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王府外。
“你现在就要走?我……”叶轩文对正要下台阶的沈如风道。他本来想留他一起吃饭的,但被拒绝了。
沈如风回头。
“你喜欢黑风?”他觉得是这样。
“叶公子难不成想将那马送给我?”
叶轩文双手赚的很紧,说真的,他没把握。“我……”
“叶公子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向来如此热心吗?”
“我只是感觉你很喜欢它。”
“我不否认。但难道这就是原因?况且,那不是你爹的坐骑吗?”
“只是对于你而已,我从来没带外人进过王府的。”叶轩文很快答道,并未察觉话有不妥。
“呵,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叶公子如此美意倒是令沈某受宠万分,如叶公子所言,沈某只是一外人而言,不值得叶公子如此高看。就此别过。”说罢便转身径直离去。
叶轩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微堵。
他从小对很多事物都是兴致缺缺,无欲无求。但是在遇到沈如风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绍央王朝是以百家学道、商运兴盛而著称于历史中的央央大朝。而百家学道之中尤以剑学称道。学剑之风,比剑之气数百年来一直是绍央天下独有的特色。
星剑山庄是当今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门圣派,剑学之精深,当属武林翘楚。一本《星剑诀》风靡整个武林,曾有传言道:“星剑一出,霸绝江湖。”但真正见过此诀的人却寥寥无几。
传闻十几年前星剑山庄庄主白须眉在青峰顶与御剑山庄庄主莫琛一场大战,用的便是这《星剑诀》中的招式,使得横覇江湖数十载的“剑门圣庄”的头衔拱手让位。星剑山庄也由此在武林中声名大噪,地位显赫。
但是自那之后,白须眉便入阁闭关,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莫琛在几年之后郁郁而终。
新一代星剑庄主从未在武林中崭露头角,本尊从未现身。
莫青贤作为当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武学方面天资过人,比其父莫琛更是青胜于蓝,只是用剑招式过于狠辣,阴毒寒戾。
近几年内更是以一把令整个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剑“绝魂剑”力挑武林中数大门派高手,成为群雄之首。
最近一段时间,江湖上一阵骚动:五月初六,星剑门前,御剑问学。
御剑山庄少庄主莫青贤在江湖上大肆扬言要向星剑山庄的现任庄主讨教剑招。一场声势浩大的剑门争锋再次风起。
青峰山脚下,行客云集。
除了一些剑客之外,还有武学中的资深者。求剑问道,武艺切磋。所有人都期待半个月之后那场决斗之余,更是好奇这位即将登场的星剑庄主,到底何许人也。
青衣男子站在窗前,看完手中飞鸽传来的信,嘴角噙起一丝蔑笑,“莫青贤,你倒底还是忍不住了。”
少选片刻,一把折扇凌空一展,不失力道!屋内人影行至床边,身后纸屑碎落一地!
烟雨心动(二)
“爹,你说什么?”叶轩文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相国大人肯将千金许配与你,你有什么不满?”叶勋怒道。最近的叶轩文的表现很是令他不满。成日不是无精打采,便是神游天外。
前段时间竟敢问他要黑风送人!开什么玩笑!!
他是不是太宠着他了?胆子越来越大!
“爹,那相国千金与我在麓山书院时算是同窗,孩儿愚钝出丑时,引得众人讽笑,独他与阿瑾诚心待我。况且她为人知书达理,贤淑善柔,不骄不伪,文采见地不输于一般男子。这样的人,孩儿怎么能耽误人家呢?”
“什么叫耽误人家?我堂堂叶王府哪里配不上她?而况这事是皇上与相国一同提出来的,你若不答应便是抗旨,他日朝堂我颜面何存?”
“爹,你不是教导我,不准强人所难吗?”
“放肆!你是在说我强迫你?婚姻大事,本就父母做主,由不得你说不!”
“爹,本朝不是民风开放,律法有定,父母双亲不得逼迫子女强自结亲?”
“叶轩文!”叶勋大怒一声,“相国大人看中你是你的运气,皇上赐婚于你是你的福气。你竟敢说是逼迫?我平常告诫你的礼仪尊卑你记到哪儿去了?”
