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到底又想干什麽?
再来一场比试?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谁输了便臣服於赢者?
我心里安慰著,希望他们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谷口有马匹,现在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伏夜至少出发两个时辰了,真的能赶上吗?
蝶苍没管发愣的我,直接拖了我就往谷口跑。山风一吹,我陡然清醒过来。我还记得莫寒离开前的表情,决绝中带著不甘。“絮,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带你走。”
这次,莫寒会不会以性命相搏?
我心里莫名地开始发慌,腿也跟著发软。石阡追了过来,他拽住了我的手,“絮哥哥,今天是中秋节。”
我一愣,中秋节,是呀,我似乎曾经答应过要跟他一起赏月的,可此刻,我脑子里只有那两个可能生死对决的家夥。
“我一定回来。”我快速地在他手心写道。松开石阡的手,义无反顾地冲向谷口。转弯的时候,余光瞥见石阡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六十节 诀别
快马加鞭,如果真有缩地之术该有多好,马上的颠簸几乎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等赶到时,阳光已经变得清冷。
蝶青满脸严肃地站在飞来峰的唯一通道处,听那意思,仿佛是守护他们不为外人妨碍,尽情比试。
蝶青看我过来,朝我顿了顿首。这里已经能听见打斗声,朝著声源处,我奔了过去。一路上都有山石碎裂的碎屑,峭壁上还有剑气留下的裂痕。蝶苍在我前面几步,试探著狼藉的道路。飞来峰的山路很险要,是遮霞峰完全无法比拟的。此刻羊肠小道上铺满碎石,一不小心就可能滑落到一尺外的万丈深渊之中。
伏夜曾经跟我描述过他与莫寒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莫寒在飞来峰修炼轻功,伏夜到这里寻找为了祝寿的礼物──灵猴。飞来峰的天然峭壁,正是修习上乘轻功的绝好地形,但同样,对於轻功薄弱的人来说,随时都有坠入万丈深渊的危险。此刻走在这里,我根本不敢看脚下。蝶苍扯下自己的腰带,一端系住我的腰带,一端死死拽在手里。如果我掉下去,他自然是打算要拉我一把的。我小心地走在他扫开碎石的山道上,扶著山崖,听著忽远忽近的打斗声,双腿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焦急,微微颤抖著。蝶苍开路不急不缓,衣袂被崖下的狂飞掀飞,更摇晃得脚步不稳。
我很难想象伏夜与莫寒到底是以怎样的姿态在这里互定附属的。我只知道结果,伏夜赢了,赢得了一个跟随他的朋友,却没有带给我灵猴。为此我气愤了三天,伏夜也赔笑了三天。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算是吃醋吧。怨恨伏夜把莫寒放在了我之前。从那天後,伏夜常常提起这位在狼群中长大,自学成才的兄弟,每次提到的时候,他的眼神都闪亮闪亮地放著光。後来我才明白,他是羡慕莫寒那样来去无牵挂的个性吧……
山风吹得我睁不开眼,蝶苍一边小心清理道路,一边回头关照我,最後,干脆从直立行走,变成了四肢爬地。这样确实稳当多了,连速度都快了。
“到了。”
一抬头,就看见峰顶的石台,蝶苍赶紧将我拖了上去。
石台不过几十见方,却还有几块锋利的石锥矗立期间,形成天然石林。伏夜跟莫寒的身影就在这些石锥上跳动著。两人使著同样的玄铁剑,伏夜曾说过,那是莫寒找关外名家定制的,上面刻著他俩的名字,那是他作为魔教一份子为伏夜效忠时带去的礼物。无论这两把剑曾经吸过多少人血,它们的主人,应该没有想到,今日会用它来取对方性命。
“教主!”蝶苍大喊一声,两柄剑相持之下,两人同时转过头来,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我身上,一个犀利、一个犹疑,但仿佛心有灵犀般,又同时别开,继续对峙。
分合之快,我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不绝於耳的兵器碰撞声,伴随著山风呼啸在天地间周旋汇聚,剑气所到之处土石飞舞,但它们又巧妙地避开了我所站立的位置──这才是高手的过招。正如伏昼所说,如果没有我,伏夜不会面临今天的境地,他或许会跟莫寒继续称兄道弟,独霸武林。
如果没有我……
看著那两条难分难舍的人影,我毅然往石峰上爬,蝶苍拉住我,“上面危险!”
