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一声招呼,伏夜走了。
“絮,你好好保重身体!我和哥哥回家了!”依然是熟悉的热情与亲昵,只是越过数米的空气,被风吹冷了几分。
夜,你甘心就这样走吗?
伏夜没有回头。他说过,他会回来,我相信他。
伏夜刚走,一直蝴蝶飞进了山谷,他还顺道将石阡稍了过来。
或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夕阳褪去温度,懒懒地直往山下沈。石阡就站在那抹夕阳余晖中,金黄的背光,让我只看见他的轮廓,辨不清脸上的表情。
“絮哥哥,我回来了。”
伏夜走了,石阡来了。只是,石阡的手臂只剩下一只,蝶苍扶著他,那一刻,我不确定他的腿脚是否完好,心里却已连涟漪都激不起来,麻木地接受可能出现的一切。
很想说一句,“回来就好。”
他听不到,但笑容他却能看得明白。
再看看身後,没有第三个人,蝶苍难得地体贴,“蝶青留在总坛。”
或许,我应该感谢一下,如果没有他们兄弟,此刻石阡应该丢的不止是这只胳膊吧。
楚云站在门口,抱剑而立,那姿态,很像以前的旗风,无论何时都威武庄严。楚云现在几乎一日三餐都会去跟旗风问候一声,风雨无阻。
“楚大哥……”
“小子,回来了?楚大哥正想吃你亲手做的菜呢。”
“好呀!以後我每天都饭菜给絮哥哥和楚大哥吃。”
嗯……
第四十七节 遇袭
蝶苍告诉我,石阡的手臂是一剑而断的,剑很快,没吃什麽苦。
蝶苍还带来一个大家都不愿意听的消息──楚萧已经去了。他什麽也没有留给楚云。我还记得自己去集贤院拜见时,他坚持不见,以致於,我现在竟然对他的面容也觉得模糊。
楚云没说什麽,只是沈默地在旗风坟前站了一天,滴水未进。
从此,石阡依然挂著他的笑容用他剩下的左手帮我们做饭菜。
他的厨艺似乎又进步了,每每围在小桌前,品尝他准备的美味,心底总会有一股酸涩,一压再压,一直压到自己看不见的角落。大家脸上的笑容,看不到一点杂质,仿佛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单纯的只是长大了,依然坐在绿柳山庄,享受在一起的时光。
原本只有两张椅子的小桌子,增加到四张椅子。挖野菜打猎都是蝶苍跟楚云轮流去。石阡不愿意让我进厨房,所以最最清闲的就是我。
恍惚之间,发现那四十个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是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来找楚云。楚云依然沈默,什麽也没说,直到有一天,一样的漂亮月光,夜色笼罩的静寂中隐隐有兵器铮鸣之声。楚云一闪没了人影,而蝶苍闯进屋子,右手按在剑鞘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剑而出。石阡也醒来了,用他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黑暗中,眸子亮闪闪的。
那一刻,我很想笑,即便是这样,你也觉得你可以保护我吗?
我翻身起床,取下墙上伏夜留下的宝剑。如果可以,我也想大战一场,我不要再躲著这个角落里自欺欺人!
蝶苍拽住我,不让我踏出门口。
石阡也赶紧拉住了我的手。
虽然手脚力气大了些,但还不至於能挣脱两个人的束缚。最後,我放弃了,把剑乖乖地交给蝶苍。坐在静暗的屋子里,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耳边不停传来嘶喊,呼叫,甚至能听见金器划破肌肤的声音。这种等待才让人揪心,什麽也看不到,只是凭著不能忽视的厮杀来判断双方战况:有人断气的声音,仿佛刀剑瞬间割开喉咙,最後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呼出,便被扼杀在咽喉处,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有人倒下了,瞬间便是接连不断的穿刺声,或许,最後他连痛苦都没来得及表达,便已千疮百孔……
声音越来越近,倒下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蝶苍倚窗而立,静静观察著外面的动静。不觉间他的喘息缓缓地加重,在这漆黑的屋子里,分外清楚。他的手把剑鞘捏得咕咕作响,嘴里没哼一声。我知道,论起情分来,他跟屋外战斗的兄弟浅不了。他瞪著的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暗夜中的幽灵;耳朵高高竖著,不想漏过一丝声音……终於,铁器铮鸣停了,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门被撞开,灯,瞬间点亮。
“快!止血!”这是楚云的声音。
躲在内室的三人,不约而同冲出去,只看见两个侍卫抬著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楚云正撕开对方的衣襟,往那鲜血直冒的胸前塞了一块布,死死按住,急著翻找止血的药。
“头……领……”男人抓住了楚云堵住伤口的手腕。
瞬间,大家都一滞,定定看著那几乎被血污覆盖的眼眸。
“把我葬在旗头领的旁边……好吗?”声音很弱,但一字字刺入耳膜,谁也不能忽视。
“说什麽傻话?你还要跟我们一起战斗呢!”简单的一句话,却起伏不平,想要压住心底的颤抖,却无意泄露了出来。楚云忽视了刚才的话,将一瓶药使劲往伤口上倒。
男人只是笑,只在笑容挂在嘴角渐渐冷却,握住楚云的手滑缓缓落到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楚云依然继续倒药粉,敷好药,“嘶”地在自己的衣袍下摆扯下一条布条,将男人的胸膛包扎得稳稳当当。
