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孤月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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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孤月清寒-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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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潇的怒气也全都消失了,他终于明白了银面魔君何以会使江湖人谈之色变。

白衣人若无其事地反剪双手,悠然道:“我笑,是因为我赏识你。你是一个可造之材,而且,绝对比冷潸更适合族长这个位置,这一切,你长大些自会明白。我愿意给你一个建议,对你也许有用。那就是,不要有门户之见。无论是正是邪、是黑是白,比你闯荡得久的人身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你学习的,有时候,从敌人身上学得的,会更有用。”

冷潇愕然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衣人又打量了他一下,道:“你可以走了。我为你指的几条路,你最好仔细斟酌一下,因为有很多人的性命,现在是系在你身上的。”

冷潇呆立良久,抱一抱拳。白衣人摊手一指,道:“请。”冷潇一言不发,按照他所指的方向转身而去。

   



第9章 第九章
点点点点……

滴滴滴滴……

鲜红灼热的血点点滴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在梦中,冷潸也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刺痛与恐怖。他惊惶地抬起头来,面前竟已不再是大哥那张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而是……明钺!是明钺含笑的面容。

难道,这一次滴在自己身上的……他把目光移下去,明钺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只手还握着匕首的柄,那是……

……我的手!

冷潸惊恐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不料一睁眼,明钺的脸正如梦中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冷潸不由又尖叫了出来。

明钺也吓了一跳,“腾”地跃开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见无异常,才问:“怎么了?是我!”

冷潸惊魂未定地拭着头上的汗水,道:“没有……没什么,是梦。”他喘了两口气,定定神道,“三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记得自己是等着明钺的,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明钺这才坐下,道:“回来好一会儿了,你睡得正香,怎么能知道。好了,接着睡吧。”

冷潸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不睡了,我是说,我睡不着了。”

明钺看了看他,道:“我也是。也许是白天睡多了吧。既然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冷潸茫然道:“聊什么呢?”他还是没有从恶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明钺漫声道:“什么都行,消此长夜而已。”他沉吟了一下,含笑道:“有几句诗,不知你听过没有?”不等冷潸答话,他便轻吟了起来,“近知名阿侯,住处小江流。腰细不胜舞,眉长唯是愁。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

冷潸不由也微微一笑,他知道明钺是借自己的小名取笑,便反问道:“三爷没有小名吗?”不知为何,他竟没有疑惑明钺怎会知道自己的小名,而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

明钺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有一个名字。”

冷潸道:“可有' 明月 '二字的句子可太多了,三爷小心呐。”

明钺靠到椅背上,笑道:“我知道你读的书比我多,一定比不过你了。其实呢,小名这东西都是做娘的起的叫的,我生下来就没了娘,也没有人给我起什么小名,当爹的一向只管起大名。”

冷潸笑笑,问道:“令尊大人是……”他的确有想知道明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姓“明”的不多,他的父亲也许会是其中一个。

明钺却道:“他也死了。是几年前死的,不过我没有回去守孝。他早已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呢,也不在乎他这个爹。”

冷潸发现自己总是问一些最不该问的事情,想岔开话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连连干咳,脸也窘得泛了红。

明钺笑着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别咳了,这没什么,我做都做了,还怕说吗?况且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早已不再留恋父母了。”他慢慢敛去了笑容,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很多疑问,你想知道我是谁,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明钺,但我并不姓明。其余的,只要你问,我一定回答,而且回答真话,好不好?”

冷潸睁大眼睛望了他半晌,嘴唇微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终于慢慢将头转了开去,轻声道:“三爷您看,天……快亮了。”

明钺居然也点了点头:“是啊,天快亮了。”他放开了按在冷潸肩上的手,起身踱到窗前,面对着窗外的夜色,道:“我也知道,有些话你是不想问,因为你和我一样,不愿破坏这次邂逅,' 了解 '是可以结束很多事情的。”他又转身走回床前,摊开右手,掌心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青色锦囊,“这个给你。”

冷潸疑惑道:“这,又是什么?”

明钺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送你了,路上若有麻烦,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不过,”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郑重,“你答应我,不到必要的时候,你自己绝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也不要让你的家人朋友看。它只能用来对付敌人,你的敌人。”

冷潸道:“这……不劳三爷错爱了吧。”他不想接受这份爱护,更不想接受这份忌讳。

明钺把手合在他的手上,道:“你一定要收下,也一定要答应我的条件。”语气丝毫不容置辩推辞。
冷潸更是不解,问道:“那,什么时候才算必要呢?”