我挥开他的手,选择了一条合适的路径,用尽自己吃奶的力气,往一棵石林上爬。如果我还有轻功,如果我还是半个武林高手,就不至於这麽狼狈。我曾经想过,既然伏夜这麽在意这个兄弟,我也决定跟他做兄弟,也学学他跟狼的相处之道。还异想天开地想到,等长大了,我们可以三人一起携手闯荡江湖,所以我很辛苦地追逐著伏夜的步伐,但我的武功,对他或者莫寒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
终於爬上了顶峰,一道剑气触不及防地从我的侧脸划过。血注顺著风飘了出去,伏夜看到了,莫寒也闻到了,他们只是愣了一下,又继续。
我站在这里,不远不近,静静地瞪著前面两个人,感受著他们之间的杀戮,剑气偶尔撕破衣袍,顺道捎来一片腥味。伏夜与莫寒身上都有不少伤痕,雪白的衣衫上道道分明。剑剑皆是杀招,他们一个据说剑术天下第一,另一个是传说中的第一杀手,这样的对峙因我而起,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哥!你们在干什麽?!”一声厉喝划破天际,这正是我相干的事。不及转头,伏昼已经跳上石柱,甚至拔出剑,毫不犹豫地攻向莫寒。
原本两个不相上下的比试,因为他的加入,陡然泾渭分明。莫寒被猝不及防的一剑险些斩断手臂,鲜血很快浸染了整只胳臂,但莫寒没有松开玄铁剑,瞪了伏昼一眼,继续把注意力投注在伏夜身上。
伏夜一剑挥过,直逼伏昼脖子,剑尖在一寸之处停住,伏昼一愣,没敢继续攻击。
“滚!”伏夜牙缝里狠狠咬出一个字,冷气森寒,我明显感觉到伏昼背脊的战栗。
伏夜收回剑,对莫寒道,“继续!”
两人竟然可以继续旁若无人地接著厮杀,甚至带著一股至死方休的架势。对於这些所谓的高手执著於尊严的做法,我并不能理解,至今我也没当过什麽高手,所以没有高手的气节。眼前冷静的厮杀,让我的怒火重未有过的燃烧了起来,我冲到伏昼身边,抢过他手里的剑,就往两人对打的圈子杀过去。
要死,是吧?
那咱们一起拼了!
这一剑并没有特定目标,但在两道剑气同时扑面而来时,我终於听见了想听的声音。
“絮!”
如果在死前能看到你们冰释前嫌,那我也可以瞑目了……
可是,剑气并没有如我想的,穿过身体,我感觉到的竟是一个怀抱,温暖而熟悉。
逆著风,身体从石柱上跌下,下面是什麽,我不知道,但伏夜的眼睛却陡然收缩,印在他眸子里的是一片幽深。不知何时抱上他的双手,只感到手心一阵温热,伴随著黏腻,熟悉的鲜血的触感……
“哢嚓”,玄铁剑插入崖壁的声音,身体终於垂直了,只是悬在半空中荡漾。
伏夜的手臂上尽是鲜血,被风一吹,有一滴甚至滴落到我的脸上,只可惜失了温度。
“怕吗?”
我摇头,依旧紧紧抱著他,心里陡然充实起来。我知道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而上面,几米之外,已经冒出来几张焦急的脸。我扫了一样,目光最後落在伏夜的脸上,他的眼里还残留著昨夜种植菊花的血丝,那一屋子的花盆,应该花了他不少时间。他说过,我们会找一个山美水美的地方隐居,最终,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如果我必须得死,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我心里一愣,必须死?
