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重……」听不见崖上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的泪水随著张开的眼眸在风中碎成珠串。
* * *
「我是事出无奈——」虽懊悔著当年犯下的错事,但为了心爱的人他却别无选择……
「一句无奈,就想抹灭你俩铸下的大错?」血瞳的颜色,因怒气而染得深红炽人。「你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十五年来我背负家仇忍辱偷生所为为何?因你一句轻率而是非不分!」
「唯儿,是云姨对不起你……文祈他全是因为爱我,才不得不狠心背离仁义之道……」
「爱?你们有资格说爱吗?」红瞳男子漠然站起了身,「拿别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不觉得自私吗?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像你这种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下得了手的人,只能以死赎罪。」迅雷不及掩耳,只见修长的指尖在美妇人额首轻轻点落,不过转瞬,那双美丽的眼眸便见证了永难抹灭的震骇。
「君唯!」一时猝不及防,他竞只能眼睁睁见妻子气绝倒地。他哀痛欲绝的抱紧她馀温犹存的身子。为什麽——为什麽十五年前那个天真善良的小男孩,如今杀人不过弹指间——「仇恨真把你的良心蒙蔽了吗?你忘了你小时候,云姨是何等疼爱你?你怎麽狠得下心痛下杀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与我父亲交好,最後还不是狠心背弃了他——」沈稳的思绪在鲜血喷溅的当口不见丝毫颤动,若无其事的神情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般的轻松自在,原来毁灭一条生命也能如此平凡而不经意。感觉一滴滴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自己冰冷的面容上,凝在唇边的笑,竟快意如染血梅花般的豔绝。
「别怨我,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是背叛者……」冷冷看著男人的尸体在脚边倒下,那眼像是欣赏一幅美丽的景致一般,扬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蓦地,发现门前有人掩去了月光。黯淡的血瞳下意识的移向半掩的门外——
是她——吉祥寺内的羞涩娃儿。其实像她这种看似禁不起风吹雨打的花朵他是没有兴趣攀折的,遗憾的是只要她身上流著他俩的血,她就无法幸免——油然兴起了一股捉弄的念头,他走至她跟前冷冷俯视,他并不意外会在那双美丽的眸底瞧见辗转逼人的水光。
「我爹娘呢?」不知是打从哪里鼓起的勇气,轻轻柔柔的嗓音听起来意外空盪。
「成了尸体了。不过别怕,你很快就跟他们一样了……」君唯浅浅笑道,修长的指尖眼见就要触上额前那片细致的肌肤。
没有预料中的仓皇,却见那双水灵的眼中出现了一种类似觉悟的感情。他见她缓缓閤上了双眼。「呵,这麽急?」不知为何这副幡然就死的模样竟教他有点不高兴。他不容许她不看他,她凭什麽在自己面前摆出这般骄傲姿态?
指尖顺著眉心移至那线条完美的下颚,凝视的视线意味深长的涌现了笑意。「你叫什麽名字?」
「冷清秋。」毅然睁开了眼睛迎上这名双手染满了他父母鲜血的男子的视线,他要他知道这并不是屈服。
「这名字很适合你。」
尚来不及体味的话语在突来的一阵骤痛之後,他顿失全身气力。只记得在落入那冰冷却有力的怀抱之前,他望见一抹逼人的豔红在眼前逐渐淡去——
「记住,别留下活口。」男子转身对众人缓缓扬起右手,冰冷的口吻,口气淡然。
玄服陌客当下火速鱼贯撤出,这一夜意外的静寂,竟如同当年对方率军挥霍他全族性命般的华丽而诡谲。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放火把它烧了吧!」
「可是少主,这样一来恐怕会惊动官府——」
「那也要他们有本事在我们踏出扬州城之前逮住我们才行。」抱起那副纤弱的身躯,他撩起披风掩去了冷清秋清丽的容貌,他昂首阔步迈出大门,飞扬的眉宇净是不可一世的潇洒。
