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微不解为何此事会同他妹子有关,但看他神色决绝,便知不能拦阻,惊怒交集,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勉强又求道:“容舒,不要去,你一去,朕,朕一定会有危险!”
容舒心头迟疑一晃而过,狠狠心,道:“有第一城的人保护你,我片刻即回,一定不会有事的。”转向刘克当道:“还请刘长老多费心,勿忘你我约定!”不等刘克当点头,足下一点,自城楼上一跃而下,眨眼远去。
李知微伸了手要去抓他,嘶声叫道:“容舒,不要去,不要去……”可是倏忽间,容舒便不见了身影。
☆、第八章
就在容舒离去之後的片刻,翠袖带著一个形貌丑陋污秽的汉子走到了第一城门口,提声道:“小女子求见刘长老。”
片刻之後,刘克当才慢慢走了出来,轻叹道:“翠袖姑娘,别让老头儿难做了罢?”
翠袖福了一福,含笑道:“怎麽会?只是听说第一城忽然改成了开门做生意的地方,翠袖不过是奉我家楼主之命来捧个场,跟刘长老谈笔生意罢了!”
刘克当眉头皱得更紧。
翠袖道:“翠袖记得,叶城主曾说过,他最想要的东西,就是我们琼楼的寒潭。这样如何,只要我身边的这位先生能进入第一城,他行事之时,也请刘长老给予方便,则琼楼所有人一个时辰之後便会撤走,日後也绝不会因今日之事而与第一城为敌,而琼楼的寒潭,便属於叶城主所有。到时候他要是有本事搬走,那便搬走,若不然,日日来瞧著,也是无妨。如此,正是大家都方便!”
刘克当摇头道:“翠袖姑娘,第一城已经答应了保护那一位的平安,此事,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翠袖掩口一笑,道:“刘长老误会了!翠袖当然知道第一城答应了保护那人的平安,但翠袖可以保证,这位先生决不会在第一城里杀人或者伤人,否则,不但翠袖任凭处置,所有的琼楼姐妹,也都任凭处置!”
刘克当瞥了那丑陋汉子一眼,心中明白,虽然不会杀人伤人,却一定会做出些事来。他自现身以来,一直从容不迫,这时却脸部肌肉颤抖,显然心中挣扎十分激烈,许久才道:“此事,老头儿做不得主。”
翠袖轻叹道:“出了这样的事,叶城主想必就快回来了,不过,您真的要让他来做这个决定吗?”
此事得罪容舒自不必提,做出决定的若是刘克当,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倘若做主的竟是叶烟雨本人,那便再没了所有挽回的可能。
刘克当终於道:“这些事,难道你能做得主?”
翠袖自袖中抽出一纸兀自带著幽香的信笺,柔声道:“有我家楼主亲笔书信在此,刘长老,可以信了麽?”
刘克当接过信笺,沈吟片刻,道:“他进入之後,第一,诚如姑娘所说,绝不能杀人伤人,第二,老头儿可以让他进去,也不妨告诉他那一位的住处,但之後他能否成事,老头儿可不保证!”
翠袖笑靥如花,道:“成交!”
李知微木然坐在厨房里,心中惊惧、无措,寒凉一片,又渐渐变成苦涩凄凉。
容舒并没有错,他最疼爱的妹妹可能出事,他当然应该去查个究竟,可是他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心里却仍然一阵阵地绞痛,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他低头看著手里的新月弯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本来已经无暇想起的人──杨晴夕。
这段时日容舒对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那些不经意的温柔与体贴,让他恍恍惚惚地觉得,容舒也和自己一样,不知不觉间,已是情生意动。
那时容舒说道绝不会丢下他时,他几乎想也不想地便在心中立下了绝不相负的誓言。这一生之中,从未有人能令他如此。他刚刚才要对容舒吐露心意,此刻却忽然清醒了过来,这把刀,的的确确是定情信物没错,但它本来是给杨晴夕的,容舒真正喜欢的人,不是他李知微,而是杨晴夕!
