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若明失神地停顿在原处,脑海里的片段一一浮现,却又紊乱地交杂在一起,要想起点什麽的时候心头就是一阵刺痛,连呼吸也再度变得急促不稳。
向阿朵见他情绪有异,心知不妙,於是伸出手拽著他胳膊向後猛拉。
只听匡当一声,匕首被拔出来跌落在地,同时,血从伤口溅出,溅到了贺兰若明的脸上。
眼前被一片血红取代,可奇怪的是心口的疼痛也被压制了下来,贺兰若明伸出手抹了把脸,揉著指间炙热的血珠,他的脑海中突然变得一片清明。
「叫御医!」他回身扫了眼被吓呆的小林子,再次喝道:「叫御医!」
「是!」小林子一得令拔腿就跑。
「小顺子留下来,其他人退下。」贺兰若明此刻的表情冷若冰霜,他硬压下心里的恨意,背过身扶住楚熙然。
向阿朵心知不妙,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当是蛊术出了问题,再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楚熙然,她只得不甘心地离开。
「你到底在做什麽蠢事!」见向阿朵一走,贺兰若明抱著楚熙然原地坐下,一手仓皇地捂著他的伤口。
「不这样,你怎麽醒?」楚熙然靠在他肩头,咧著嘴笑了笑,「我有事……有事……和你说……」
「你疯了吗?若我再多使几分力,你就没命了!」贺兰若明气得红了眼,双手也在隐隐颤抖,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楚熙然已经昏了过去,「熙然!熙然!」
「别叫了,他听不到!你若再不放开他,他才会真的没命。」说这话的是赵月宁,原来他和黑麟一直躲在悬梁上看了整出好戏,好不容易等到向阿朵离开,两人才双双落地。
赵月宁走到楚熙然身边蹲下,抓著他的手把了脉,又检查了他胸口的伤口,轻描淡写道:「没事,伤口浅著呢,死不了!」
「你们是谁?」贺兰若明一脸狐疑地看著赵月宁和他身後的黑麟。
「赵月宁。」
「黑麟。」
「他们一个是翰林院大学士赵大人的长子,一个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都是主子请来的人。」小顺子赶紧补充道。
「这个之後再说,你把他放到床上去,我得先帮他止血上药,或者你想等你那些没用的御医来也行。」赵月宁指了指楚熙然胸口的伤,又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贺兰若明连忙横抱起楚熙然,将他放到床榻上,而後退到一边,给赵月宁让出位置。
赵月宁坐在床边,解开楚熙然的白色里衣,又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打开後洒在楚熙然胸口上。
「他怎麽样?」贺兰若明忍不住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过好在身子骨结实,安安心心养著倒是能好,只不过……」赵月宁拧著眉叹气道:「现在还不是他能安心养伤的时候。」
贺兰若明凝神看著楚熙然,只见他抿著唇皱著眉,分明地痛著,心里一紧,连忙道:「治好他,其他的以後再说。」
「不可能!」赵月宁立即否决,「他不会答应的,你知道他可是怎麽……」
「赵公子!」楚熙然不知何时转醒,伸出手拽著贺兰摇头道:「不可!」
「熙然!我不管你怎麽计画,但不能糟蹋身体!你这身伤若拖久了,就算以後能治好,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落下病根!」
「总比天承易主要来得强!」
楚熙然的话若放到众人面前必是大罪,可贺兰却毫不在意,只一脸担忧地望著他。
「可是……」
「你听我说,」楚熙然紧紧握著贺兰的手,借著他手臂的力量想坐起身,贺兰见状干脆靠上前,让他依在自己怀里坐直,「我们先要想办法解你的桃花蛊。」
「不只是桃花蛊,他应该还中了巫术才会记忆不起以前的事,甚至变成另一种性格。」一直没说话的黑麟走上前。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血咒,不过还不知道施咒的人是黑耀还是向阿朵。血咒是根据施咒之人的力量而定,如果是黑耀下的咒可能连我也没把握能解。但血咒是个很毒的东西,一旦被破解,施咒人会遭到反噬,按黑耀的个性是不会自己冒这个险的。」
「黑耀又是谁?」贺兰听得迷茫。
「是巴哈苗寨的大巫师。他原本是我们苗王寨的巫神大弟子,也就是我师兄,但因为一些原因被驱逐出寨!」黑麟说到这,顿了顿,像是有所隐藏,「我追查了他很久,才发现他已经入了贺兰若英门下。」
「他现在就在京城。」赵月宁补充道:「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想办法解了你的桃花蛊和血咒!」
「他们需要你的血,指甲和头发。」楚熙然话音一落,小顺子翻出之前三个葫芦瓶放到贺兰眼前,就在这时小林子却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跑进屋道:「皇上,御医来了!」
「月宁给你敷的药乍一看与一般创伤药无二,御医看不出异样,就让他诊吧,也好安向阿朵的心。晚些我们会再来取东西。」黑麟交代完,抱起赵月宁看了眼傻在门口的小林子,身影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窗口外。
御医来把了个脉,看了看伤口後就离开,说是要回御医院抓药,可楚熙然心知等贺兰一离开长门宫,再度失去心智後,这药也就没可能送来,他的病必须要继续下去。