就在马蹄踢起尘沙远扬而去之时,也是血腥在火光的灿烂簇拥下,乍然落幕——
夜里,朔冷的风冻得身子直打寒颤,冷清秋蜷起身子瑟缩墙角。怀抱的手臂虽已紧紧搂住双膝,可他还是冷得禁不住发抖。连日下来仅靠一些白水果腹的他实在也累得连喊叫的力气也丧失了。他望著小小的窗外那日复一日的月升日落,浮著死气的眼楞楞飘出了间落的铁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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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黑衣男子左脸的颊上有一道不浅的伤疤,伤疤上群起纠结的肉,令人可想而知当时千钧一发的紧迫。他单膝蹲跪在地,一双略长的丹凤眼仍不敢直视他口中敬谓为「少主」的华服公子。
「你还想跪多久?」对方微微正过身躯,血色的眼瞳在搁向他时稍稍凌厉了起来。
黑衣男子应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材与华服公子尚在伯仲之间。但平心而论,他的容貌实远不及对方俊美邪魅的脸孔。
「少主,属下是想请问关於冷氏遗孤的下一步处置?」
华服男子不悦的将视线别了开来。「你想替他求情?」
「不是。」
黑衣男子顿了顿,方道:「倘若少主迟迟不下达进一步的指令,恐怕再过不久,地牢里就没有冷清秋这个人,而是一具饿死的尸体。」
「骞飞,你倒是很关心他?」
「属下只是善尽提醒之责。担心她捱不到少主心情愉悦而想起她的那个时候罢了!」
「少逞口舌之快。」男子低哼一声。
「少主,属下还在等您的话呢!」
「派人去给他送点饭食,还有,阎魔山庄的杂役人手若嫌不足,就让他补个空缺吧!」
骞飞当然听得出他在离开花园的当口,脚步声中多了些怒气,话虽如此,只见他纳闷的敧著头喃喃自语道:「您还没告诉我,该派她到哪位管事隶下呢!」讪讪望著远去的背影敧不禁感到苦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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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冷,却吹不进那紧紧封闭的心房。
扬风轩内,他怔望著自己方才随意挥下的潦草字迹。白纸上仅留「君唯」二字。
「唯……」唯是孤独之意,更是注定他活该孑然一身,弃绝一切关怀的冷漠字眼——
但若再加上个『君』字又是如何呢?君唯冷冷笑开了声音。
君唯——
那是要他制霸天下,唯我独尊吗?
薄而美的嘴唇轻轻抿成一抹蔑然的弧度。撕裂了书案上那张令自己碍眼的纸,就在纸片如雪花般落之时,他蓦地想起另一个与他同样被剥夺了平安喜乐的人——
笑容缓缓搁浅唇角,邪美的脸庞遽然掠过一抹可怕的表情。可怜可恨又可悲的人可不只他一个……冷家的子女终究也摆脱不了被仇恨玩弄的命运。
君唯推开窗扉,今晚的夜空寂静的骇人,他让涌进的风毫无忌惮的飘扬起他黑色的长发,就在万籁俱寂的氛围下,张扬著杀戮意味的血红双眼渐渐收敛了逼人的锋芒。
然而当鲜血的颜色沈淀的时候,从窗外望过去,或许还可以望见一片晴空——
* * *
恍恍惚惚被一阵铁鍊抽动的声音惊醒,偌大的牢房内,此时此刻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足以使他胆颤心惊。
「可怜唷!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娃儿居然被折腾的像皮包骨似的!放心,嬷嬷现在就带你离开,别怕……嬷嬷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别碰我!」冷清秋犹如惊弓之鸟,冷不妨甩开老妪攀上他手腕的手。
「娃儿!嬷嬷这趟来可是为你好,你可别不领情啊!」
冷清秋闻言倒也缓和了几分口气,「嬷嬷,您是来带我离开这地牢的吗?」
过於清瘦的脸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她,这一望倒也勾出了老妪几丝怜悯之情。「娃儿听话……来,爬到嬷嬷背上来,嬷嬷背你走……」
冷清秋依言攀上她微弯的背,如今的他已无力再行任何思考,他心想只要能脱离这个鬼地方,那怕眼前便是地狱,他也甘愿跃足而下!