这一切,没人阻拦。
“对不起……”
这一声,微不可闻。
在黎明前,三十九个兄弟,从隐藏的角落出来,为他举行了葬礼。很沈默,没有哭泣,没有哀悼──只是沈默。
年轻的身体躺在他所敬重的头领身旁,从此伴著花香而眠。
阳光洒进山谷时,那些突然而显的身影,陡然间又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零落的花草。
石阡顶著晨光,将被踩倒的花枝扶正,断掉的,剪接好,或者重新插在一个角落,等待它生根发芽。
“楚大哥,我想知道……”拿著树枝,在泥土地上写下了决心。
楚云看看地上的字迹,扬起脸望著露出山头的朝阳,嘴唇微启,说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故事。
第四十八节 合谋
绿柳山庄用五年的时间,培植了近百名所谓高手。目的很明显,就为报血洗焚庄之仇。但这百名“高手”跟身经百战的魔教真正的杀手来比,还是太嫩。所以他们想要一个突破口,瓦解分化魔教的实力。事实证明这并不容易,魔教弟子对教主的忠诚远远超出他们所料。
但有一天,伏昼突然出现了,说他可以帮这个忙,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助他登上教主之位。双方磨合数月,要求对方各拿出合作的诚意。而伏昼的诚意就是大护法的头颅……
作为教主唯一的弟弟,伏昼在教中虽然没有一点职务,但众人都将他当半个教主来敬仰,他所培植的势力或明或暗,里应外合很适合。而伏夜让绿柳山庄的人入住总坛,并分解总教势力,便加速了此事的发动,但契机却是,一教之主离开总坛……
一切都太合情合理,顺利却也诡异。伏夜当然知道,可他却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旗风的死,是必须的……”
心底一颤,看著楚云眉宇间的遗憾、愤恨以及无奈。
难道在这场决斗中,还隐藏著别的原因?
是呀,总坛秋色已分,理所当然,这便是最後的一战。他们战得合情合理,唯一蹊跷的是伏昼的到来,或许一切只是为了引他出来。旗风的存在一直是他的威胁。突然,我明白了一点。夜,你的新底到底盘算著多少东西?
“现在总坛已经落在伏昼手里,旗风死了,除了教主,应该没人能压制住他。而教主的死穴在这里……”湖边,蝶苍靠在大石头旁,陡然插了进来。
那伏夜岂不是很危险?
“教主有教主的打算。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只要你没事,教主也没事。”楚云第一次这麽认真就叫出那个称呼──教主。
蝶苍看看楚云,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朝阳。他眼中的冷凝,似乎隐忍著什麽,虽然猜不透,却也难以忽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虽然不知道教主在总坛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但我很清楚,这里的四十个人,在所有侍卫中功夫是最高的……”
蝶苍没有继续说下去,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往树林而去。
我快走几步,想要拦住他,仿佛深怕错过什麽。手刚伸出,一只沾满污泥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
转头,石阡的眼神很凝重,他的力道出奇地大,分明就是要阻止我继续追问。我一时愕然,石阡却突然笑了,“絮哥哥,早饭想吃什麽?”
细长的睫毛上,挂著花丛中沾染的水珠。随著话语出口,眸子变得澄澈,他在故意忽略,也想引导我忽视。我明白,就算他们为了我可以保留伏夜的性命,但他们还没大度到放任我去救他的份上。
“随便。”楚云替我回答了,拉起我另一只手,走出花园。
“怎麽能随便呢?既然絮哥哥的胃口不好,不如,咱们做点稀奇点的……”对话再没离开过家常便饭……
日子依然不痛不痒地过,之所以说“不痛不痒”,那是因为被每晚的打斗声惊吓得已经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鲜血与死亡。幸亏侍卫们有受伤,但并没有致命的伤势。但是,“有毒!”
楚云在检查了一个侍卫的伤口时,顿时骇然。
蝶苍看了看,从房间的包袱里掏出几个瓷瓶。
“给!解药!”
简单,直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楼慢慢成为他们聚集养伤之所,这里的人多了,自然暗中护卫的人就少了。
蝶苍说“再撑十天”,说这话时,他手里正拿著刚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小竹筒,一张三寸宽的小纸条缠在他的指尖。这是他与蝶青的通信手段。
这个十天的期限,或许是伏夜反扑的准备时间。楚云看看伤得或轻或重的侍卫,转身去了树林。那里有隐藏的暗卫,剩余的完整力量并不多,不到先前的一半。那养伤的一半,或许正是要伏昼忽略掉的力量。
蝶苍零零碎碎地堆砌著一座座空落的新坟,还饶有兴致地将他们以花瓣状围绕在旗风周围。仿佛这样,旗风就不再孤单。
第四十九节 围击
时间慢慢近了,围攻慢慢变得激烈。有一天,一串串火箭从远处呼啸而来,不一会儿就烧著了屋子。那些躲在屋子里养伤的侍卫一动不动,看著大火蔓延,也不曾想到跳窗逃生。
或许这只是要逼我出来,亦或许是一种试探,不能靠近观察,那就用火将真相逼出来。
蝶苍抓起我和石阡,一左一右,一起扔不窗户。木制的小屋并没有想象的脆弱,烧了半天也没见倒塌。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那养伤的侍卫还是没有动弹,难道他们打算就这样活活烧死自己?
