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淡淡颔首:“宿鸢见过各位。”
扬起的微笑柔静无波,过去的那些,是的也好,非的也好,已过去了,我不想记挂在心。
“报告。”外面有人扣了三下门,低声道,“瑰王大人,洺王的人已到了。”
“是嘛?”花玥顿了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前脚接后脚,他们的动作好快呀。”离珏笑笑,“简直在跟踪。”
“不管怎样,一切等和末夜商量了再说。”花玥打了个手势,所有的大臣面色凝重起来,不动声色地各自离开房间。
原来末夜说的“很快”竟是那么快,我暗笑,正打算离开,花玥却叫住了我。
“宿鸢,你与离珏留下来,陪我一起去。”他说。
34 礼物
“君悦”客栈,二楼雅间。
末夜一身烟蓝水衫,款款地掀帘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琉石和却商。
“花玥大人原来已经到芋墨了,真是无声无息呢。”末夜径自落坐在花玥身前,明亮的双眸里落满轻松的笑容。
“我也是今天才到的。”花玥优雅浅笑,“那么,开始吧。”
“好。”末夜轻笑,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
花玥摆摆手,立刻有随从将一卷纸放上来,铺开是一张芋墨的地图。
“末夜大人,这几日芋墨的情况如何?”花玥问。
“我这几天到处看了看,茈绛的确深谋远虑。”末夜渐渐敛起笑颜,“明知我已经到了,却不立即出兵,相反聚拢军队深锁城门,想必已猜到他将迎战的,不止是一支军队。而且……”顿了一下,他又道,“刚才我受到星火传书,称‘芋墨四灵’中西章和北零的军队,正往芋墨全面逼近。”
“呈腹背受敌之势吗?”花玥低吟着,目光深邃悠长。
“嗯。”末夜点头,“看来茈绛是想与我们玩持久战。”
“我们好不容易将他的兵力全部分散,一定要在他的援兵赶到之前攻下芋墨。”离珏在一旁道。
“按茈绛的章法,他像是有足够的把握能守住芋墨。”花玥微微皱起眉头,目光紧紧地顶着地图,“芋墨城共有四个入口……宿鸢,茈绛有没有提起过这些入口的守卫情况?”他转头看向我。
末夜的眼神也转了过来,眼中溜过一缕笑:“对哦,以茈绛对你的感情,什么都会跟你说哦。”
“他从不在我面前提及军事的。”我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动声色地转向花玥大人,“花玥大人,臣曾经观察过,有三个入口是由禁军把手的,除了东门归东莲的军队看守之外,西门、北门分别由昔涧和腾伽负责,正南门则由及玉管辖。”我的手指在地图上跳跃着指点了方位。
“及玉已死,现在茈绛亲自带兵守正南门,兵力充足,要攻进去还是有点勉强啊。”却商一捋胡须。
一阵沉默。这样的战争,我也想不出什么计策。
“那也未必。”末夜突然说。他支着手盯住地图,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茈绛也是有弱点的,比方说太暴躁,比方说,你。”
末夜抬眼看向我,双眸清亮而迷幻。
“末夜大人的意思是……”花玥扬眉,淡淡启口。
“芋墨只要有一个城口打开就行了。”末夜的声音冷而无波,“既然茈绛认为他守得住城门,那么就让他这样认为下去好了。而且,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你想以我为诱饵?”我猛地一颤,突然感到有点冷……他的那种环里套环的算计,原来从散布谣言的一开始就开始了……
“呵呵,宿鸢大人只要天天和我们在一起就行了。”末夜无辜似地朝我眨眨眼。
“末夜大人似乎有把握攻开一道城门?”离珏随着接了一个问题。
“当然,这个无需担心。”末夜微微笑,扫过冰雪般不发一言的琉石,随后弯下腰,用极低的声音对花玥说了一句话。
我看见花玥的眼神猛然一震,然后他淡淡地起身,柔静地说:“好,我明白了,我会安排军队的。”
咚咚咚……咚咚咚……
震天的锣鼓声响,正南门的广场上,突如一夜之间大军平地而起,十万士兵彼此交汇,一半红衣,一半蓝衣,均是盔甲上身,挺起胸抬起头,虎视眈眈地面向芋墨,好不壮观!