* * *
冷清秋埋首扒起白饭,饥肠辘辘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幼恪守的礼数。
「慢点儿,可别噎著了!」老妪体贴的替他拨开垂落的长发笑道。
他一直持续著这种狼吞虎咽的进食方式,直至心满意足放下饭碗之後才留意到老妪正噙起一抹取笑的意味。
他赧然笑了笑,「谢谢你,嬷嬷,我吃饱了。」清丽的脸上微微泛起两朵红晕,进食之後冷清秋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生气了许多。
老妪深深看了他一眼,「孩子,可知道你来了什麽地方?」
他疑惑的朝老妪摇摇头,藉由桌上明亮的烛火,冷清秋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虽说眼前这位嬷嬷两鬓皆已霜白,但听她说话的声音,丹田显然相当饱满有力。
「这里是『阎魔山庄』,阎魔山庄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如今江湖上各路活跃的杀手大都是打从这儿出去的。」
「啊!」自小生长在书香门第的冷清秋哪里知道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他楞楞听著老妪滔滔不绝的陈述下去——
「阎魔山庄的创始人,讳名阎濬。不过他不管事已有好长一段时间罗!目前庄内大小事宜,都是由他的义子经手处理的。」
「义子?」就是那夜冷酷的杀了他父母之人吗?
老妪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但并无意中断话题,便接著续道:「是啊!少主讳名君唯。」她见冷清秋一直沈默不语,便热络的拉过他的手在掌心搓揉起来。
「孩子,嬷嬷知道你来到这里定有无法对人诉的苦衷,但既来之则安之,少主他可是不随便带人回来的,你可得——」
「带?」冷清秋嗤之以鼻的别过头去,他强忍著眼底的酸涩,他不能哭……他绝对不能对那红眼睛的恶魔屈服!但一夕间,父母被杀,屋宅被毁,他所失去的一切,能单纯用「觉悟」二字来化消吗!
「欸,不说这些了!」老妪一迳推著他起身,嘴里却兀自嘟哝了起来。「骞爷也真是糊涂,怎麽会把你打发到我这儿来?这儿干的可都是些女儿家的活儿啊!」
「嬷嬷!」冷清秋愕然驻下了脚步看著她。
「唉呀!有什麽好害躁的!李嬷嬷这双老眼数十年来可是阅人无数,凭你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娃儿也妄想瞒天过海?」她笑著推他进了内室。
「不……不是的!这该怎麽说呢!嬷嬷!其实——」冷清秋气急败坏的想开口解释,未料李嬷嬷却充耳不闻。
「有什麽关系!所幸你的模样生得标致,姑且将错就错吧!」
「嬷嬷!您在胡说什麽啊!」冷清秋明白自己越描越黑,不禁对此感到无力。
「对了!我替你准备了一套乾净保暖的衣裳,你梳洗过後便把它换上吧!」
冷清秋站在澡盆前,一脸狐疑的从李嬷嬷手上接过衣裳,淡鹅黄色的布料抵上手心的触感相当柔软,但——「女装?」他无法理解李嬷嬷既然都已知情,为何还——
「孩子,你好歹也有十四、五岁了吧?敢情还要嬷嬷代劳吗?」李嬷嬷笑眯了眼,不一会儿,便见冷清秋妥协似的有了进一步解衫的动作。
待她一脸促狭的离开内室之後,冷清秋不禁对命运的安排无奈的叹了口气。
* * *
时序入冬,天渐渐冷了,虽还未到飘雪的时分,但清早的井水依然寒冽的足以冻僵双手。
冷清秋打著哆嗦边搓揉起手掌,泛白的掌心好不容易才摩挲出点热度来,不一会儿又全教冰水给冻僵。
算算日子,都三个月了……意外飞快的时光,他慢慢适应了阎魔山庄纪律严明的生活。自小养尊处优的他,如今也能勉强挑起两担水了。然而不擅长劳动的结果,细嫩的肌肤总是在擦破皮血之後又见愈合。无端负伤的日子更是从没间断过。
李嬷嬷不是没有照应他,他知道她已经尽量派最轻松的工作给他了,都怪自己不中用,怨不得别人。他低著头走著,对於每日往返的路线正因熟得不能再熟,也不怕发生突发状况。
