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反应也是极快,举剑一挡,身子便同时跃起,扑出床外,几个翻滚便来到窗前……
“抓活的。”周栎也迅速跳出床外,吩咐道。
侍卫应了一声,扑身而上。但那人并不恋战,支了几招便抽身而退。他轻功了得,后来聚集了几个大内高手,一起追他,却还是让他逃脱了。
高手们灰头土脸地回来复命。周栎异常暴躁,痛骂了他们一顿。
龙颜大怒,连赶来的太医都战战兢兢,上药包扎的手抖个不停,也被周栎一把扯下,推出去受了杖刑。待周栎平静下来,便派人去南城陶府守候,吩咐一有消息即可来报。
但是,陶舟今晚没留在家中,他去了云栖寺。
在佛法凋零的当下,云栖寺虽是座小寺,办的盂兰盆会却是一丝不苟。陶舟到了那里,听众僧开坛诵经,放焰口,最后随他们一起来到河边。
河灯是莲花形状,中心点上蜡烛,放入河中,随水而飘。夜色中星星点点,火光摇曳,给人留下无尽之思。
陶舟放完灯,便临河而立。清风徐来,水中波光粼粼,灯火飘摇,映照出对岸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是皂色僧衣,清瘦如昔……心一下下撞击胸口,越来越快,陶舟欢喜得想哭,想跑过去,脚却发软迈不动,只好傻傻站在原地,笑着望他。
那人也在看他,眼眸清澈如水,映出了跳动的火光。一河之距,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要将他留在眼底,不肯放松……
彼此隔水相望好一会儿,待他来到身边,陶舟反而拘谨得不知作何表示。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出口便变了调,把他窘得脸微微发烫。
“今天……刚到不久。”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落烨不答,反而道:“这抹额,你带着很好看。”
“那我就不摘了,它还有奇效,能治头疼。不信你闻闻……”陶舟上前,将额头凑到他鼻下。
不经意间,落烨的唇触到陶舟的眉心,合着那股清苦又甘涩的异香,让人一时神迷。身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派喧哗的人间景象……
这时后面一阵骚乱,陶舟想转身去看,却被落烨一把搂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穿过河边的人群,到了一处僻静之所,陶舟才问道:“刚才好像是宫里的侍卫……他们在找你?”
落烨看着陶舟,无语默认。
“你今天才到,他们的消息怎么这么快?”
落烨还是答非所问,“你先回去,别让他们发现你和我在一起……明天我再来找你。”
“那你呢?也不能再回云栖寺了。”陶舟考虑了下,牵了牵他袖子道,“跟我来。”
陶舟带落烨去了万松会馆。
万世冕给他们在楼上开了一间房。关上门后,搓着手道:“我这里也不是个安全的所在……”
落烨打断他,道:“万老板放心,贫僧这次来京不会久留,我是来带他走的。”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陶舟。
陶舟和万世冕都吃了一惊。
看他们一脸困惑,落烨又道:“你家里的事我已帮你办妥,他们……都很安全,你现在没有顾及,可以安心离京了。”
“真的?”陶舟喜出望外,抓了他手道,“那我现在就跟你走。”
“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帮你回去拿……”落烨望着他道,目光柔和,隐隐有笑意。
“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我这副臭皮囊,你要不要?”
看他们两人轻松甜蜜的样子,万世冕在一旁却着了急,“等一下,你不能一来带走他,他在这里还有事未完……”
“他都死过几次了,做的还不够么?他到底欠了你们什么,要被用到挫骨扬灰才罢休。”一字一句,落烨慢慢道出,语气里却尽是刺骨的寒意。
陶舟从未见过他这样咄咄逼人,心中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大师此言差矣。你身为方外之人,来插手红尘中事,自然应该明白,我们这种苦海沉浮的人有诸多的不得已。你就这样带他走,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你真想带着他……还有陶家老小,一辈子漂泊,流离失所?”
“你们没有他,未尝就不能成事……”
“非他不可。”
陶舟沮丧起来,几番开口欲问,又打消了念头。抓了落烨的手,慢慢冒出汗来。
“你们还要他干什么?”最后还是落烨发问。
万世冕伸出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
“盗符?”陶舟惊道,刚出口便被万世冕捂了嘴,示意不要声张。
“要说此符,还是陶大人亲自送到皇上手里,由你取回来,再合适不过。”万世冕轻描淡写道。
“什么意思……”陶舟想起太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苦思了很久都不得解,这时忽然醒悟过来,“难道是那块玉?”
万世冕点头道:“对,太子给你做结义信物的那块玉,就是螭虎玉符。世上唯有用它,才能调动驻守在王陵的三十万禁军。你也知道,我们之中能自由出入皇上寝宫,只有你一个,陶大人。”
陶舟心情沉重起来,一面感慨周然拿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他;另一面又很自责,没有听从他的话将此玉销毁,还自作主张交给了皇上。
落烨见他犹豫,便道:“我可以入宫,不如让我去盗符……”
“不行!”陶舟急忙道,“万一失手,必死无疑。况且你没见过螭虎玉符,根本无从找起。况且……此符在不在皇上手上,还未可知。”
“那你呢?就算不死……”落烨叹一口气,低头捏紧了他的手,“我不能再放你回去了。”
烛光下,两人相持不下,却又怅然无计。
陶舟想起一件事,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刚才的官兵为何抓你?”
