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低声道:“回陛下,这是那人的首级。”
璟奕一惊:“怎么是首级,朕不是说让你将他带回来吗?”
萧远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他看见微臣时,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说让微臣等一等,说是去换一身体面的衣袍,微臣等了一刻钟越想越不对,便冲进了内室,他已……他已刎颈自尽……只是还没死透,他看见微臣进门,反而对微臣笑了,他说……他说,便是死也不让陛下再拿自己威胁……威胁那人。”萧远慢慢的打开了匣子,只见赵德顺的首先赫然入目。
刘福进门,还没有来及禀告,抬眼便看到赵德顺的头颅,一瞬间,刘福手中的拂尘悄然坠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赵德顺,是这深宫中难得老好人……当年若非是赵德顺的知遇之恩,刘福何来的今时今日,若非是赵德顺的照顾,一根筋的刘福早已死了多少次了,那么一个好人,那么一个慈祥的老人,便是当年隆帝还是璟王时,也没少得了他的照顾,怎么、怎么得了个身首异处的结果……
刘福身后的子卿听到拂尘的落地声,慢慢抬起头看向刘福,顺着刘福呆滞的目光看向小桌的匣子,只一眼,一眼子卿便看到了那匣子里的人脸。
子卿耳中轰鸣作响,头脑一片空白,不自主的摈住了呼吸,如梦游般一步步的走上前去,轻轻的推开挡住自己的萧远,抖着指尖,慢慢抚上那冰凉的首级,很冷很冰,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的很清晰,脸上和嘴角还有一些干涸的血污,他紧闭的双眼、花白的眉毛、干裂青紫的嘴唇,这些五官是子卿所熟悉的,可这冰冷的温度却也是子卿所陌生的,他没有对子卿笑,也没有像往日那样睁开慈爱的双眼。
若说子卿这世上还有牵绊,就只有这么一个老人,照顾了子卿近二十年的老人,他跟着子卿从未享过一天福,子卿做废子的时候偷偷摸摸的送吃的,子卿做皇子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的怕人欺负子卿,等子卿做了皇帝每日每日还要为子卿心中所爱而费心,明知道子卿要让出皇位,他甚至都默默不语,他从不会责备子卿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哪怕最后的离开,也是知道自己只会成为子卿的负担累赘。
子卿觉得这个老人应该在江南活得好好,哪怕是自己死了,他也能活着,活得好好的,因为上天是疼惜好人的,好人不是该长命百岁吗?子卿曾想象过他的房子,他的田地,还有他的小院子,那里该是充满阳光和树荫,该是极温暖的地方,他对谁都好,都好的很,村庄的里人们肯定很喜欢他,敬重他,他应该是能幸福的安度晚年,也应该安详的慢慢变老,一直没有痛苦的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呢?”子卿双手抱住那颗头颅,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这为什么,不是在问凶手,在问自己,子卿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为什么将他连累到身首异处的下场?
璟奕有些理亏:“朕并未想要杀他,是他自己……”
子卿慢慢的转过头看向璟奕,璟奕本想解释,可对上子卿满是空空洞洞死寂一片的目光,一时心慌无比,想了想,情不自禁的喝道:“便是朕杀他了,你又能如何?”
子卿的耳边雷声阵阵,这一句话如利剑一般直击胸口,霎时间胸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知觉没有痛觉,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眼前空茫茫的,越过眼前的东西,恍惚间看见那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老人静静的站在细雨中轻轻的对自己笑着。
子卿呼吸一窒,只感觉眼睛一热,有些什么快要流了出来,许久许久,他慢慢的垂下了头,将头颅轻轻的放进匣子里,抱在怀中一步步的朝门口走去。
璟奕挡在门前勃然大怒:“凌子启,你给朕放下那个脏东西!”