然而沈实的扁担实在是压得肩头发酸,冷清秋咬紧牙关双手牢牢扶过悬吊著木桶的系绳,他心想再撑一会儿就到了,当他正安慰自己试著振作起精神之时——
「唉唷!」一个闪神,冷水溅得两人一身湿,正当他含怨的正想看清楚凶手,未料反教来人脸上骇人的伤疤给吓得倒退数步。
明白自己的失礼,他迅速低下头去打算扶正那两个笨重的木桶时,没想到对方已经好心的替他重新架回了担上。
「你不要紧吧?」
冷清秋摇头作为回应,他拍拍膝盖准备离去。看他的穿著,定是庄内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不同自己计较已属庆幸,他怎还敢妄自发难呢!低过头去,他快步越过男子,他急著赶紧再去打满两桶水,片刻也不敢多留。
「等等——」
男子蓦地出声唤住他,他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过头去。「请问还有事吗?」
「呃……算了,你走吧!」男子欲言又止,最後还是甚麽话都没有说。
凝视著那抹纤细的背影,骞飞无意识搓起下颚初冒的青髭。「看样子她好像还挺认命的……把她安置在离少主最远的地方,这或许能多少压压他的火气吧!」
这当然是骞飞的想法,事实上这段日子能这样平静,居功厥伟的应该是君唯手下那些倒楣的猎物。
明豔的女子妖娆伏在男子坦裸的胸膛上,白晰柔软的指尖挑逗似的沿著那肌理分明的胸线轻轻划下,樱唇更是顺著呼出的热气蔓延到那结实平坦的下腹——
「唯……」凌乱的床榻上鬓发交缠,那是另一波欲望的迭起。
男子薄美的唇缓缓勾起一丝邪笑,翻身将女子压在身下,他吻著半裸的酥胸,大手更是不安分的滑入雪白的大腿内侧。
「呵呵……」女子朝他娇媚一笑,慵懒的勾近他之後主动凑上了自己的唇。「你爱我吗?」女子嗓音含醉,双眸凝睇,撩人的风情满是春情荡漾。
「你说呢?」男子不答反笑。欺身封住女子欲语的唇,一丝冷意却暗暗自他豔红的眼底掠过。心中对世俗的愤慨让他不自觉加速了在女子体内的律动,他将唇移至那道优美的颈项,然後听见她的呻吟忘情的在自己耳边轰炸开来。
阎嵬玉,拥有明豔刚烈的傲人容貌,更是名震江湖的阎魔山庄之主阎濬之女。强势的後盾,更是助长了她自小目空一切的逼人气焰。未料如此一名彯悍美艳的女子,芳心最终还是倾倒在像他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身上。可笑的是她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颗功用不小的登天石罢了!君唯眼底掠过一抹轻蔑,对於她委身自己的举动,心底并没有丝毫的感动。
「明日就回阎魔山庄了,你有何打算?」匀称的小腿轻轻摩挲著君唯冰冷的肌肤,脚踝上的金当禁不住摇晃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阎嵬玉笑著咬啮著君唯的耳垂,抓过他的手扶在自己曼妙的腰身上,她最爱他这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向义父覆命。」君唯不著痕迹的推开她,漠然披衣而起。
阎嵬玉闻言不禁娇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君唯恍若无闻,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君唯!」阎嵬玉生气的扯著丝被,「我问你,你何时要娶我过门?」
「我已经同你订亲在先,你还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邪美的脸上落下一丝不耐烦的表情,血红色的眼瞳内瞬间像是笼上了一层乌霾似的阴沈。他瞧都不瞧她一眼便迳自走出了房。
* * *
今晨飘下了瑞雪,冷清秋索性将大半的长发散开来取暖。尽管如此,他仍是举步维艰的来到河边。
当手伸入河面打湿衣服之时,瞬间冻裂开来的痛楚不禁让他吃疼,揉著发疼的掌心,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