落烨被他逼问不过,只好答道:“我去过宫里……”
“去宫里干什么?”
“……问他一件事。”
“什么事?”
落烨将目光移开,凝思片刻,起身道:“总之你不能再回去了,现在就跟我走。”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跟你走。”陶舟抽出自己的手,盯着油灯上晃动的火光,“而且,符是因我而失,我有责任将它取回来。”
“我怕你这次一去,就再也脱不了身……”
“此话怎讲?”
落烨依然欲言又止,过来坐回到他身边,道:“那我等你……答应我,只试一次,无论成不成功,我都会来接你。”
陶舟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窗外的热闹已经消散,路上滚着未燃尽的纸灰,河上灯火稀疏。一阵凉风袭来,在空巷中呜呜作响。
传说中,七月十五,百鬼夜行。
所以今晚,无人打更。
☆、易藩不易
如落烨所料,陶舟一回家便被软禁了。
于是陶舟吵着要见皇上,但前去传话的人都被周栎打了回来,就这样将他关在家里,不闻不问。
直到有一天,陶舟将自己左手的小指指甲连根拔起,带血用手帕包了,并在上面用血书道:“见甲如晤,一日一片。”差人送进宫去。待拔到第三片,周栎才怒不可遏地跑来。
“陛下这么快,还有七片。如果你不嫌脏,脚上的我也拔给你……”陶舟举着自己的手,上面包扎的白布,渗着一片血丝。
“你这么闹着要见朕,现在朕来了,有什么事你说吧。”周栎一脸阴沉。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他来找过你了吧……”
陶舟心头一惊,“难道陛下以为,他还会再来,自投罗网。”
“他不来更好。”周栎冷冷哼了一声。
“可是我在家实在闷得慌,这宅子太小。”
周栎无奈,环顾了下四周,傻傻地考虑要不要把墙推倒,扩建一下这个宅邸。
陶舟却不容他多想,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宁可进宫,宫里舒服多了。”
周栎摇头蹙眉道:“朕金口玉言……”
“那让我偶尔进去逛逛也行。”
周栎眯了眼,细细端详他,“这抹额是江贵妃送的吧?”
“对。这东西有什么来历么?”陶舟真要抬手去摸,被周栎一把抓住。
“别摘,你带它好看的很……”说着弯下腰,搂住他的脸,轻轻吻上白净的额头,果然闻到一股异香。
“这是西番国进贡的扶罗纱。据说那里有异蛇名慈厌,取其胆汁浸泡蚕丝,织就的乌绫能清神、明目……”周栎便说便往下,唇拂过鼻尖后,却被陶舟脸一侧,让了过去。
周栎放开手,冷冷看他,接着道:“不过此纱阴寒,有毒,久用伤心肺。”
“陛下是想说贵妃娘娘有心害我?”
“你觉得呢?好歹她也是朕的妃子……”周栎还是忍不住伸了手,把玩抹额上垂下来的小穗子。
“这么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还有皓子,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陶舟一脸期盼地望着周栎。
周栎拾起他的左手,除了三个指头包着以外,手形优美,十指纤长。他端详了一番,一把捏紧,看着陶舟吃疼的样子,又翻过来舔了舔他手心,慢慢道:“朕本来以为,你是个吃不住疼的人,但事实证明,你的耐力很好……不如这样,朕回去等你剩下的指甲,片片剔透,朕喜欢的很,将来还可入药。”
“陛下喜欢,臣今天晚上就全拔了……”
周栎摔了他的手,脸色阴沉如墨,转身就走。
傍晚时分,陶舟被人接进宫,但这次却是入住北苑……依然是禁足。
接下来,别说进养心殿,就连周栎的面都很少见到。要不是后来的易藩一事,陶舟几乎后悔进宫来。
皇上易藩,并不让人意外。但如此改法,却实在出乎意料。
那日早朝,周栎捧着关外送来的折子,令随堂太监一一读了,然后痛心疾首道:“时逢入秋,鞑寇又蠢蠢欲动。北疆边境不安,年年受扰,驱之不尽,百姓深受其苦,朕恨不能亲自驻守边境,上阵杀敌……”
堂下,礼部尚书徐恒立刻上前奏道:“边境重地,若有设藩国作为屏障,便万事可安。”
“爱卿说的有理,容朕好好考虑考虑。”
没过几日,周栎便下旨,改封晋王周炎为宁王,封地迁往关外大宁。而晋王的旧有封地洛阳,则由吴王周敏继任。周敏现在京都,可不必再回钱塘,直接赴洛阳受封。龙恩浩荡,念其母子情深,特准延至中秋之后启程。
此诏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朝堂的民间的,反对的奏折如雪片纷纷而来,让周栎不胜其烦,自然也没时间去顾及陶舟。
接下来,周栎又追加了一道圣旨,为支持周炎驻守边关,将辽东副将吴阔麾下的八千骑兵拨给宁王,以示鼓励。
如此一来,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巨浪拍石,周栎便如那礁石,不为所动。他以藩王身份入京登位,早已学会力排众议,任由天下人纷说。直到吴阔的折子由一骑快马送入京,才让他一时乱了阵脚。