夜,你又隐瞒了我什麽?
我陡然想起老神仙说的那个半年限期……
好吧,如果真的必须得死的话,那就一起吧……
我嘴角动了动,仰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伏夜的眼睛陡然红了,火热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了我一脸,甚至沿著我的嘴角浸入到恢复不久的味蕾。咸咸的,有些涩……
夜……
“絮,对不起!”
到这个时候,似乎不应该说这麽没情调的话,我用手指按住他的唇,张嘴轻轻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这一刻我是多麽希望他能听到这三个字,可是咕咕作响的喉咙,却硬发不出声音。
我相信你能看明白对吗?
“絮,抓住!”是莫寒的声音。
“哥,坚持住……”伏昼的声音透著恐慌
头顶的声音变得有些噪杂。
伏夜似乎完全没听见,在我说出那三个字之後,他笑了,笑得从未有过的灿烂。夕阳将他一脸的泪痕与汗水照得晶亮,“絮,我也爱你!”
说罢伏夜搂紧我的腰,我也死命抱著他,这个悬崖太高,我不想这样下去把我们摔散了。如果後人能在山下捡到一副紧紧相拥的白骨,那就是我们最後的幸福。
像是为了回应我,伏夜松开了另外一只手,瞬间,我们自由下落,紧紧相拥的身体,随著风飘落。夜,即便你从来不在我面前坦白你的苦楚,可我一直想要分享,此刻能共享死亡,那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後脑勺一疼,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伏夜最後一眼。
“絮,好好活著……”
第六十一节 新生
不知不觉间,春天又到了,池塘边的柳树抽出一条条翠绿的芽子,转眼又绿成了荫。在那个小池塘边上,两棵细嫩的柳树也抽出了芽。去年冬天,大雪,看著它们掉光了叶子,枯黄了枝头,我以为它们活不了了,还刻意找莫寒要了上好的棉花,给它们裹了一层,好在,天气一回暖,他们的枯枝儿也跟著绿了起来。
“絮,你不要每天都浇水,你会淹死它们的。”
莫寒皱著眉头看著我。
我冲他笑笑,怎麽可能淹死,绿柳山庄的柳条还直接插水里养呢。
莫寒很无奈,挑起一根柳条儿,也挨著这两颗插起来。我愣了愣,没有阻止。虽然从没跟它们说过这两棵柳树的主人,但以他野狼的灵性,怎能猜不出来。看著莫寒插好,我顺手淋了一瓢水上去。莫寒笑笑,伸手揉上我的头发。我半眯著眼睛微微抬头看著他,眼角晃著他无名指上那个护指,我知道那下面空空如也,早在几年前就送给了伏夜交差了。我不知道莫寒是怎麽逃出来的,回头想想,在狼群中长大的孩子,应该不会怕野狼谷那些野兽才对。而伏夜当初的决定,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现在莫寒是一个大忙人,难得有空陪我看看柳树望望天。魔教跟屠龙教如今两教合一,让不少江湖帮忙人心惶惶,曾经差点引起轩然大波,可他反而最为低调,连带的让魔教也退到幕後了。而我,依然是魔教的大执法。蝶青蝶苍依然是我的随身侍卫。一切仿佛都没变,但一切却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楚云让你回去一趟,他说要开一个杨柳宴,千石山庄也必须参加。你这个一庄之主,不能不闻不问。”
“杨柳宴?他还真能折腾。”我不徐不缓地说道,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摸了摸那两棵一样高的柳树,用手指捋了捋刚发出来的嫩芽儿。
如果伏夜在还,看到这样子,应该很高兴吧。
伏夜掉下山崖时,伏昼也跟著下去了,尽管莫寒派了成百上千的人去寻找,但终究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我被送回了魔教总坛,莫寒说那样方便照顾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寻短见。
就在莫寒与蝶青蝶苍死命寻找的时候,我告诉他们,“他们还活著。”活在某个他们找不到的角落里。
那是我第一次开口说话。莫寒惊讶的差点合不拢嘴。
为什麽要说他们还活著。这个原因我至今不知道,从打开伏夜留给我的书信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抱著这个念头。
信封里只是一页纸,那是曾经让我万分纠结的名单。只是除了最上面那个名字外,其它的名字下面都画著红线。我知道那表示什麽。所以我一直看著未曾标记上红线的两个字,“伏夜”。
夜,如果你能看见,你一定会很欣慰的,现在的我跟六年前一样。会说会笑,还有一帮好兄弟。在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又得到了曾经想要留住的一切。莫寒跟以前的你一样,很会照顾人,也很能迁就我,唯一不同的是,他没你会惹人生气。所以他不需要哄我,我自然会乖乖吃饭睡觉。楚云说我真的长大了,懂得孰轻孰重。其实我想说,他一直在旗风的墓前转悠,那又说明什麽?
