦之色。
“喂!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周座立刻有人急切地围了过去。
声音没落下多久,邻座又有一人捂住肚子倒在桌上,却是大将颜崖:“我的肚子也……这酒……这酒有问题!!”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忽然瘫痪了。
片刻间,又是几声呻吟声,又有几个人栽倒了下去,定力好的只是扶着桌子,定力不好的连带着椅子一起掀倒在地,跌倒在大理石地上。
“啊……”酒壶“乒呤乓啷”摔了一地,殿上的宫女顿时花颜失色,纷纷逃了出去。
一起一落之间,徒生惊变!
“大家赶快封住自己的穴道,不要调用灵力,快啊……”离珏猛然站起身来大吼道,说到最后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去。
我猛然转头看他,离珏的身体也开始轻微摇晃起来,只是勉力地站着,脸色也霎时苍白如纸,只有眼神像是被火燃烧起来了一般,锐利地射向末夜:“末夜,你……”
“哦,我怎么了?”末夜灿烂地笑起来,露出无辜的神色。
“散石七步?”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另外一边响起来。
我触电般地转过头。
花玥坐在最前方的桌前,目光如聚地看着末夜,他的脸色并不见什么异样,只是唇色已微微泛白,显然也中了毒,却因为灵力充盈暂时压住了:“传说中这种毒用冰雪练成,中毒者7日内必亡,原以为在灵界已经绝迹了,想不到……”
“呵呵。”末夜笑起来,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花玥,你果然知道得很详细啊。”
花玥浅红的双眸平和,声音却变得冰冷而严肃起来。
“末夜,你想破坏两族之间的协定吗?”
末夜笑笑,没有回答,他挥挥手,对面洺族的将士一个个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严肃地将手按在兵器上。
“妈的!我和你拼了!!”忽然一个瑰族将士飞身冲起,抡起大刀朝末夜脸面一刀挥过去!
末夜没有动,笑盈盈看着他劈过来,迎面的刀风窜起,吹得他的长发向后飘舞起来。
“休得放肆!”刀锋砍到的一刹那,琉石已飞出一剑挡开那长刀,同时飞身而起,一脚踢在那人身上,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掷向他咽喉而去!
“复步将军……”久烈失声叫起来。
光石电掣间,花玥猛一扬手,忽地飞出一樽酒杯,如一道弧线划过半空,在长刀刺进复步的一刹那将刀“砰”地打飞了出去。
“哦?”末夜看看角落里摔得粉碎的瑶卮,幽幽转过身,“花玥,你这样调动灵力可不好哦。”
“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任何子民。”花玥轻轻道,浅红的双眸闪着执着的光。
话刚刚说完,花玥忽然弓起身子,双眉紧蹙在一起,脸色也刹那苍白了起来,手不得不撑住面前的桌几。
“花玥大人……”殿上同时有几个人叫出来。
“呵呵。”末夜姗姗地笑起来,悠然地转身看向我。
我趴在桌上,大概是因为今夜酒喝得很少,疼痛并不至于撕心裂肺,周身却也已是渗了薄薄一层汗。
看着那人的双眸,心像是突然干枯的树枝,不能言喻地痛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所害怕地,还是成为了事实?可是,我却依然想不通……
“为什么喝了同一杯酒,你们……却没事?”我虚弱地问。
“呵呵。”末夜轻笑起来,“酒里并没有毒,真正有毒的酒杯。”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弯腰勾起我的脸,“宿鸢,你还真是一个美人哪。”
我轻轻别过眼去:“末夜大人,请你尊重一点。”
“我是认真的!”末夜扳回我的脸,双眸深如暗蓝的古泉,泛着闪烁的光,“昨夜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现在我不怕告诉给所有人听,无论如何,我要你跟我走!”
我的眼睛睁了睁。
“不如……”他笑吟吟地凑近我的耳边低语,“你用自己来交换花玥的生命好不好?”
一柄匕首,冰冷地抵上末夜的心脏。
40 夜宴II
一柄匕首,冰冷地抵上末夜的心脏。
我慢慢坐直起来,淡淡地看着他:“不可能的,我不会跟你走。”
咫尺间的距离,我手中的匕首抵在他胸口之上,冷冷泛着寒光。
“你……”末夜忽然僵了笑容,怔怔地傻看着我,“宿鸢……你没有事?!”