“爹,我……我才十七……”
“十七怎么了?相离十五岁便被冠授王爵,十六岁便与李尚书之女李菁澜共结连理。”
“表哥自小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说话做事严谨稳重,本来就很受周围人的欢迎。会成为那些王公大人们眼中的东床快婿本就毋庸置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不知道……总之孩儿就是觉得不妥。爹你……”
“够了,成亲之日已定,下个月的十五。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叶勋的儿子将要迎娶相国千金这件事,你再敢胡言,别怪本王无情,将你绑至喜堂之上。哼!”叶勋说罢拂袖而去,怒容未消。
叶轩文鼻子微酸,满腹委屈只能默默积蓄在那泛着泪光的双眼中。
……
沈如风是听着雨声醒来的。雨声并不大,绵绵细雨,但他就是听见了。
他喜欢这份闲散的听雨情怀。
来渊城已经一个多月了,今天倒是很难得的一场春雨。
整洁的青石板铺筑的街道上,人影稀疏。
一青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悠悠地向着风月楼行去。
虽是暮春,空气中冷意依稀浮泛,却丝毫不影响那衣着略微单薄的男子的一身优雅之气。
而与此同时,叶王府的门外,一白衣少年刚刚从里面走出来。
那人闭眼深呼一口气后便抬起头,任凭雨水轻轻抚过脸颊,会心一笑,随即不带任何遮物开始向街道的方向走去。
柳环江边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燕子低归春意在,一汀烟雨漫江寒。
沈如风再次站在风月楼的三楼中,举目望去,满城烟雨。
依旧是那个渊城,只是,没有了昔日那般喧嚣之态,此刻的渊城更似雨中芙蓉,柔而不娇,细腻有致,韵味十足。
往街上望去,家家闭户。
“倒是静谧得很。”沈如风自言自语道,目光突然停在了不远的街道处,“他怎么会在那里?”
那日一别,竟是一个月未见了。偶尔眼前倒是会浮现出那人的一双明眸。
“小白,最近还好吗?”叶轩文蹲在一家布衣店的门前,双手逗弄着眼前的小白狗。
小白狗舔了舔少年白净的手,抖了抖身上的水便跑开了。
叶轩文笑了笑起身慢悠悠地逛着。
他喜欢这种静谧,喜欢在这种下雨天漫步在城中街道上或者江边,聆听浅浅的雨音。
柳环江的江边,柳林繁密,绿绦低垂。
叶轩文在一棵枝叶较密的柳树下面寻了处较干的地方坐了下来。
雨点轻轻拍打着江面,涟漪频频散开,微风轻拂,柳条随动,一片片绿影倒铺水中,结合着远处的江天一色,俨然一幅清江墨雨图。
叶轩文突然有个很荒唐的想法。
他把自己的鞋子都脱掉放在了一边,将裤腿卷至膝盖,露出了白而纤细的双腿。
脚丫碰到冰冷的江面时还是令他忍不住打颤了一下。
一阵一阵的水花不断漾起,水声中夹杂着少年间或间爽朗的笑声。
“柳枝经雨重,江色带烟深。”少年望着迷蒙一片的江面不由自主地吟道。
“一直把脚泡在寒江里是会生病的。”
“沈,沈公子?”叶轩文喜出望外地抬着头,沈如风举着伞站在他头顶,一丝寒凉绕道而去。
“不冷吗?”沈如风边说边在怀中一摸,取出一块蓝色手帕蹲下身轻轻擦拭着叶轩文脸上细微的雨水。
少年的脸白皙光滑,一阵冰凉,沈如风忍不住摸了摸那张微微发红的小脸,眼前人顿时一怔,脸一下子红了。
“不,不冷。”叶轩文僵硬地转头面对江面,雨好像大了一点。
“为什么会在这儿?王府中能玩的地方很多不是吗?”
“我不是来玩的。”
“可我看你就像是在玩儿,在雨中玩儿。”
“这是我的习惯,烟雨蒙蒙的时候出来散散心。”
“散心?”沈如风说着便作势要坐下来。
“沈公子,地上湿。”叶轩文急忙提醒,身体却不自主侧挪至一边,让出了一大块较干的空隙,沈如风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不也坐在地上吗?”
“我不在意的。”
“我也不在意。”说着便果真坐了下来,将纸伞搁至一边。
“你选的这个地儿挺好的嘛!上有柳荫,下有石板。”
沈如风的背轻靠在叶轩文侧肩上,少年努力坐直身体,一动不动,不敢出大声出气。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紧张。
须臾,叶轩文悄悄呼出一口气。
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少年默默承受着左肩处靠过来的重量,心头微跳。
跳出情景来看,那般画面甚是动人:清江墨雨,两岸环碧。纸伞撑处,背坐佳人。懵懂少年,春心难喻。
“你打算时候把脚抽出来?”沈如风凝视着轻盈跳动的江面,施施然开口。
“不打紧的。”
“寒江虽美,毕竟是寒江,一份冰寒会淤积于体内的。”
“我知道,但是偶尔一次我还是很喜欢的。”
“时间不要太长。”声音平缓,语气温柔。
“嗯。”叶轩文心中微暖。
“沈公子?”叶轩文头微侧,一股淡淡的清雅的发香扑鼻而来。
“嗯?”
烟雨心动(三)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本来应该在风月楼对雨饮酒,突然看到一个人痴傻般地在雨中闲逛,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看来是来对了!
“你,你看见了?”
“你很喜欢跟街上那些鸟禽家犬打交道?”
“它们很可爱。”
“你身上倒是完全看不出出身世家的影子。”
“你比我更有豪门世家的风范倒是。”叶轩文低头闷笑一声道,右脚在江水中漾了漾,散开数逡涟漪。
“爹也常说怀疑我是不是他王爷府的少爷,是不是他叶勋的儿子。”
“你怎么说呢?”