不远处,一片打斗之声。心有灵犀的兄弟们,似乎正焦急地想要解决掉前来挑衅的敌人,好尽快熄灭屋中大火。这个计划太侥幸,也太过冒险。不能为了麻痹伏昼而让那麽多人承受大火煎熬之苦。
蝶苍拖著我俩,神色凝重地看著起火的屋子。不能这样!心底叫嚣著。若解救不及,他们真的会被烧死,甚至连疼痛的呼喊都不敢发出。不能这样!不能眼睁睁看著悲剧再次发生。什麽谋略,我不懂!趁蝶苍犹豫之际,我一口咬上他的手腕,他手一抖,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越过尚在蝶苍手里的石阡的阻止,我爬进大火覆盖的屋子,狠狠瞪著被熏得捂鼻喘息的人群,把剑出鞘。这是教主之剑,没人有敢违逆。
我奋力比划著,不顾砸上身的细碎火木。众人齐齐站立,似乎正在犹豫。
石阡冲进来,拽起我,对著那帮木头说,“护大护法离开!那边已经杀过来了!”
这话不是谎言,打斗声真的越来越近。
他们的掩饰已经没有必要,伏昼的目的很明显,根本就是想一举歼灭。
“遵命!”
终於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抓起随身刀剑,冲出屋子。
黑夜中,打斗根本分不清明,我被石阡以及一干侍卫死拽著脱离,背後已是一片火海。蝶苍带著几人断後。楚云,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
……
十天之期,还剩下多少?几乎已经忘了。只是这些原本应该被毒死的侍卫们的出现,陡然引来了一大片的杀手。他们就像山鼠一样,多得几乎无孔不入。现在我们的唯一优势就是在群山中,有太多可以隐藏的地方。十来人的队伍,不算太大,要躲避追杀,并不是太难。前面探路,後面消除痕迹,他们的手法都很专业。於是我们安安稳稳地躲进了离事发点不远的山洞。
那些原本受伤的侍卫,伤势早好得七七八八了。唯一担心的是,楚云至今下落不明。蝶苍在是翌日早上才找到我们。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不大,但在幽黑的洞里,却传递著回声,几乎让所有的人听了个明白。
坐以待毙?当然不能!
我要去救楚云。他的伤势在持续的偷袭打斗中不但没好,反而更添新伤。
可是,明显,如果我们贸然出动,恐怕会被成队的杀手当蚂蚁般捏死。
伏昼到底增派了多少人?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的了,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数,比之先前,那是成倍增加上去的。对比之下,那一夜的攻击,倒显得不温不火。
或许他早算定了这边应该加派的人力,在预定时间能将我捕获。意外的是,这边竟然还有残留实力。这边的杀手陡然增加,那是不是预示著总坛跟伏夜对峙的人就少了呢?
──这或许是我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安慰。
“絮哥哥,这里有什麽地方最是易守难攻?”石阡出奇地淡然。
大家都知道这样躲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伏昼既然敢派这麽多人出来,那是势在必得的。或许他认为,即便总坛的对峙失败了,他还可以利用我在伏夜那里掰回一局。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又开始懊恼。我不想成为伏夜的拖累甚至被人要挟的砝码。
第五十节 生死
“絮哥哥……”石阡得不到我的回应,只得紧紧握住我发冷的手,或许他也感觉这冷得不正常,还刻意用手替我捂了捂。
这风之谷,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要说最是险要,易守难攻,那肯定要属老神仙的遮霞峰。
老神仙……对呀,正好他的医术也能派上用场了。
看我回过神来。
石阡继续规划他的路径。
他没有忘记楚云,无论如何,必须去查探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後的问题就在谁去谁留,石阡跟蝶苍僵持不下。
“蝶苍,你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你必须保护絮哥哥去遮霞峰。”
“难道你认为就一独臂狼,能躲过那麽多杀手?”蝶苍不知客气,语气中有显然的蔑视。
石阡握住我的手明显一僵,他嘴上却依然反驳道,“楚大哥,是从小与我长大的哥哥,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去救他。”
虽然两条路都有危险,显然救楚云是九死一生的事,他们无疑在争取谁去送死的权力。
我陡然想笑,这算朋友之谊还是患难与共?这一刻,陡然觉得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大家能够在一起……
我松开石阡的手,在他手心写到,“同去!”
石阡意识到那两个字的意思时,马上否决。
见我也搅和进来,蝶苍仿佛压了一肚子火,尽管他试图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暴怒,但哼出来的声音还是透著严重的不满与怨念。
这次他没有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