子卿似乎没有听见咆哮怒极的声音,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匣子,慢慢的越过眼前的人,一步步的走出门,走向蒙蒙的细雨中。
璟奕第一次被子卿如此的无视,早已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了,咬牙喝道:“凌子启!你不想活了吗!”可身侧的人无声无息的越过自己,脚步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
璟奕只感觉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求和的软话却也万万说不出口的,惊慌恼怒之下,拽住子卿启手一巴掌,一巴掌落,子卿半侧着身子脸微微偏了偏,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并没有抬起眼来,他单手抱住匣子,冰冷的手指慢慢的掰开了璟奕抓住自己前襟的手指。璟奕的手抬起来却再也扇不下第二巴掌,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子卿挣脱了自己的钳制,如梦游般走入细雨中。
子卿慢慢走出了寝宫,迎着蒙蒙细雨一步步的朝废殿的方向走去,雨水打在子卿的脸上堆积成水滴,一点点的顺着下巴滴落在匣子上,子卿紧紧的抱住那冰冷的让人颤抖的匣子,忆起那个满是皱纹的笑脸,忆起他每次为自己担忧的神情,忆起他近二十年的朝夕相伴与照顾,忆起他说话的声音,就这么一个人,会在自己高兴时高兴,会在自己伤悲时伤悲,背着所有人将废殿中的自己养育成人。
子卿没有父母,这世上的人从来没有被承认过子卿,宫中的所有人,众多皇子,包括先帝,甚至那个给了自己名字的人——子弃,子弃……便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和耻辱。
在子卿苍白的生命中没有出现任何人的时候,在子卿还是个没有名字的废子时,只有他,子卿是依靠他才活在这个人世,他将自己所有能给予的东西都给了子卿,可自己却给了他什么,给了他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直到最后还落了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子卿跪在桃花树下,将那头颅从匣子里拿出来,用衣袖细细的擦拭那熟悉的五官,一滴滴的泪水一次又一次的打在才擦拭干净的脸上,子卿将自己的发带解了下来,用手指慢慢梳理着那满是血渍已经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将那花白的长发整齐的扎了起来,将冰冷刺骨的头颅紧紧的紧紧的抱住怀中。
一声凄厉到变了声调的尖叫划过长空,在红墙金瓦的宫中回荡许久许久……
云觞从刘福那里得了消息,心下又惊又怒,可到底最放心不下就是那个人,再也顾不好别的,心急如焚的朝废殿走去,若是别人不知道赵德顺的重要性,云觞又怎会不知道,在那人登基后,两人无数次言谈中,子卿若是不说璟奕,便会说赵德顺,哪怕是最后逼宫之前,子卿甚至跪下求自己要多照顾他,那些江南的宅子和地契,都是云觞亲自交代下去,国师府里的人着手去办的。
云觞脚步很快心也很乱,当他听到那一声划破云霄满是伤痛的尖叫时,云觞第一次的如此痛恨那个人,那怕是当初烧毁国师府,那怕是那一百多人的死去,都没有让云觞如此的恨一个人。杀了赵德顺就等于杀了子卿心中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憧憬,还有对这世上最大的不放心,若一个人心无眷恋了,还有什么?!
纵然云觞知道子卿总会对璟奕死心,可这事故却是云觞始料未及的,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云觞心中清楚的知道,璟奕那种性格便是喜欢子卿也不会承认,而且他的骄纵和对感情的迟钝,让他注定了不会珍惜子卿,让他注定了错过这样的人,可云觞没想到了璟奕却是如此的残忍了,不懂人情,这样的残忍不但会抹杀一个人爱意,甚至会抹杀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念头。
云觞慢慢的走进废殿,深秋的桃花树光秃秃的一片,子卿跪下树下用双手挖出了一个深坑,将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那双满是泥泞和鲜血的手一点点的将泥土收拢,一点点的压平,后来堆起来一个小土丘。
子卿闭着双眼,双手抱住土丘趴在小小的坟头上,低声喃喃说着什么,哭一会笑一会,许久许久才停歇了下来,那些松土顺着水流了下来,子卿慢慢的弯下了腰,用自己的身体遮盖了小小的坟头,将脸贴在土丘上。
云觞一步步的走过,用手中的伞遮住了子卿,子卿的睫毛轻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当看到云觞的那一刹那,子卿仿佛没有意识一般的喃喃道“国师来了……”子卿的双手一遍遍拂过坟头轻声道,“国师来看您了,您生前不是最尊崇他了吗?他若愿意给你超度,你在下面也会少受许多苦。”
云觞单手撑着伞蹲□上,扶住子卿的肩膀,轻声道:“等到天晴了,我便为他超度好不好?”
