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在京城我想必是见不到,而羽白……
我起身,走向门外,风一下鼓进我的衣服,大氅在猎猎作响:“时间还来得及,我去成合关。”
羽白,等着我。
三日,风雪交加,我一路前行,抵达时正是两军交战,我站在附近的山头上看着战场,厮杀之声震破天地,比江湖争斗多了几分豪情与悲壮。
号角在不停吹响,击鼓的声音在雪地中传出了很远很远,我在乱军中终于看到了挥剑厮杀的羽白,他骑在马上,杀敌之时满身豪壮之气,哪来半分稚气?
早早就经历过战争的他在此时如同少年的身子却高大如天神。
休战之后,我去到朝廷一方的营地,差点被当做奸细押进去,还好羽白路过,把我“救”了下来……
一进入营帐他就迫不及待的露出了本性,遣了旁人后扑在我身上:“离昭晗!”
我抱着他,也感觉到了那身盔甲的重量,似乎都能压垮了他。
“离昭晗我告诉你,”他坐在椅子上,眼睛绿莹莹的,“珺珞其实并没有叛变。他是为了一举消灭叛军而去取得珺璟的信任……”
我笑道:“是吗?真好。”
“我觉得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羽白仰头,白皙的手拍着我的胳膊,我这也才发现,这样的手上竟也有着厚厚的茧子,“陛下即使走了,天下也决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一听到他说“陛下”,我表情马上一黯,但又像对待儿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发,被风沙冰雪侵蚀过的金发也失了原来的顺柔。
“我没有心不在焉啊,我只是觉得这样看着你就很好。”
羽白并没有再去强调自己的年纪比我大多少,而是笑着望向我,眼底满是沉稳。
急促的号子猛地响起,羽白抬头,抱着金盔就往帐外冲,全身的盔甲碰撞,金属的声音听去冰冷冰冷。
“离昭晗——你在这里待着别处去。”羽白浅色的眉皱在一起。
我还未及开口,他已冲向那场金戈铁马。
他的背影渐渐离我远去,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羽白踏着那条路,渐行渐远……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与他曾经有所交集的一切——
数年前琉玉山庄他的狡黠;在叔父家那暖暖的草坪上两人的互相嬉闹;在承诏他的窘迫、恼怒与再一次见到我时发出的抽泣声……
一切一切冲乱了我的头脑,我突然就害怕了起来。
战场厮杀、刀剑相向,血影中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高傲执剑,身手敏捷、神勇无比。
敌方骑兵突围,冲着成合山下冲去,羽白指挥军队追赶。
我自认自己的身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纵起轻功,在关口附近的山上跟随者山谷中的大军——羽白始终在我的视线中,可他却看不到我。
清泉碧谷,却烟尘滚滚,我看到了锦渊军的主力,且看到——
敌方主将,珺璟、珺珞二人。
珺璟骑枣红马,下颚扬起,神情极傲,满眼都是自负,一身戎装,更是增加了他似乎与生俱来的霸者之风。
珺珞神色淡然,顾盼之间尽露温润之度,举手投足,张弛有度。几年前见他,他或许还稚气未脱,今日再见,俨然王者之风。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珺珞比珺璟更适合为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
☆、白雪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凛冽的寒气拂面如同刀片划过,飞散的雪花迷离了视野,马上的人手握剑鞘气定神闲,此时我看到珺珞对他说了什么,珺璟突然就换做了一脸惊异,还想对珺珞说些什么,但珺珞已翻身下马,纵身跃上几丈高崖。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此刻容不得分神,两军之间的气氛更加凝重起来,剑拔弩张只在一刹之间。
而我的眼神却紧紧地钉在了珺珞身上,他的背影非常单薄,比第一次见他更加消瘦了,在寒树间显得孤寂又凄伤。他原来总是悲伤着吗?我虽然与他相见不多,但每次看到他的背影都会觉得他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那段过去,定是他不愿回忆的。我隐约记得许多年前,珺珞王爷还是朝廷里古灵精怪出了名的,现在竟也被命运作弄成了这样。
我悄悄运起轻功跟在他身后,点冰蝶——如同蝴蝶落花般,悄无声息,我自不会辜负这个名号。躲到他背后的一块石后,能清楚地看得到他的脊背在颤抖,也能看到他似乎是在水上行走。
——不对,是没有任何借力,浮空在水面上!
他的身子越抖越厉害,声音似乎像带着哭腔般颤抖:“永别了……为何此时你仍不归来……”
后面他似乎呼唤了一个名字,裹进了风雪中,我没有听得清楚。
不过他说永别?他要干嘛?跳下去自戕?