骑马立于十万大军最前方的,分别是洺族的怀木将军,和瑰族的久烈将军。两个人的身旁战旗迎风飒飒,一边是“洺”字,一边是“瑰”字,分占半庭,表立身份。
紧闭的城门之上,一面巨大的黑色“芋”字战旗高高飘扬,黑衣芋军呈一字排开,弓箭手拉满了弦,中间的一名禁军将首紧盯着城下,只要瑰洺两军一发起攻击,那箭雨就会瞬间落下!
此刻,城楼中央的位置是空的,黑色的宝座在阳光在度着一层金光。
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我坐在茶楼的雅座间,轻缀一口茶,抬头,视线往外正对向城门。
城楼上,飘离一抹人影,倏忽瞬逝。
“大人,这么久了,那茈绛还没有现身过。”一边的琉石有点反常地低道,。
“这茶倒是新鲜,雨露的甘味,加上泉水的甜味,好茶啊。”末夜坐在一边有滋有味地端详着茶叶,像是什么都不担心似的,瞟了一眼琉石,“不用急,城门的情况他清楚得很,放心,他很快会出现的。”
“哎?”
“刚才已经有人离开城楼去向他报告了吧。”花玥抬头,缓缓地补了一句。
末夜瞬间抬眼,凌厉地看向花玥,只一刹那,又扬起灿烂无邪的笑容,悠哉游哉地低头把玩杯中的茶叶了。
我不动声色地转向花玥,他的神情温娴如水,那样静雅,浅红的双眸别转在一边,一点都不似末夜般耀眼,却,不少一份雍容与智慧。末夜觉察到的,他也一样清楚地觉察到了。
“他来了。”离珏突然盯着外面道。
我手一抖,猛然转头往外望。对面的城门之上有一点躁动,我看见守城门的将军苍茫地回身行礼。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上前,从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直到整个人都出现在城门之上!
那个人,有着古铜色的肌肤,头戴黑色的发系御冠,身披月白云纹黑色披风,他双手攀在城栏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前方广场,那一霎那之间的霸气,就像那高高在上孤傲的苍鹰!
他的视线在广场上转了一圈,突然转过来定在我的方向,久久地,犀利地。
我的心突地抽痛一下,我知道他已看见我了。即使是隔得很远,我也能感到他眸子里的尖锐,那种刻骨的、愤怒的、绝望的尖锐,几欲刺穿一个人的眼睛!
我们,还是见面了……
“哟,老情人见面了呢。”末夜姗笑着,突然伸出脚勾了下我的椅子。
“啊……”椅子往后直仰,我身子一个不稳,脸色晃荡着直直地就往下跌去。
下一刻,一只纤手轻柔地搭在我的腰际,我的头撞在一道温暖的胸口上。苍茫抬起头,触到浅红色微卷的秀发,带着玫瑰的淡雅香气,已是在花玥的怀里。
“鸢,你没事吧?”花玥清秀的凤眼看着我,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收了口。
“哦,没事。”我匆忙离开花玥的胸口,怨恨地瞟向末夜。
他的眼神,却别转在一边不看我,笑颜里拢起了迷离的薄雾。
我重新坐正,望向窗外,对面城门之上,茈绛紧紧地盯着我,抓着城杆的手,像是握地更紧了,浑身的戾气也更加可怕了。
我怔了怔,一阵凉意袭上背脊。末夜刚才将我绊到花玥身上,原来,是故意做给城门上那个人看的。
我吸了口气,看见茈绛身后又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云衫香鬓,白衣纤纤,雪肌玉颈,那少年轻轻拍了拍茈绛的肩膀,低笑几句,茈绛便点点头,落座到黑色的宝座之上。
那少年我看得不真切,可是却忽然觉得那么眼熟。
茈绛没有在城楼上停留很久,一会儿便离去了。
“他料定我们今天不会出击的。”末夜在一边悠然地看着城门上消失的背影,“可惜错了,我要送一份礼物给他。”
三更。凉风习习扑面,苍穹繁星隐约,一派宁静怡然的夏夜。
可是,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兄弟们,跟我冲开城门!!”忽然怀木振臂一挥,万千柄火炬瞬间高举起来,伫立在广场上的大军忽然动了,一批战马朝着城门狂奔而去,身后,一批弓箭手拉起了弓箭。
城门上的禁军将领惊了一下,然后,待兵马一冲进射程,便毫不迟疑地下了命令:
“芋军听令,不准让敌人靠近一步,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疯狂地向下攻击,射得冲锋而来的兵马突然间乱了套,才一瞬间就没了队形,纷纷中箭坠马。
“啊……”惨叫声戚怅作响,团团鲜血四溅,竟是生灵涂炭的猎杀!