子卿如梦游般轻声道:“人家说……死无全尸的人是要在地狱里受刑的,来世投胎会坠入畜生道。”云觞的温热的手掌轻轻的拂过子卿的长发:“不会,尸身不过是红尘之物,一个人灵魂的善恶和尸身没有关系的,赵德顺一生行善无数,来生定会托在好人家。”
“真的?”
云觞摸着子卿的侧脸柔然一笑,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子卿木讷的抬起头看向云觞的眼睛,那双眼在这样的雨夜显得异常的明亮,熠熠生辉,如此的安全,如此的可以依靠,许久许久,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哑声道:“我信你,一直都相信。”
云觞嘴角含笑,轻声哄道:“莫哭了,秋雨正是湿冷,你若为赵德顺生了病,他定然会心疼会自责的,我搀你回去好吗?”云觞见子卿没有拒绝,便丢下了伞,伸手将人抱在怀中,进了屋子。
云觞将子卿放在床上,点燃了油灯,绞个手巾一点点的有些笨拙的将子卿脸上和手上的黄泥擦洗干净,屋内很安静,橘黄色的灯光下,子卿一双杏眸没有半分光亮,整个人都无声无息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云觞心中一疼,紧紧的将那个如木偶的人拥入怀中,两人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云觞慢慢的松开了怀中的人正欲起身,子卿陡然一惊,手指不自主的攥住了云觞的衣襟,云觞轻挣了挣了,却发现子卿的身子抖的厉害,云觞慢慢的坐回了身去,轻轻的将子卿圈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轻拍着他消瘦的脊椎。
子卿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将整个身子蜷缩在云觞怀中瑟瑟的发抖,他的心中空空茫茫的,只是知道很悲伤很绝望,可那一只手温柔也温暖,会一下下的拂去那些冰冷和惧怕,那手心的温度是子卿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温暖,让子卿恍惚不已在绝望中心生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
子卿模模糊糊中有种错觉,好像这个气息本该就属于废殿,本该就属于这张床,子卿还记得这个气息,这个温度,这安心的气味,每个夜晚都能闻到,每日晨起都能在床上和被褥上找到这若有若无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子卿慢慢的抬起头来,哑声道:“你每天都会过来……”
云觞的手轻轻的拨开子卿遮住脸的乱发,轻声道:“顾怜说你身体太弱了,每天都需要输入一些内力,我知道你不愿求人,不想你知道。”
子卿木木的点了点头,许久低声道:“你知道了。”
云觞的手拂过子卿还在滴水的长发,专注的看着子卿的双眼,柔声道:“刘福说了不少,你见了我却不愿说,我不想迫你,我等……总有一日,你会亲口告诉我,是不是?”