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真是太傻了——此刻他却是右手手心朝天,全身盔甲碎裂开来,天都像变暗了,飞雪突然吹的毫无章法,如同鹅毛积蓄在眼前,扑在脸上冰凉冰凉。
他的双脚渐渐离地,一身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张开了双臂——
风元素?似乎不太像……我努力睁开被飞雪扰乱的眼睛,看着那个身影。
他的青丝凌乱飞舞,耳下颈后竟显出一只曼紫色的图腾——全身火焰的猫,像是紫色的刺青。
我突然惊骇,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在什么情况,忍不住倒退,却绊倒跌坐到地上——
这是《白雪》!!
江湖传闻中的十大秘籍,排行也是在前五的《白雪》!这正是传闻中由仙人亲自谱写的四本神物之一!
人间竟然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珺珞似乎没有发现我这边的动静,我却看到他的头发从发根一直到发梢,全部都蔓延上了白雪的颜色,竟像天神降临。
我本来还觉得可能只是巧合,但这样一来是真真符合了《白雪》传闻中说的那样——身现图腾、青丝成雪。
山下众人的目光均是朝向了他这一点,万丈光芒就似凝聚在他的手心——
“……呵呵。”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是在笑吗?明明那么悲伤。
飞雪更浓,我的视线突然迷失了一切,什么都看不真切,唯独隐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突然想起,杀人于无形的招数难道已经应验在了山下双方的大军身上了吗?!
我急忙稳下心神,在一片灰白色中,我看到了珺珞,他已躺在水中,那水该是冰凉刺骨吧……?表情空洞洞的,非哭非笑,两眼无神,长发是我目前的视野里最耀眼的白,它们弥散在水中,漂摇……
他似乎完全失去了神智,我快步从石后出现,将他从冰水里拖出来,让他倚在树边,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他的身上——其实此时我非常想救他下去,毕竟他曾对我有恩。但我还是存有私心的,羽白……羽白还在下面。
咬咬牙,转过头去……等到我下了山,那么多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幸免,果然人力终不及传说中的“神力”吗……
但为何珺珞不顾朝廷军队?偏偏要玉石俱焚?
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喊起来:“羽白!羽白——”
横七竖八的人就在脚下躺着,脸色苍白、看上却并无伤口,但我方才试过他们的鼻息,确实没气了。
我忽的心中升起一种很不好的设想,更加焦急地呼喊羽白的名字。
“离昭晗,不是不让你跟来吗?”我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快速回过头,就看到羽白在尸体堆当中晃晃悠悠地站起,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你竟然没死?!”我突然什么都忘了,指着他欢呼起来。
“你很希望我跟他们一样吗?”他笑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似乎没什么大事。
“为什么你会没事?”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他眨眨绿眸,摘下了头上歪在一边的金盔,“知道《流彩》吗?”
传闻中的仙人共写了四本秘籍——《天焱》、《白雪》、《流彩》……还有一本不得而知,每一本都非人间之物。
“怎么?”我仔细打量了他。
“说你傻别不承认——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就是《流彩》的修炼者吗?”他抱着双臂,眼神略带鄙夷。
我非常不可置信,便直接呆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一本《白雪》一本《流彩》,武林血雨腥风的起点,今日竟都由我所见。
不能轻视任何一本能改变瞳色的内功——但我一开始只把羽白当做异域少年,根本没想到他所修炼的内功竟是如此!
他叹一声接着说:“春日流彩,鲜丽光艳,永远稚嫩的容颜和一颗早已归寂的心。”
我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突然明白了过来——流彩估计是能读人心计的心法,看羽白的身份大概早就开始为皇家效力,培植他的人估计也只把他当做出奇制胜的工具吧?可谁会愿意与一个时刻能看透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在一起?
我心中忽的升起几分悲凉,抬起眼睛看向他。他却笑了:“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他抿了抿嘴,又说:“直到遇上先皇……”
君宇帝?我一想不对——他说的是珺琰。
“他心思纯敏,虽然运筹帷幄但不会对身边人勾心斗角,我相信他这样的人,他永远是我最好的生死之交……”他说到这,努力想让嘴角上扬,但声音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他那样早就去了,他的河山我本想替他好好守护,可惜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说什么?!”我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皮肤白的跟透明似的,我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便急切地喊着:“到底怎么回事?!”
他却什么也不说,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许久后他才开口:“《流彩》与《白雪》本就相冲,但《流彩》的威力却远不及《白雪》,在武林排行中也只能排在第八位……许久以前先帝的父皇千方百计地得到了《流彩》的秘籍,他想……他想找一个能为他所控的人来修炼它,帮他一统大业……”
那个人……便是眼前的羽白。第一次君锦之战他也不过才十几岁,而听闻《流彩》修炼至九层方可读心,而十层,便可控人心神了。十几岁的少年怎样才能将此修炼到九层?当真是想都不敢想,那他当年到底收了多少罪啊……
我忽的心疼起他来,手指渐渐抚上了他的发,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春日朝阳。
“咳咳……当我修炼到九层时,他就叫人把秘籍毁去了——他是怕我威胁到他吧?”他又说了两句,口中的鲜血已是压抑不住的喷出来。
“别说了!”我把他抱起来,“保存体力,我带你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真的非常害怕它们下一刻就会失去神采。
“回去我们当年初见的地方。”我说。
他忽得笑了,抓住我胸前的衣服:“你喜欢我吗?”