这战争,竟像是完全一面倒,倒向芋军那边!
“等下……停!快停!!”突然对方的禁军将领惊恐地瞪大双眼,一边俯身冲着下面看,一边大叫收箭。
城楼上的芋军将士仓惶收箭,一时茫然得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白将军……是我们……我是程萧啊……”城楼之下,一个身着蓝衣的将士手捂着染红的胸口,抬起脸大声叫道。
“程副将军……你是……南执军队的……程副将军?”芋军的将领身体几乎要俯到城门外,声音也不由颤抖起来!
“是……南执大人他……他……”那个叫程萧的男子骑在马上几乎摇摇欲坠,终究是一箭已刺穿他的整个身体,整个捂着伤口的手上血流成河,无比艰难。
“白将军……是他们逼的……”另一个男子颤颤地往后指。
我坐在茶楼之上,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他们背后,洺瑰两军的弓箭手拉足的弩,对准的方向不是城门之上,而是对准了前方!
手里的茶杯颤了一下,再平淡的心也刹那冻结冰寒!
我看向一边悠闲的末夜,他的笑容无邪得连一丝怜悯都没有。镜,这就是你要送的礼物吗?我忽然有一种恐慌,眼前的人,仿佛我并不认识,那个在仙月坊打着秋千而下,在燃烧的火光前紧拥过我的男子,是面前潋滟的他吗……
“勇敢的战士们,大家冲啊!”突然,怀木和久烈同时断声令下。
这一次,身后的两万大军齐齐地往前冲去,架起粗重的木头往城门上撞过去!
“这……”城门上的将领怔怔地望着前方。
只一犹豫间,瑰洺两军已经冲到中央,所有的人都融在一起,蓝色的芋军,蓝色的洺军,红色的瑰军,红色的芋军……
“白将军,现在怎么办?”城门上一个副将军焦急地问。
“白将军!不要管我们了!”突然那个叫程萧的男子仰天长啸,“白将军,下令吧!反正横竖是死,决不能让敌人攻下芋墨!勇敢的芋族兄弟,大家听明白了吗?”
“好!大家调过头打!”
“生是芋族的人,死做芋族的魂!!!”
“对!白将军,下令吧!”无数鲜血淋漓的血人仰天狂吼。
城门之上,那白将军像是在颤抖,流下泪了,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使劲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大声喝令:“好!芋军听命,放箭!格杀勿论!!”
“瑰军听令!冲上去撞开城门!”
“洺军听命!掩护瑰军,放箭!”同一时间,洺军怀风、瑰军久烈也清晰地发出了两道命令。
真正的箭雨!从天而降的,从地而射的,就像是嘶厉了风,就像是万物皆靶,一批一批,倒下了,站起来,一批一批,战亡了,前赴后继。满眼望出去都是杀戮的鲜血,一片一片,酿成一场残酷的战争!
