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一怔:“师父知道他们逃去哪里?”忽然仰天用力嗅了一嗅,惊喜地道:“碧溪草?”
萧离微笑道:“正是!”原来他方才不得不回头救李知微,眼见敌人狡诈,心道也罢,索性将这段恩怨留给容舒自己去解决更好,於是在回头之前,顺手在尹全身上弹了点粉末。这是容舒偶然用碧溪草提炼而成,沾上之後香气清淡却经久不散,可做追踪之用。
容舒道:“多谢师父!”向赫连兄弟道:“两位师兄,且陪师弟走一趟!”这一场祸事是因楼红玉而起,但楼红玉和他有此纠葛,归根到底,是因当年湘东三魔伏击楼红玉而起。他怒极了楼红玉,湘东三魔更是非杀不可。
赫连兄弟道:“好!”
李知微道:“新月弯刀也被他们取走了,若是顺便,劳烦你取回。”
容舒道:“好!”三人更不拖延,一起疾奔而去。
夜深时分三人才回转,一人手里提了一个人头,正是湘东三魔。三人将人头一起抛在地下,容舒道:“万幸没辱没了师父的名头!”
萧离赞道:“舒儿真本事!嗯,阿拓,夏木你们也是。”三人早已长大成人,他却仍当他们孩子一般。
师兄弟三人围著师父嘻嘻哈哈,说笑几句,吃了些萧离烤好的野味,便寻了个避风的所在歇息。李知微并不与四人一起,背对著四人远远地躺在一边。容舒犹豫良久,终於还是没有叫他过来,只悄悄将自己外袍盖在他身上,又将新月弯刀塞入他怀里。这是已经送了给他的东西,便当属他所有。
☆、第十六章 完!
次日一早五人动身,容舒这时才终於见到李知微脸上伤痕,吃了一惊,心中难过,却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塞了药膏给他。李知微摇摇头,将药膏推了回去。
赫连夏木两眼一瞪,忍不住便想刺他几句,赫连拓一扯他袖子,摇了摇头。赫连夏木心中疑惑,也只得悻悻作罢。容舒也不多说,默默收回药膏,仍如前将他负在身上赶路。
此去便再无事端。第三日午时过後不久,一行五人出了青古山脉,再走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铁牙关。
眼前城门古旧,似乎年久失修,但城墙高耸,依稀可见当年威武之状。容舒走到城门前,取出九龙环玉佩,在守城士兵面前一扬,道:“快命守将出来接驾!”
铁牙关本是重要关卡,但西线无战事,二十多年来,铁牙关几乎已被人遗忘,莫说皇帝,便稍大一些的官员也没见过。守城士兵一阵兵荒马乱,呼啦啦跪了一地。片刻之後,铁牙关守将陈靖秋带著一众部属匆匆奔出城门,在李知微面前跪下磕头,大声道:“臣,陈靖秋接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知微道:“平身,卿家是哪个?”
陈靖秋恭恭敬敬地道:“臣陈靖秋,是天瀚二十二年的武状元,吾皇隆恩,命臣守此铁牙关。”回完了话,这才起身。
李知微点头道:“原来是你。”武举同文举一般也是三年一届,杨晴照之後的武状元便是陈靖秋。他虽不如杨晴照那般惊采绝豔,但他武功高强,精通兵法,当年夺得武状元也是毫无争议。当时龙华人才凋零,又正当战事吃紧,他本该受重用,无奈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李知微这喜怒无常的昏君一见便觉不喜,大笔一挥,便将他远远地打发到了这铁牙关来。若非这一回的事,他大约再也不会想起有这麽一个人,陈靖秋便只好一生一世困守於此。
李知微问道:“铁牙关有多少兵马?”
陈靖秋道:“共有精兵三万。”话中特意强调精兵二字。原来铁牙关虽然无战事,但他天性严谨忠诚,仍然一丝不苟地将手下将士训练得妥妥当当。
李知微道:“朕最近有些麻烦,颇有江湖草莽欲取朕人头,若让你领兵护送朕回京,你能保证一路平安否?”
陈靖秋道:“此事臣也略有听闻,这些乱臣贼子真该千刀万剐!请皇上不必忧心,江湖草莽虽然有些本事,却不过乌合之众,若敢来时,臣便分而化之,围而击之,定当无忧!”