我一愣,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相处?轻声道:“喜欢啊。”
“真的吗……?”他笑意盈盈,泪水却没过了他的眼眸,“我这次不读你心……我,心满意足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突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但我没想到他双手一下挂上我的脖子,轻吻了一下我的唇:“我也喜欢你。”
他眨眼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掉落了出来。
我惊怔了很久很久,看着他刚才双手脱力,从我怀中顺势滚出去的身体。我看着他,久久不敢动弹——我怕他真的就这样离开我了。仿佛,雪下了更大了,扑到我的脸上融化成了一滴一滴的水珠。
“羽白——!”我一下跪倒在地,声音是那样撕心裂肺,久久回荡在着山谷里,惊起了一片寒鸦。
我爬过去,不管自己现在是多么狼狈,紧紧抱住了他仍如少年般的身子。他的嘴角还噙着一丝笑,一双本该狡黠的绿瞳半睁着,再也映不出这世界的色彩——我心中早已承认的生死之交竟然就这样与我诀别。
枯叶沾雪,满天腥风。
也不知多年后的史书会怎样评价者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天,或是后人赞扬的景辰帝在这一日的神话传奇。
只知道这一天我痴痴傻傻地在寒风中不停地笑,笑得泪流满面,直至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都领便当了。。
☆、屠戮
有好多人,就这样在我眼前逝去;有好多情,在我幡然醒悟之时抽身而去……我的心,是否也能坚韧起来了?
自那日醒来,将羽白带去了琉玉山庄好好安葬了后,便又回了天寒,姐姐虽然还是不常笑,但是对我已是很温柔了,从不问我为何每次回来都是满身疲惫、满脸倦容,我非常的感激她对我的信任和理解,日日与儿子逗乐、闲来无事传授他些武功,倒也没有让我再消沉下去。
其实裳姐笑起来更好看了,只是她最美丽的样子世人无福眼观了。
回到天寒后几天,裳姐看着我情绪稳定了,才交给我一纸信函——集结江湖正派围剿若绯宫。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若绯宫罪恶滔天、天理难容,若江湖上多了一个像舞影宫那样的恶瘤,那真是天下之大不幸之流。
看完最后一句的“诚邀天寒加入”后,我看向地面,攥紧了这张纸。七裳这些天也多多少少了解了我从前的事,便在一旁问:“去吗?”
我笑笑:“天寒在江湖上是举足轻重的正派,且早就传开多年前天寒惨遭灭门一事正是那风度翩翩的玉宫主所为,若此次行动我畏首畏尾,那置我天寒于何地?”
七裳点点头,说道:“在介入了这些江湖风波后,我才发现我以前所经历的不过区区皮毛。”
我笑着对她说:“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也不过区区皮毛。”
并不是说她没见识,而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惊天动地的事实在不胜枚举,我眼前的黑暗说不定也只是冰山一角。
可绯墨……他又为何要舍弃光明,自愿堕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时光恍然而过,后日便是正月十九日——围剿若绯宫的日子。
“掌门,后日便是灭那邪教之日。”安子霄此时站在我面前,一身凛然正气。
我笑:“不错,打主意打到玉宫主头上来了……”
“掌门可是现在还在为那人说话?”
我哼一声:“后日,自当要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去!”
他也知道我与绯墨的关系,剑眉一挑:“我想掌门自有分寸。”
我点点头,手肘向后搭在了椅背上,闭目养起了神。
“既如此,属下便不多言了。”他行礼,自由大侠风范,转身即走,毫不拖泥带水。
本以为天寒距承诏不远,一天时间足以赶到,但召集弟子颇费了些时间,去到时,已是尸体如麻。
樱林外,鲜血流遍沟壑。但我却惊异于那片林萧条冷落,不见一片绯色——所有的樱花,还没有到盛开的时候,自然不会繁花似锦,明明这才是正常的,可我还是感到了不安。
我看向一侧江湖上最有威信的老前辈柳虔生,他正面露凝重之色,盯着前方。我往前看去,蓝夏风孑身一人立于枝梢,笑容孤傲冷绝,风带着他幽蓝色纱衣、赤红的发带飞舞着,还裹着浓浓的血腥气——
这场面甚至比千军万马都来得惊心动魄。
若绯宫一人,战胜数十英雄豪杰之辈。
“——不过欲取《绯樱式》,季谷主未免太过冠冕堂皇。”蓝夏风冷冷开口,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季谷主是正派侠士,怎容得你污蔑?!”一个长相挺中看的人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