天下第一城,这些江湖事,容舒说得再多他也不懂,既然容舒说这里能护他平安,想必此处便确有这样的实力,但他更相信敌人一定是排下了阴谋诡计的,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地引走容舒?
简简单单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他不信容舒看不出来!
但容舒还是走了,为了只有万一的可能性是出了事的妹妹,丢下了自己。究其缘由,不过是一个是心爱的妹妹,而另一个,另一个……
他反复思量许久,还是无法确定,容舒对自己,到底有无情意?
若说有,此刻他未免太过绝情,若说没有,他却又实在难以相信。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容舒为了自己,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结下多少解不开的死仇?
他狠狠地擦了一把潮湿的眼角,咬著牙站起来,倒出一碗终於煎好的药,等稍凉之後,一口口喝完,之後,他握紧了手中的刀,走出厨房,往厢房走去。容舒说他片刻即回,他只有相信,若是不能,那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希望第一城的人能如容舒所言,护他平安。
厢房离厨房不远,片刻即到。他推门进去之後,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
没有异样,他松了口气,转过身关紧房门。便在此时,他忽然一怔,这甜腻奇异的香气,分明是……
容舒奔出第一城,毫不迟疑,直奔琼楼人马驻扎之处。江湖上这样的高手并不多,如果出手的不是容婉,此刻城外所有人中,便只有一人有此可能──楼红玉!
琼楼的人驻扎在城外五里之处的一个山坳里,依山面水,风景居然不错。楼红玉正坐在水边,慢慢地梳著自己绸缎般的长发,听得容舒疾掠而来的声音,也并不抬头,只淡淡道:“来了?”
容舒一扬手中珠钗,道:“这珠钗可是你送来的?”
楼红玉道:“是我!”
容舒道:“我妹妹人呢?”
楼红玉不答。
容舒脸沈如水,一字一句地道:“红玉,你已经很过分,别动容婉,否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麽事来!”
楼红玉终於抬起头,道:“我几时说了我要动她?这天下如果说还有哪个女人比我更惹不得,那一定就是容婉。我为何要无端去动她?”
容舒登时心头一松,楼红玉说的没错,他身为大哥,岂能不知自家妹子的难缠?他道:“但她的珠钗为何在你手中?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楼红玉道:“珠钗是我跟她要的,至於她在哪里……前段时间是知道的,但後来她自己走了,如今在哪里,我不知道。”
容舒皱眉道:“你当真不知?”
楼红玉摇头。
她神色淡淡,却绝不似作伪,容舒无法,心想这妹子连自己都惹她不起,虽然是孤身一人,但想来无人能欺负得了她,便道:“那你们是何时何地分的手?”
楼红玉道:“便是元宵节後,在京城分的手。”
容舒苦笑不已,道:“果然是她!”
楼红玉道:“自然是她!”
她武功虽高,但要将当朝皇帝神不知鬼不觉地自皇宫里掳走,却连她也办不到,何况当时宫里还有一个容舒。
能办到的,普天之下便只有一人。容舒容婉两兄妹武功一般地高强,但武功之外,容舒学了父亲的医术,容婉却学了母亲的妙手空空之术,偷遍天下无敌手,凭你什麽样的收藏防护,也逃不过她的五指山。
那时容婉本是要赶去京城和他相见的。结果容舒没等到妹子,却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掳走了李知微,他当时便已想到主谋的定是楼红玉,但出手的却必是自家妹子无疑。但容婉为何要为楼红玉出手,他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人虽然因他之故,见过几次,算是有点交情,却也不过有点交情罢了。
他道:“那你今日送来珠钗,又是什麽意思?”