李知微点头道:“好!平安回京之後,朕封你个侯爷当当。”
陈靖秋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知微回头唤道:“容舒。”
容舒默默无声地看著他。
李知微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道:“朕已经平安,此後不必再麻烦你。”伸手向他道:“朕的九龙环玉佩,劳烦你还给朕。”
容舒不知他为何要取回,却也不去争辩,取出玉佩放入他手中。
李知微左手抓著玉佩,右手轻轻拔出新月弯刀,这两样东西,曾被他错误地认定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他道:“其实朕虽然已经平安,但你累朕受了这麽多苦,该当还是你欠朕才是,不过朕私自逃走,累你不轻,还有在第一城那次,也是朕不对,两相抵消,咱们这便算两不相欠。”提起袍角轻轻一割,将割下的袍角弃置於地,新月弯刀收入鞘後放在容舒手上,最後又笑了一笑,道:“你的刀,还给你。”
他在这人面前已不剩半分尊严,事到如今,除了割袍绝义,俩俩相忘,并没他路可走。只是他所谓的割袍绝义,在容舒看来,多半也是可笑至极,只因在容舒心里,自己同他何曾有义?他这一割,只不过是他给自己的一个交代罢了。
他再不停留,回身走到陈靖秋身前,将九龙环玉佩抛在他手上,道:“这玉佩朕不想要了,便赐了给你罢!”说罢径自向城内走去。
陈靖秋捧著玉佩,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面。他为李知微不喜,才被发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本只道要一世蹉跎,老死於斯,谁知忽然间,圣眷从天而降,还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隆恩,直砸得他头晕眼花。
容舒定定地看著李知微的身影走入了城里,渐渐不见。他几乎忍不住便想要叫住他,还想要好好地安慰他,想要长长久久地陪著他,他张了口,却终於不能真正叫出口。这世上总有些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他为何总能轻易原谅李知微犯下的过错?为何总会不由自主地照顾他、保护他?
他素不轻易杀人,为何这一回要大开杀戒?挑起事端的是楼红玉,但真正双手染满鲜血的,却是他。
天下第一城并未让李知微真正出事,为何他会愤怒到非杀刘克当不可?甚至明知道外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无法继续留在第一城等待救兵。
而那一夜,他虽然吸入了一点春药,但这点春药,原本并不足以让他神志迷乱。他瞒住了赫连兄弟,瞒住了李知微,却瞒不住自己。
这所有种种,那说不出口的真正缘由,他一直拒绝去想、拒绝承认,但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已清楚明白。
这昏君人人痛恨不齿,在他是厌憎鄙夷。後来是如何、又是何时一点点改变,他大约一生一世都无法想得明白。
但偏偏李知微却是这世上他唯一绝不该爱的人。
这并非因为他昏庸无能,也并非因为他贪生怕死、或者胡作非为。他可以爱一个昏君,一个丑陋的人,或者一个无能的人,随便什麽样的人都没有关系,只是这个人,绝不能是李知微,无论如何,绝不能是李长空的儿子。
二十多年前的事,萧离自己已经忘却,容舒原本也是丝毫不知,直到後来,他终於从杨谥真口中得知大概,回到西林之後,又从父母口中探听出一些。他并不敢细问,但他知道的那一点已经足以让他悲愤若狂。李长空已死,这恨意便只有落在李知微头上。
李知微这一生做错了许许多多的事,独有这一件,并不是他的错,可惜这个事实,他却一生一世都无法改变。
这个人,他纵能不恨,也绝不能爱。他若爱了,便是对师父和身边所有人的背叛。
萧离站在他身边,担心地看著自己心爱的弟子。他看得出他和李知微之间发生了一些事,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知道那些事让他向来爽朗洒脱的弟子很伤心、很难过,他满心忧虑,却无能为力。
很久之後,容舒转过头,向他笑了一笑,道:“师父,咱们回西林。”
萧离道:“他还未回到京城,不若你再保护他一段,师父可以带你两个师兄先回去……”
容舒摇摇头:“弟子陪您回西林。”
赫连拓拍了拍容舒的肩膀,没说什麽,只是向他笑了一笑。兄弟之间,有些事,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但容舒既然不愿说,他便装作不知道。
赫连夏木大声道:“大家一起回去!就快篝火节啦,去年赛马大哥拔了头筹,今年我非让他栽个跟斗,否则他可真要尾巴翘上天啦!”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离摇头叹道:“这麽大人了,还这般贪玩!”他口中责怪,目光中却满是笑意。
赫连拓笑声爽朗,道:“师父,师弟,咱们走!”
容舒道:“好,走!”他最後望了铁牙关一眼,便随著师父师兄大步而去。等回到西林,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终能慢慢忘记。
上部『江湖路』 完!
下部『边关行』预告:李知微微服东巡,祭奠阵亡将士,却在边疆遇见丹奴皇子元含,随後容舒杨晴照等人纷至沓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纷争再起,众多势力卷入其中。这一局错综复杂,究竟谁是棋手,谁又是棋子?
棋局初现,李知微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一枚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加以利用的棋子,要跳出棋局,唯有──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