折子的内容是辞官。
“前言尽散,诚心已泯。恕臣力有不逮,就此辞去官职,回乡归隐,终老此生……”很明显,奏折里说的是皇上失信于臣,未将陶舟放出宫一事。
整整一晚上,养心殿灯火长明。
内侍监候在一边,亲眼见了皇上在案前踱步,将诏书拟了撕,撕了拟,来来回回。痛苦烦恼间眼中血丝纵横,满面憔悴,华发欲生……最后拟完诏书,还忘了盖玉玺。
次日清晨,司礼监前往北苑宣读圣旨,授陶舟巡按御史职,北赴永平监军,即日启程。
送走公公后,陶舟重新打开黄绢,趴在桌子上看。忽然,一只手越过他头顶,将圣旨一把抓起来,捏作一团。
“臣,叩见陛下。”陶舟头也不回,滑下凳子行了跪礼。
“你死活要进宫,再找人透风给吴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陛下做什么决定,臣又怎么预料……”陶舟还没说完,便被周栎猛地拉进怀里,胸口被压着,紧得透不过气来。
“不用狡辩,这次朕不怪你。朕只恨自己,身为天子却留不住你……好在朕还派了馆瑶随你同往。” 让馆瑶公主随陶舟同行,名为探亲,实则牵制吴阔。周栎这一步走的,不可不谓用心良苦。
“陛下想的周到。”陶舟微微吃惊之余,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人生有恨事,天子当无情。如今箭已在弦,又岂能不发……”
不知不觉,周栎已将陶舟抵到案前,脸埋在他领子里,贪婪地吸他身上的味道。手在他身下一托,便将人放上案子……
接下来,周栎连日不朝,无数奏折留中不发,引得朝中哗然一片。
直到那一日,马伴车行,一干人披着朝露白雾,缓缓出了城门。明知道落烨会一路相随,周栎还是派了数名心腹的御前侍卫护送陶舟北上,务求万无一失,让他平安到达。
虽然有馆瑶同行,稍感拘束,但是能够离开京都,还是让陶舟心情轻松。他沿途给落烨留了记号,好让他尾随而来。出发第一天,陶舟还请示馆瑶,希望能提早打尖,放缓行程,好让落烨尽快赶上。
于是天色尚明,他们便在一个小镇上,挑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入住。吃过晚饭后陶舟便有了倦意,哈欠连连。馆瑶见他精神不济的样子,很是心烦,便打发他上楼歇息,自己留在大堂等落烨。
昨天被周栎折腾得太晚,坐了一天马车又浑身酸痛,陶舟昏昏沉沉上了楼,谁知一进门便被人紧紧搂住,捂上了嘴。
淡淡的香火味道传来,陶舟马上放弃了挣扎的念头,老老实实待在来人怀里。被他拦腰抱起,轻轻跃出窗口,着地时也是悄无声息。
落烨带陶舟出了客栈,便一路往北,不知不觉出了镇子。
镇子外面是大片的农田。秋收在即,一眼望去,尽是连绵不绝的金色,麦粒沉甸甸的,压的麦穗弯了腰。陶舟上前去捞过一束放在鼻子下,果然闻到一丝清甜的香味。
“你的手怎么了?”落烨注意到陶舟三根手指上明显的伤处 。
“没什么,指甲掉了……”陶舟拢了手,将指尖藏进掌心,“倒是你,为什么偷偷带我出来,不跟公主打个招呼?”
“我这次就是来带你走的。当初我们说好,只试一次。”落烨的目光温柔坚定,让人不由得心情动摇。
“可是符不在宫中,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你费尽心思进宫,难道还不算么?”说着落烨拉过他的左手,轻轻掰开手指,看上面长出的粉嫩新肉,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看陶舟一脸的犹豫为难,落烨又道:“盗符一事可交给馆瑶公主,她是吴将军的妻子,说不定比你更容易得手。”
陶舟考虑了一下,却还是摇头道:“不行,我若就此跟你走了,吴阔与皇上闹翻,真的临阵辞官,与太子的整盘计划不利。况且,馆瑶未必就容易下手,他们根本是有名无实。”
“吴将军又怎会这么不通情理?他与太子这边,好歹也有些渊源。”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对吴阔……还是拿捏不准,而且皇上的手段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入帐盗符?”落烨握着他的手,渐渐紧了起来。
陶舟不敢去看落烨的眼睛,只是靠近他,低了头道:“你放心……”话未说完,手被握着往后,就这样放在腰间,腰被揽起。
陶舟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一眼掉进云雾缭绕的深谷,转眼又有晨光而来。紧紧贴在他的怀里,陶舟能感受到落烨发自内心的颤栗。一开始唇舌小心翼翼地探寻,却遏制不了滚滚而来的热望,最终陷入疯狂的厮磨纠缠……
五欲者,得之转剧,如火炙疥。
然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