众人退下後,贺兰若明绞下几根头发和指甲,最後又用匕首割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葫芦瓶里。
「疼吗?」楚熙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指尖的伤口。
「疼的人是你。」贺兰的手指爬上楚熙然的脸庞,轻柔地来回抚摸,「告诉我,你到底是怎麽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既然不让赵月宁说,那我就听你自己说。」
「不就是被打的吗?你自己下的杖刑的旨,不记得了?」
「行刑的太监不可能下重手!」
贺兰的肯定让楚熙然起了疑,转瞬再想到苏念瑶,他恍然大悟:「那里面也有暗卫?」
「你会知道暗卫就一定是知道影心了。」贺兰若明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时候总怕有些没长眼的人不知轻重,所以干脆安排了暗卫在里头,以防万一。」
「那影心呢?你在後宫的嫔妃安插一个暗卫,到底是要防我还是护我?」
贺兰有些尴尬道:「若我说都有,你会怪我吗?」
「不会,我只是想听你的真话。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你猜我我猜你的过日子,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
「是,那时候就连自己的心是真是假也糊涂了,直到你差点死在永和宫,我才开始後怕。每一日每一日地怕,不得不安插暗卫在你身边好让自己安心。」
「怕什麽?」楚熙然问得固执。
「怕你走,更怕你死。」贺兰说到那一个「死」字时几乎要咬碎了牙,「我是帝王,狠心惯了,也麻木惯了,即使再舍不得,我也觉得忍一忍就会过去。就算是在赶去永和宫的路上,我还在想,也许你已经死了,以後也就不用再为你左右,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一踏进永和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更不能原谅自己。那之後,有时候半夜醒来,发觉身边躺著的人不是你,我总会错以为自己亲手害死了你,心里空得发慌,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想起来你还活著。」
「你活该!」楚熙然张口咬上了贺兰的手背,留下个清晰的牙印,「你欠我的帐可多著呢,等事情过了我再一条条跟你算!新仇加旧恨,我看你怎麽还!」
「好!这辈子还不清的,还有下辈子。到时候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将军之子,我们就作对平凡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谁要跟你过下辈子了?下辈子我可是打算娶妻生子的!」楚熙然心里一震,可面上还是笑著蹭了蹭贺兰的脸颊。
「你是我的!」贺兰若明圈紧了怀里的人,凑到他耳边,甚是霸道地咬著他耳垂又重复了遍:「楚熙然,你是我的!我不准你娶妻生子!你是我的!」
有些话,彷佛说多了就能一直不变,所以贺兰若明一直重复著重复著,碎碎的吻也顺著喃呢之声扩散开,一直吻到探进唇舌勾起欲火才罢休。
「你还没说究竟是怎麽伤成这样的?影心难道没给你药吗?」贺兰喘息著放开了楚熙然的唇,亲腻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
「是半夜里用凉水洗身的结果。」
「你疯了吗?」
「干麽那麽吃惊?又不是第一次了!」楚熙然一撇嘴苦笑道:「当年为了争宠我也这麽干过!还记不记得那时你刚刚迷上李仪熙,结果忘了答应要陪我回家省亲的事?我等了又等,见你有了新欢就忘了答应我的事,只好想办法弄病自己,还故意接连几日不吃药将病拖了一阵子,後来你果然因为担心天天来看我。」
贺兰若明凑近楚熙然的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後收紧手臂,柔声道:「那时,我给了你万千宠爱,却又忌惮你的家世不想将你捧得太高,所以才故意在中秋之夜宠信新人,又故意不守那日之约,就连你闯御花园的事,事後我也是知道的。
「但我是存了心思想搁你一搁,冷上几日好叫你看清自己的身分。後来听说你病了,我虽觉得巧合,可心里也著实担心,再见到那些奴才竟敢挤兑你,心里又不忍,所以知道你日日将药倒了我也还是总来看你。」
「呵,你说,我们那时到底做了些什麽?我以为自己演得好,你也以为自己能舍得下我。」
「以後不会了!你也不许再干傻事!」
「总说以後以後的,谁知道呢?过了这个坎,又会有新的事甚至新的人,每三年一次选秀充盈後宫,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让你挑,这後宫佳丽三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觉得可悲。」楚熙然转过身,一手抵在贺兰若明心口的位置,一手与他十指交握。
「你这里是有我的,可还有一大半是江山,因为那是你的责任,你一日为君,就一日不能由己。你会继续选秀,继续宠幸新人,继续拉拢他们背後的势力来巩固自己的政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麽眼睁睁看著。お稥冂。苐