明钺仍握着他的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希望你不要……”他又摇了摇头,自语般道,“不,要你不恨我是不可能的,只希望,希望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是……能相信我其实也是个有情有泪、有血有肉的人。”

冷潸摇头道:“我不明白,三爷,我不懂。”

明钺黯然放开手,转过身去道:“会明白的,一切……你都会明白的。”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就象是在浮洲床前的那一刻,“有' 明月 '的句子很多,我最恨的却是 ' 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这一句,因为明月本不该有心的,月残的时候,这一颗心,就不知该放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握住了一个玉狮子的镇纸,全身都颤抖起来,细小的碎屑从他的指间簌簌地落到桌上。

冷潸也本能地握住了手中的锦囊,凭感觉,里面装的是一块硬硬的东西。

沉默了良久,明钺才道:“你,什么时候动身?”他依旧没有转回身来。

冷潸道:“明,明天吧。”

明钺道:“明天。哦,我忘了告诉你。”他忽地回过身来,“我还有件急事,连夜就要走,明天,我就不能送你了,我派辆车送你上官道。你我,”他微笑了一下,撒手把已捏碎了的镇纸扔下,道:“就此告辞!”不待冷潸有所反应,他已转身就走。

冷潸叫道:“三爷!”明钺却头也不回,一直冲出门去了。

冷潸愕然望着他的背影,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在骗人:他若真有急事,怎会到现在才想起说,而且在这之前,他一点也没有露出有急事的样子来,所谓的' 急事 ',大约不过是一种逃避。


冷潸动身的一切,都是明钺头天晚上亲自吩咐的,鹦哥儿只是依言照办。但对于明钺的一直不肯露面,她却也不明白。

直到冷潸已走,她回到明钺的卧室,还是没找到明钺,不由更是奇怪,出门找到雪鹿问道:“三爷呢?”雪鹿一向是明钺最宠爱的童儿,连晚上都是睡在明钺外间的椅子上的,也是冷潸来了,他才被“赶”出来的,如今冷潸走了,又该他贴身伺候了。

雪鹿却对着她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好姐姐,这两天我哪儿还摸得着三爷的影儿,别是今儿早上让那个什么冷公子给勾走了吧。”

鹦哥儿道:“胡说八道!我问你,这么一大早的,三爷又没出去,又没在房里,会去哪儿了呢?”
雪鹿搔了搔头:“密室你找了吗?”

鹦哥儿道:“找了,除了卧室里的那一个,你我都进不去。”

雪鹿道:“那大概就是在那儿了。或者,”他仰起头来,“你去素绡那儿看看,你们两个不是总在争宠吗,说不定,三爷又去招呼它了呢。”

鹦哥儿抬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啐道:“你才和素绡争宠呢,正好你们两个都是四条腿的畜生。”一面骂,一面却果真向后院走去。

雪鹿的话虽然是玩笑,但鹦哥儿有时却真的会觉得明钺对那匹马比对自己还要好:他常常会对着素绡说话,说很多他不肯对自己说的话。而当自己问他的时候,他竟会回答:“因为素绡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说那许多不要人懂、甚至也不要人听的话呢?

   



第10章 第十章
如果马的生活也可以分等级的话,素绡无疑是属于“锦衣玉食”那一类的,光是专门负责调理驯养它的马童就有四个。明钺从来不记他们的名字,似乎也不愿意分清他们谁是谁,一向是一人有功四个一起赏,一人有过四个一起揍,所以这四个人之间只有互相帮忙,甚至互相掩护,而没有勾心斗角。
明钺果然在马厩。不过那是个太过整洁华丽的地方,一个不知道那是马厩的人是绝不会把它当成马厩的。

明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素绡则站在他的面前,任他抚摸着长长的鬃毛。

鹦哥儿敲了敲半开的门,明钺转过头,见是她,笑问道:“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鹦哥儿也走进来,拍了拍素绡的头,道:“这种地方怎么了?比人家的房子都好,素绡可真是有福气了。”

明钺道:“它值得这么对待。不是每一匹好马都能得到这些的,素绡是很幸运。不过,要是有朝一日它必须失去这些,它也不会留恋的。”

鹦哥儿笑道:“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素绡又没有老,还有几年好日子可过呢。”

明钺摇头道:“不是老不老的事情,而是,它的性子太烈了。这种马,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个主人,我驯了它,它就只认得我一个人,如果没有我,只怕连你也驯不住它。”

鹦哥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您不想要它了吗?”

明钺站起身来,笑道:“说说而已,这都是以后的事。来,跟我回去,”他又拍了拍马的脸,回手携起了鹦哥儿,挽着她向门外走去,边道:“帮我准备东西,我要去见帮主。”

鹦哥儿本来担心他又是要去追踪冷潸,听说是去见帮主,才放下心来,道:“是。”

两人回到卧室,鹦哥儿准备好应用之物,又帮明钺换上外出的服饰,边问:“三爷的伤不碍事了吧?”