楼红玉只微微一笑。
她什麽话都没有说,容舒的脸色却渐渐变了。他狠狠一跺脚,转身向著第一城的方向疾掠而回。
楼红玉并未阻拦,容舒这时赶回,刚刚好已经来不及。
翠袖说的是,李知微毕竟是皇帝,杀了他,纵能逞一时之快,却不免留下无穷後患。要拆散他和容舒,方法不止一种。
只要容舒亲眼看见他被那麽丑陋污秽的汉子压在身下,她不信容舒还能心意不改。
她已经不奢望今生能和容舒携手,只要羞辱了李知微这一回,又拆散两人,便算出了心头这一口恶气。这法子当然更是把当朝皇帝得罪了个彻底,但这样的事,难道他愿意让人知道?既然彼此都有顾忌,那便能相安无事。
容舒心中烦乱不解,他知道楼红玉引他离城,必有所图,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到底安排下了什麽样的阴谋诡计。要说趁他不在,强攻第一城,杀李知微,这片刻之间,以第一城的实力,那是绝无可能!
他心急火燎地掠回第一城。刘克当居然就站在城门处等著他,脸色古怪,也不等容舒发问,便道:“他在房里!”
容舒心头疑云更重,一边疾往里面掠去,一边问道:“出事不曾?”
刘克当道:“目下还不曾,不过容少侠,你还是快些罢!”
他脸色实在太过古怪,仿佛又是惊奇,又是无奈,更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容舒无暇深究,更不敢拖延,身形直如一道轻烟般掠向两人居住的小楼。
但他设想了万千种可能,却绝没有料到当他一脚踹开房门时,会见到眼前这一幕。
李知微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爬在地上,疯了一般地挥舞手中的新月弯刀,不断地扎向地上的另一个人。
那人血肉模糊,竟已是一具尸体。李知微却兀自不肯停手,一刀一刀将那人的尸体扎得惨不忍睹。
容舒一脚将尸体踢出门外,夺下李知微的刀,抱住他道:“没事了,我回来了!”
李知微满脸涕泪,瞪著血红的眼睛,像不认识他一样,在他怀里发狂般地挣扎,口中呜呜乱叫。
容舒咬著牙一言不发,死死地压住他。
许久之後,李知微才终於筋疲力尽地停下挣扎,小声地哭了起来。
容舒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知道他身上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放心,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莫怕,我回来了。”
李知微在他怀里蹭了蹭,哭泣般呻吟了几声,忽然拼命地将他往门外推去,大叫道:“滚,你滚!”
容舒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一手抱起他跨出门外,一步步走到刘克当面前,长剑一指,森然道:“刘长老,容某讨教!”
刘克当退後一步,也不惊慌,只道:“他并未出事,少侠这是何必?”
容舒冷笑一声,刷地一剑划出。他心头愤怒莫名,他不该中这调虎离山之计,但他以诺大代价,将李知微托付给第一城,第一城却让他出了这样的事,倘真有差池,那便悔恨终生。此刻李知微虽然没有真正出事,他却已非杀刘克当不可!
刘克当叹了口气,摸出一根铁烟杆应敌。他出手沈稳凝练,一招一式都精准狠辣,烟杆挥动之时虎虎生风,武功之高,堪称惊人。
但容舒一把剑舞得疾风骤雨一般,片刻之间,便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
刘克当连连後退,眨眼间退了七八十步,心里只是叫苦,心想还想称称他斤两,这可不成啦!高声叫道:“顶不住啦,哥儿几个还不快来?”