箭雨中,一块巨大的木头迅速往城门移去。
“哐!哐!哐!”数百瑰族战士抬着木头一下一下顶撞着城门。
无数洺军战士策马骑上前去,将一桶桶携带的东西往城门上扑去!
“瑰军听令弃木!撤退点火!”久烈大喝一声,随即纵身跃起,抢过举起的火把,就往城门扔掷过去!
呼呼!顷刻间,芋墨城门燃起大火,连同那木头一起,通天烧了起来!
“洺军战士听令,撤退!!”怀木的声音跟到,他亦跃身而起,却冲向城口,不知要干什么。
所有士兵掉头回撤。
可是,已经不是说撤就撤了!失控的战争已完完全全变成一场杀戮,反叛的芋军,从天而降的羽箭,每个人的战衣上都是血!都是鲜血!砍下对方头颅洒上的鲜血,被对方砍断臂膀的鲜血,马蹄溅起的死人的血,抱起同僚沾湿的血……像一场血雨,触目惊心!
我静静地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场厮杀。
我害怕那些鲜血会流到我的眼睛里,灼伤我的视线。
茶楼上,雅座里,一片沉默。
茶已变得冰凉。
也没有人想着再斟。
我抬眼,看看身边的花玥和末夜,他们都只是凝重地盯着战场,而手中的瑶卮,早已捏碎……
这场战争,持续到凌晨才结束。
芋军死1万人,两位副将双亡,主将重伤。
洺军死5000人,伤2000人。
瑰军死3500人,伤2300人。
唯一留下的,是尸首如山的广场,染成暗红色的土地,大火弥散后的浓烟,还有,城门之上,悠哉优哉悬挂着的,南执的人头——
送给茈绛的,最昂贵的礼物。
35 决战
夜半。月冷露寒,清虫低鸣。
广场外十里的军帐依旧灯火通明。透着白色的帐营,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身影,或立或坐,或互相商量,却唯独没有人睡。
“报告!”一个洺军将士掀帘走了进来。
“何事?”发问的是却商,末夜的军师。
“报告两位大人,大事不好!刚才茈绛突然出兵,腾伽带人烧毁了我们的一个粮仓!”
我的眼神忽地一闪,放低了手中的茶杯。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花玥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微微抬手,示了那人退下。
“逼茈绛发怒,真的好吗?”待通报的人一离开,却商就转向末夜,“四天两场战争,双方都是平手,战士的士气已经落下了。”
末夜静静地站在帐营里,雪颜上是少有的严肃,他转身看花玥:“花玥,你怎么看?”
“茈绛不易对付,战争是无可避免的。”花玥浅红的瞳仁有些许深邃,“但是,今晚主动出兵,说明他已经失去耐性了,至少,我们希望他认定的,他已经认定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末夜点点头,幽蓝的目光清寒而透彻。
“可是……宿鸢真的能让茈绛输掉这场战争吗?”却商又问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个呀?”末夜看了我一眼,目光里闪烁着几分俏皮:“宿鸢可是让茈绛相信‘真相’的关键人物哦。”
“离珏,现在我们的粮食还能撑几天?”另一边,花玥别过头淡淡地问。
“回大人,顶多2天了。”离珏躬身答道。
“两天吗……”花玥喃喃着,他站起身来踱到营帐边缘,仰头看着星空中的那轮清辉,“差不多,后天应该是最后的决战了……”
“嗯。”末夜的神情又严肃起来,想了一想转身道:“琉石。传令下去,两军明天休息一日,准备决战!”
“是!”琉石领命大步离开。
空气中突然一阵静默,末夜缓缓走到花玥身边,也抬头望向苍穹。
月华投下两个人帐中汀冷的身影,末夜的声音如同夜色中摇曳的小花,“那些死去的战士,一定要让他们死得有价值的,花玥,你说对不对?”
“一定。”
正午。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