“也许我生错了地方吧。”说完叶轩文自嘲般地一笑。
“我从小资质愚钝,学什么都很慢,常常引得同窗的嘲笑。同样都身出豪门,人家都是一身华然,我却总喜欢布衣素裹……”
“怎么了?”沈如风见他倏地静默无声,不由的转身看他。
叶轩文正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江面望的出神,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掩不住眼角溢出的一丝愁伤。
叶轩文突然转头,正视着沈如风。
在那双灵动无尘的秋水瞳仁中,清晰地映出了沈如风的身影……某人蓦地心头一动……
少顷,沈如风身体突然前倾,右手撑在叶轩文的身前,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瞳眸,低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至少我从未见到过哪双眼睛如你的这般清明,瞧着舒服。”
说话间一股热气轻吐,不经意钻进叶轩文微张的嘴巴里,引得他牙齿一阵酥麻,不禁动了动喉结。
沈如风望着少年红一阵白一阵的净脸,因热气打湿的双唇粉嫩欲滴,眼皮时不时轻眨,眉宇间一份天然的呆滞,甚是可爱,不自主地靠的更近了。
直至,双唇轻轻触碰下了那两片薄唇。
叶轩文从沈如风刚才突然倾过来的瞬间便整个人石化状了,直到对方退开坐回原来的地方依然愣怔不醒。
沈如风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唇抿成线。其实,他对自己刚刚的所为是有点惊讶的。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想起刚才看到这人独自春雨戏江的画面,这种雨,这种江,这种景,这种人……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动人。
沈如风那会儿听到叶轩文不经意扬起的笑声时,只觉得清脆明朗。
那种迷醉江雨的神态倒是同少年时的自己有一番相似,令他不自主地举着伞在路边看愣了。
但是,自己刚刚所为,又是为何?……
“什么事让你这么神伤。”沈如风不再看他,脸朝着江面。
叶轩文依旧神智朦胧,呆呆地答道:“爹要逼我娶相国千金。”
“你答应了?” 沈如风神色微敛道。
“没有,但是爹说那是皇上下旨同意的。”
“所以呢?”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叶轩文此时已回过神来,一时只顾跟着沈如风的话走,忘记了刚才那份暧昧,耷拉着脑袋,脚在江水里乱搅一通。
“你想娶那位相国千金吗?”声音低沉。
“我们认识,她待我很好,我也一贯以礼相敬。”
“所以?”
“所以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不能耽误她。”
“为什么说是耽误?”
“我们并无属意彼此的意愿。”叶轩文缓缓开口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怔了怔。
“你怎知道?”
“知道什么?”
“你对人家是否无意!”
“心不是自己的吗?心中的想法、感觉问自己就会知道啊。”
“那那位相国千金的心,你问过吗?怎知落花是否无意?”
“我感觉到的。”
“感觉这种东西未免过于飘渺。”
“但我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从心底。”
“比如?”沈如风挑眉道。心中对自己今日如此多话微厌。
“比如对你……”
叶轩文突然不说话了,转头将脚从江水中慢慢抽出来,不擦干便穿上鞋子站了起来道:“沈公子,我该回去了。”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我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叶轩文强自抿起朱唇,绕过沈如风欲走。
从刚才听到自己说出“属意”一词时他便恍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沈如风这段时间以来有意无意的想念。
想念那抹春风般的笑容,那种清朗平稳的声音,那种不同于他表哥的儒雅,那种偶然一示的温柔,那种孑然一身、凛然潇洒的英姿。
那是一种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心情!
期待,不安,甜蜜,开心,郁结……从他在他怀里睁开眼看到他那一瞬,便开始酝酿。
娘生前不是有讲过这种心情吗?她见到爹的第一眼时。
叫——喜欢?一见钟情?
对、对一个男、男人一见钟情?!!
等等,我既非断袖,又非女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情!??
沈如风更加不是女子!!!
但是——
事实……
他要是知道了,会觉得很恶心吗?……
应该,会,会讨厌吧……
自己,真的要娶相国千金……?
这份心情,说得……出……口吗……
……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身狼狈。感情狼狈!
沈如风伸手拉住准备离开的某人,却感觉到手背某处一热,两滴滚烫的泪珠不经意落了上去。
“对,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擦掉。”叶轩文慌得急忙用袖子给沈如风擦着,眼泪却愈发止不住。
擦着擦着少年觉得鼻头一酸,轻轻哽咽出一声,右手僵硬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轩文。”沈如风轻声唤道。
叶轩文诧异地抬头,一双清泪正顺着脸颊下滑。
“轩文。”沈如风笑着重复道。
“你……”
“既然不知道怎么办,不如跟我去其他地方走走,出游一番如何?”沈如风右手轻轻拭去少年脸颊上的泪水。
“啊?”
“青峰山下,绿湖泛舟,云顶拔萃,竹林听雨。”
“青峰山?为什么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