明钺看看俯身为自己结衣带的她,道:“不碍,我有分寸的。”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鹦哥儿的发髻,道,“鹦哥儿,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鹦哥儿慢慢地摇了一下头:“我早忘了。三爷叫我鹦哥儿,我就永远只是鹦哥儿。”她已系好了明钺的衣带,却没有抬头,而是仍俯在明钺的怀里。

明钺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笑道:“你忘了,我倒还记得。哪天我叫人造块匾,把你的名字刻上,免得你又忘。”

鹦哥儿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明钺虽然拒绝了她的温存,但这种拒绝是她熟悉的,在她的感觉中,冷潸一走,那个她所熟悉的“三爷”便又回来了。她含笑道:“造好了放在哪儿呢,三爷,我扛着吗?”

明钺道:“挂到门外去,把那块换下来。连这庄子,我都送给你了。”

鹦哥儿道:“三爷说笑了。”

明钺道:“也不只是说笑,这几年,你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向鹦哥儿笑了一笑,“这次我走之后,你把各项账目都清理一下,帮里可能会派人来清查,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鹦哥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吩咐了,当下道:“三爷放心。”

明钺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如果,如果我回来之前,冷公子先回来了,你一定要留住他,无论他说什么,你只说我回来一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鹦哥儿怔道:“ 怎么,冷公子还要回来?”

明钺道:“不错,他应该回来。如果我赶不回来,就要靠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留他等我。”

鹦哥儿追问了一句:“三爷是说,不管用什么办法?”

明钺双眉一立,又缓缓放开,道:“是的。但是你不能伤害他。以你的聪明,这不是什么难事,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我不希望因为他使我们这几年的情分弄到没下场的地步。你要……搞清楚我是什么人,我没有骗过你说我会答应你什么,对不对?”

鹦哥儿垂下头去:“是,鹦哥儿明白,三爷放心。可是万一冷公子不回来呢?”

明钺道:“他不回来,我自然不会怪你,你……”他凝神看了看鹦哥儿,叹了口气,“鹦哥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能害了你自己,他并不是你的敌人,你错了。”拿起收拾好的东西,转身离开了,边做了个“不要送”的手势。

鹦哥儿坐在明钺的床上,疑惑地皱起了眉。


从白石镇算起,到冷家本宅也不过七百余里的路程,经过两省地界。对于冷潸来说,在以往这至多是三、五天的事,或骑马,或单凭自己的脚力,也就到了。

但如今,他一天却只能走五、七十里。幸而,他也并不急着回去。

自从大哥死后,他还没有回过家,他不愿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和大哥的母亲。而且,那里面,那个叫做“家”的地方里面,也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者物了。

就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回去,倒好象是在外面无处可去了,才只好回家。但这句话,又如何才能说出口呢,他不知道。

所以他不买马,也不雇车,只是一个人慢慢地走,走这一段似乎太长,又似乎太短的路程。

有时候,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日落,走到 天黑,走到夜色中最暗的那一个角落中去,因为,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什么。

可惜,他还是会累的。没有人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里没有什么。他还是会想起大哥、想起父母、想起家,也想起明钺,想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悲伤和寂寞。

有些事似乎是永远也无法逃避的,或者说,是无法永远逃避,就象是一句诺言、一场夏雨、一种思念。


明钺的马的速度令过路的人有瞠目结舌的感觉。他与冷潸不同,他需要时间。因为他不知道冷潇会在什么地方拦住冷潸,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与帮主的“谈判”将会消耗多少时间。

帮主一定会说他疯了,会断然拒绝他的要求,但他必须胜利。

因为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赌博之一,或许,连当年那一次决定,也不过如此。

素绡已经认得这条路了,根本不需要主人的驱策,明钺也根本无心操纵它。他心中的思绪,转动得比马蹄更快,然而,无论想什么,他的念头最终总会归结于一句古老的诗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就是他一生的遗憾,是他心底最深重的痛苦:他还来不及说出这一句话,就再也无人可以与之诉说了。

现在,他又看到了那个人,也许,那只是个影子、是个幻象,但影子他也要、幻象他也要,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要得到;无论有什么后果,他都不怕。

只要他不怕,别人再怕也没有用。银面魔君的名声就是这么创出来的。

没有人能阻止他,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遇见冷潇的时候,冷潸并没有感到奇怪,关于冷潇提前出道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这是冷家第三个提前出道的人(他自己可并不被算在内),冷潸真心希望他也能和那两个前辈一样,成就一番事业。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这个异母的兄弟,就象他不讨厌大哥一样;甚至,对那个先是自己的庶母,后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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