“我事先服了药。”我安静道。
他的眼神忽闪,本能般地回转过头——
前方的桌前,花玥慢慢地站起身来,一袭雅白的衣衫,如云雾般飘逸,玉质的容颜,带着一丝花瓣般的微笑。
“宿鸢……”末夜的目光猛地射回到我脸上,脚步有意识地往后移。
“别动!”我冷冷喝道,刀尖又往前递出一些,扎破了他的雪肌,“再动我就捅下去了。”
末夜不由定住,冰雪般透白的玉颈间,一许殷红细细地流了下来。
“末夜大人……”对面连着几人叫出口,怀木、琉石已腾身攻了过来。
“别动!”忽然之间,瑰族座位上原本趴倒的丰琪、离珏、颜崖、久烈全部都站了起来,凛凛地拔出刀剑喝道。
灯火通明的芋墨殿。
琉璃灯,玉石柱,夜光杯,像是矗立在黑夜里的一颗明珠,奢华得教人羡慕,就连那殿外的沿廊,长明灯启,宛若长龙。
可是谁也相像不到,刹那良宵,殿上已是风起云涌,一变再变,触目惊心!
如死寂一般,大殿上洺、瑰两族将领各立一方,寸步之间,面对面刀剑对峙!
花玥慢慢步下台阶,浅红的卷发在肩头盈盈垂落,他看着末夜,声音依然平缓柔和:“末夜,你输了。”
“呵呵。”末夜看看我,又看看花玥,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花玥,你真是‘体贴’心爱的臣子啊,居然让没有灵力的人来刺杀我,你不觉得很卑鄙吗?”
“你不用挑唆。”我安静地开口,“这个建议是我提的。”
末夜的笑容顷刻僵住,他转回过头。
像是时间突然窒息在空气里,他看着我,深蓝的瞳仁微微颤动,深得痛了,仿佛刻着铭心般的伤痕,慢慢裂开一道鸿沟。
“你要杀我吗?”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心倏地颤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一刀捅进我的心脏?”他灼热地盯着我的双眸,胸口顶着我的匕首,冷冷往前一步。
我的眼神划过一丝无措,手颤抖了一下,却没动。
匕首,毫无征兆地扎进了他的雪肌。
鲜血,染污他的蓝衣,顺着刀锋慢慢沁出,开出一小朵红花。
“宿鸢,在你的心中,真的……没有我吗?”仿佛不知道疼痛,他轻轻喃道,“我原以为,你对我总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比起他会好些……”
他抬起头看我,双眸那般沉那般累,仿佛千古的霜雪落满了甬道,熄灭了星光。
我看着他,吐吸间的距离,那些温热的气息,凝在他的睫毛上,像是一颗眼泪。
一刹那,我只是感觉,心底的弦“嘣”地一声。
断了。
“我们走到这一步,原来已经没有转弯余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吗……”他木然地笑了,慢慢闭上双眼,连同那眼底的绝望一起合上。
深深,沉静!
忽然间,他的手指猛缩成爪,胸口的水晶十字架骤然腾起一道道蓝光,如无数耀芒般不可逼视!
下一刻,一柄冰蓝之剑抵上我的脖颈。
“可惜我不能死。”末夜重新睁开双眼,深邃的眼底徒剩下冷峻的视线,和看不见的执着,“就算死,也是同归于尽。”
我的身体僵住,心猛地纠结起来。
“末夜,放下你的剑。”几乎是同时,一道红光骤起,花玥的红泪剑亦架在末夜的脖子上,“放了宿鸢!”
末夜冷冷地笑起来,也不理睬花玥,只是高傲地站着,笼起一阵寒意。
芋墨殿上,一个残废的少年,一个冰蓝的身影,面对着面,手中握着冰冷的利刃,架在对方的身上,白昼般的灯光打在那两个人身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我抬起头,他的眼睛,那坚定的眼睛,转眼间已回复成王的姿态。
冷冰刺骨,如颈上的剑。
我看着他,一霎那,那些在无数夜里悄悄徘徊的沉默,忽然如狂风一般卷过我的心脏,翻滚着在胸膛中燃起熊熊大火,烧痛了我的心!
这一刻,我忽然痛苦地发现,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眼前的人!!
总以为浅浅一道门槛,就能把凡事阻挡在自我的外面,总以为垂下眼帘,红尘里千种风情就烟飞烟灭,然而,当那个人冰冷地递出利刃的时候,我却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终于绝望地发现,我的那些心碎,是因为我早已爱上眼前的人!!!
深深地爱上了他!
“你究竟想怎样?”花玥喝道。
末夜也不转过头,只是沉沉地面对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开口道:“花玥,让我的人安全离开。”
“你逃不掉的。”花玥道,“整个芋墨殿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
“哦,我还忘了说……”末夜扬起一抹冷笑,“这‘散石七步’不是普通解药可解的,如果没有我的解药,你也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所以,我还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