一个月里,我会花一半的时间去我们在风之谷的家,另一半则留在总坛,亲眼看著魔教在莫寒手上翻天覆地地变化。你以前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忙碌,忙著在两地穿梭。当然,我还是挽起袖子万事不管,自然不能跟你这个教主大人相提并论。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好,到处都是熟悉的气息。我相信,你就在某个角落,永远不会离开我。因为在风之谷,每天清晨依然会有一束新鲜采摘的花绽放在床头。曾经我试图去追寻你的身影,可惜,我的速度,哪能快过你,留给我的永远只有回荡在山谷间的那一声呼喊──“夜……”。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让你对我避而不见,但既然你选择了,我不能勉强。由始至终,在你面前,你从来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无论是强行将我留在身边还是莫名地推开我。你的爱总是这麽自私,这麽霸道。我只希望,某一天,你能放开一切,重新站在我面前……
柳絮飘起来的时候,伏昼回来了。他给我们带来了礼物,两个盒子,一大一小。莫寒的盒子很小,打开来,还有一个小的。再打开,莫寒的脸陡然煞白,随即关上盒子,转头看著我。
我只是笑笑,虽然没看清楚那里放著什麽。但我知道,一定是你欠下他的。你说过,欠下的迟早要还,做错了,就要去承担。
我的盒子里面装著一个玉枕。伏昼说,里面是上好的助眠香料。说这话时,他的脸上依然荡漾著无邪的表情。
我收下了,其实,自从你走後,我真没失过眠。
“絮,这里有哥哥的一切,所以你一定不能让他离开你。”
手指摩挲过光洁的玉石,一切,能包含多少东西?不过这话,应该是你想要说的吧,既然如此,我会好好带著你。
每个月,我总会在那个小屋里过那个月圆之夜。你知道的,中秋,我们没有一起过,那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而那一天,本来觉得可以再拥有家人时,却又失去了。所以这样的月圆总照得有些孤单。
花园里,二十八座青冢,环绕著越来越多的鲜花。原来楚云也是个爱花的人,他把花园打理得很好。
不知不觉中,咱们的家竟成了武林禁地。魔教、屠龙教、绿柳山庄、千石山庄,不时有人保守著谷口,甚至还会在山间巡逻。咱们的清静之地,真只剩下一点点清静了。
你送给我的玉枕,我一直带在身边。记得以前你送给我一把匕首,用来防身,或者防身不成,自杀也行,可最後你用它刺进了你的心。从此,那就把他遗弃在书桌的角落里。可你却不时提醒我要带著。如果我真一直带著,或许事情又会有另外的走向。可惜,没有如果。我不知道,当时伏昼到底对你做了什麽?什麽叫做把我的遭遇重释一遍?可是你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知道,你正努力逃避著什麽。既然这次你还是对我选择沈默,那我会一辈子都不过问,直到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