话音刚落,嗖嗖两声,容舒背後左右两侧各有一人疾掠而来,左侧那人道:“手下留情!”右侧那人道:“万事好商量!”两人一人使刀,一人使狼牙棒,一起出手,击向容舒後背。
容舒足尖一点,拔地而起,半空中一个翻身,落到两人身後,眼睛一扫,冷笑道:“两位也来了,但你们便来再多人,今日容某也非杀他不可!”剑光一闪,忽然挥出,急袭左侧那人。
人人皆知第一城的长老是刘克当,但其实第一城共有三名长老,只是另两人不大现身,名声不显罢了。来的这两人,正是另两名长老。左侧的名叫杜笙,右侧的名叫李绝。
杜笙提刀欲接,但容舒那一剑快如白驹过隙,他刀方自提起,剑已递至眼前,大惊之下,往後便退。
岂知容舒这一招只是虚招,剑至中途,忽然转向李绝。李绝恼道:“小娃娃欺人太甚!”狼牙棒一挥架住他的剑,正要出左掌击他,不想容舒这一剑又是虚招,剑一沾上狼牙棒,人已借势斜斜一转绕了过去,剑尖顺势一转,袭向他身後斜侧的刘克当。
便在这刹那之间,他逼退杜笙,绕过李绝,剑指刘克当。而此时刘克当方自他剑下逃生,惊魂未定,绝没有料到眨眼之间,容舒便再度杀到。他百忙中提起了铁烟杆去架,但容舒的剑却已刺到了他胸前。
四下里一片惊呼,刚刚还空荡荡的小楼四周忽然间出现了无数条人影,如离弦之箭,自四面八方向著两人飞掠而来。
但这些人虽然已经够快,要阻止容舒却已不及。
☆、第九章
眼看刘克当就要血溅当场,忽听有人急叫道:“英雄,饶他这一回罢!”
容舒冷哼一声,倏然收剑,看也不看,往身後一划,将一把骤然飞至他背後的扇子击落,人跟著顺势转了半圈,长剑指向来人。
一人这时才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仿佛没看见容舒的剑一般,俯身捡起地上被劈成两半的扇子连连顿足:“我这是千金不易的宝扇,银骨缎面,画的是画圣的山水,题的是书圣的草书!”
他抬起头,愁眉苦脸,道:“这扇子你弄破的,你……”叹了一声,道:“你多半是不肯赔的了!”
这人二十多岁年纪,长发随意绑在脑後,身上胡乱套著件半新不旧的青色袍子,脚上的鞋子甚至磨得露出了半个脚趾头,除了腰间一把看起来普通至极的青钢剑,周身没一样值钱的饰物,虽然不算破衣烂衫,也已相去不远,居然敢说手里的扇子是千金不易的宝扇,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但偏偏这个看起来既懒散又无赖的人,就是西北第一高手、天下第一城的城主叶烟雨!
容舒并不曾见过他,也颇为愕然西北第一人竟是这副模样,但光凭他刚才露的那一手,便知来的必是叶烟雨无疑。
叶烟雨转个身,拿破扇指著刘克当杜笙李绝三人,道:“我知道你们的武功比不上人家,不过三人联手,居然一个照面就输了,人家还只出了一只手,连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刘克当哆嗦著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喃喃道:“保住老命已是万幸,这脸丢了也罢了!”其实三人一个照面便输了个一败涂地,乃是因容舒激怒之下,兵行险招,三人措手不及所致,容舒胜得颇为侥幸,绝非三人武功当真如此不济,若是稳扎稳打,三人就算不能赢,至少也不会输。但既已输了,还是三人联手输的,再分说下去,只有更丢人。
容舒踏上一步,长剑直指叶烟雨,森然道:“叶城主这是决意护短了?”
叶烟雨干笑了一声,道:“不敢!不过总得先让我听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是不是?”
容舒强压怒火,从牙齿间迸出一个字:“好!”叶烟雨恰在此时赶回,他若定要护短,自己要取刘克当性命已是不能,只有错过今日再说。
叶烟雨作揖道:“多谢,多谢,容少侠不愧为容少侠,果然是家学渊源,高人雅量!”抬手勾勾手指头:“刘老头,你说。”
刘克当苦笑道:“事情是这样……”先将容舒和李知微来到第一城的始末对叶烟雨细细说了一遍,跟著才将翠袖和他的交易说了。
叶烟雨边听边点头,道:“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