「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有点明白你的苦衷,先皇去得突然,你年纪轻轻就坐上帝位,太後扶持你不过几年也就去了,剩下你一人孤军奋战。要在一帮老臣子中树立君威,又要有新的作为,还要周旋在一群狼子野心的功臣里,随时防著他们心怀不轨,所以你既多疑又狠心,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
「我爹会死,慕容家会覆灭,朝政会改革,一步步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毫无差错,而未来,也一定会继续这样下去。」
贺兰若明只觉得心里飕地凉了下来,他慢慢放开了楚熙然的手,却又突然重新抱紧他。
「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离开我是不是?等事情过去了,你还是会走?还是不愿回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楚熙然一口气讲了太多话,显然耗尽了体力,这时想推开贺兰若明也根本没有力气,胸口的伤也被压得隐隐犯疼,只得抓著他肩头的衣服边喘气边一字一句道:「也许走、也许留,等你的蛊拔了,咒除了,叛党都抓了,咱们再好好地谈,现在我有点累了。」
「熙然,你怎麽了?」贺兰若明这才发觉自己使了太大的劲,怕是压著他胸口的伤,赶紧松了手臂。
「没事,就是浑身烫得难受,你让我睡会儿。」
「好好好,你靠著我睡著,当心别压到伤口。」
贺兰若明从後拥著楚熙然,又唤了小顺子进来绞了毛巾敷在他额头。
就这麽折腾到了大半夜,等楚熙然额头不那麽烫了,他才渐渐松懈下来,疲倦地靠著床头睡著了。
清晨,贺兰若明先醒了过来,动了动僵硬的脑袋,他忽然发觉身上竟然躺著一人,他低下头,正见到怀里的人扑扇了下长长的睫毛,而後睁开了双眼。
贺兰若明吃惊地看著楚熙然,砰地一下推开他,将人摔到了一边。
「这是哪?」
「长门宫。」楚熙然猛地被搁到一边,扯到的伤口疼得发木,气得他脸都白了,可看著一脸傻愣的贺兰若明,他又气不下去,只没好气道:「你昨儿留宿在我这的。」
「怎麽可能?朕昨儿明明是和贵妃一起过来的!後来……」贺兰收了声,他的眼睛偷偷瞄向楚熙然松开的里衣领口,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绑著伤口处的纱绢,「真的刺下去了?」他比了比心口的位置,又指了指楚熙然的心口。
「是啊,你刺的,倒忘得干净!」
「疼不疼?」这话倒和昨晚清醒时问的一样。
楚熙然原本拉著领口的手轻轻一抖,抬起脸看著贺兰若明问:「你不是一心想我死的吗?」
「谁让你不让阿朵做皇後的?你要是肯让位,朕也不想让你死的,你要是死了……」贺兰若明突然不说话了。
「怎麽不说下去了?」楚熙然故意靠近他问。
贺兰若明红了脸,别过脸小声道:「朕只是觉得,你比以前看得顺眼些了,死了也怪可惜的,而且……心里也会不舒服。」
「怎麽个不舒服法?」
「不知道。」贺兰若明只觉得身边的人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他耳边,吓得他一骨碌跳下床,朝外嚷道:「小林子,死哪去了!」
「皇上醒了?奴才正准备唤您起床呢,要到上朝的时辰了。」小林子赶紧推门走了进来。
「不上朝了,朕要去贵妃那!」贺兰若明话刚说完,只觉得身後一道视线射来,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一脸憔悴的楚熙然正怒瞪著他。
贺兰若明一缩脖子,闷闷道:「先上朝,你通知贵妃等朕下了朝找她一起用早膳。」
「遵旨。」
见贺兰若明跟逃也似的跑出了长门宫,楚熙然捂著胸口笑了半会儿,才又躺下。
京城郊外有座寿公山,半山上有个大瀑布,若从瀑布下穿过继续往峡谷里走,可以看到许多深浅不一的奇洞,又因地势陡峭,且峡谷下方是碧绿的深潭,因此这里常年杳无人烟。
黑耀自从到了京城便住在这里的一处山洞里,洞口被杂乱的野草覆盖,进入洞中摸著黑顺著狭窄的石道走上片刻,再一转弯,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的一方锺乳石洞穴。
贺兰若英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块平滑的石床上正坐著一人,他一身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头发,脸上还挂著黑纱遮了半张脸,一手把玩著吐著红信的赤蛇,双眼却紧闭著,像是在调息又像是在浅眠,一听到脚步声,这人立刻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他略一错愕,很快又恢复了平淡。
「怎麽?见到我不高兴?」
贺兰若英脸上虽带著笑,可一双眼却盯著那条赤蛇,迟迟不敢走近,直到赤蛇被收进了瓷罐里盖上盖子,他才迈前几步。
「给你在京城里备了小院,你倒不乐意住,偏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也不觉得吓人?」
贺兰若英走到他身边,眼角一弯轻轻一笑,那模样和贺兰若明有五分相像,特别是那双柔情密意的眼,看久了一定会让人上当。
「我爱住哪儿是我的事。」
「我的耀儿生气了?」
原来,这一身黑的人正是黑耀。
黑耀低著头不看来人,只盯著眼底那双藏青色的靴尖,鼻息轻轻一动,蹙眉道:「你刚才去了哪?」
贺兰若明眼光一闪,挑起嘴角老实回答:「逍遥阁。」
「难怪一身恶心的香料味。」
「吃醋了?其实我也不爱去,可是为了和那帮官员周旋,不得不去那种地方应酬,但我心里可是只有耀儿一人。」说著,贺兰若英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