子卿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漆黑的杏眸中映照出云觞的面容,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的晕染下,透着淡淡的红润,半垂的眼眸被羽扇般的睫毛遮盖着,如蝶翅般的睫毛晕出迷人的弧度,轻轻的颤抖着,淡粉色的唇露出温暖的弧度,那笑容没有半分的怜惜和嘲讽,是无尽的温暖。
子卿心头一窒,眼睛痒痒的热热的,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连日的委屈、彷徨、伤痛还有恐慌,顺着眼泪一点点的流了出来,子卿的胸口空了一大块,一点点的被寒冰侵蚀着,本来麻木的疼痛,在这样宠溺的目光下变得刺痛不能忍受,子卿双手紧紧的攥住了云觞的腰身,整个人扎进了他怀中,哽咽出声,从小声的啜泣,直至压抑不住的失声痛哭。
云觞的手一下下的划过子卿的脊椎,将温暖的体温一点点过度给怀中这个人,多少个夜晚这个人蜷缩在自己怀中,睡梦中明明是如此无助,可白日里却还要强装坚强,无数次,云觞的心都在为他的无辜,为他的心软,狠狠的疼着,多少次,多少次云觞都想按住璟奕问他,爱一个人到底是不是错,爱上你是不是就必须遭受这些,可云觞知道自己不能,他甚至不能出言提醒子卿,因为云觞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执迷不悔,这样的不顾一切,若是自己不醒悟,一切都是徒然。
所以,云觞为了能得到这个人,为了能得到他的爱,也若有若无的孤立着这个人,不管他,不看他,甚至故意疏远他,可如今的云觞后悔了,为什么非要耍这些手段呢?怀里的这个人也深爱着那个人,可他从来不会耍任何手段,甚至不会为自己筹谋,有的只有一颗真挚而又火热的心,那颗心上满满的都是爱,装不下任何,都是对那个人的爱……
可,可那个人居然将那样的爱,那样全心全意的爱,磨砺的所剩无几,甚至连这人命都要赔给他了,如果两人之间是爱情,那该是多美好的东西,那该是让人向往的东西,为什么这个人那么痛苦呢?为什么要爱上他呢?
云觞慢慢的垂下头去,虔诚的亲吻着子卿的额头、睫毛、眼角、最后轻轻的落在他的唇角,一擦而过。子卿的哭声慢慢的变小了,睁开红肿的眼,怔怔然的凝视着云觞的脸,方才那些吻里,子卿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怜惜、宠溺、还有浓得遮不住的心疼。
一瞬间,子卿的心好像被什么掐了下,有些疼有些酸,心中迷迷蒙蒙的更多是委屈,云觞抬起眼便对上这双有些红肿水水的眼睛,云觞的心轻轻一颤,再次的轻吻那噙着泪滴的眼眸,细细的将那泪滴吮干,舌尖传来的苦涩,让云觞的整颗心变得很软很软,这一瞬间,他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入自己的骨血,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一丝一毫的伤害。
云觞的唇一点点的滑过那人脸颊,舌尖轻舔舐着那软软的有些凉的耳垂,若有若无的蹭着子卿冰凉的肌肤,子卿在云觞的怀中抖的更加的厉害,这样小心的触碰耳边暖暖的气息却让子卿没有半分要躲开的欲望,他轻动了动,云觞似是有些不满,一口咬在子卿脖颈的动脉上,子卿猛然一痛,低吟出声,云觞的舌尖能感觉子卿的脉搏因方才的疼痛跳的更快了,他轻轻的吸吮那急速的脉搏,似乎有安抚之意。
云觞单手褪去身上的衣袍,双手不动声色的解开了子卿身上的长袍,温热的手灵巧的钻进那人冰凉的肌肤上,片刻,两人便已肌肤已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肌肤上传来的温度,让子卿再次的抬起头来。
云觞伸手摘取头上的紫金冠,瀑布般的长发悄然散落,半裸的肩头在橘黄色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的双手托起了子卿的双颊,用自己的脸侧轻轻摩擦着他的脸颊,子卿的呼吸一点点的变得重了起来,可搂住云觞腰身的手却慢慢的放开了,他的身子越发僵硬了。
云觞微微一怔,片刻,不知想着什么,那双有些急切抚摸的手停了,反手将僵硬的子卿紧紧的搂在怀中,嘴唇一下下的磨蹭着子卿的耳垂,气息急促语音却极低柔的喃道:“子卿抱我,求你,我很需要你……”
子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的抬起眼眸,昏黄的灯光下,看不见他双眼中的情绪,许久许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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