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外史
作者:东方不闻
酱油楔
东海龙王第五子名曰“饕餮”,性贪婪,喜美食,不知轻重,偷食王母九千年蟠桃六百颗,依律当斩,玉帝怜其憨态,留于左右以作书童。
是年,饕餮修行满万年,需堕人间历红尘劫,帝召其入室,曰:“小畜生,你想投个什么样的人家?”
饕餮抚掌而笑,曰:“随便,只要能吃很多东西就好了。”
帝以巴掌抡之,曰:“是叫你去历姻缘劫的,不是叫你去变猪的!”
饕餮捂脸贱笑曰:“那皇上你就把我配给一个厨子吧。”
帝颔首抚之曰:“这样也好。”
次日,饕餮喜坠南天门,众仙不知其喜从何来。
吃货
城北越家盛产吃货,祖宗十八代个个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食家,到了越茗的老子越子居这一代,干脆放弃了延续几百年的仕途功名路,一道告老还乡的折子换来皇帝老儿两千两的抚恤银子,经营起一家名为饕餮楼的酒楼。
开业那天,越老头在店门口泼墨挥毫,写下“万金聘厨”的店规,京城顿时炸开了锅,一时之间,天底下掌勺的厨子都惦记上了饕餮楼的灶台和锅碗,纷纷离开自己的老东家,风风火火地往京城赶,饕餮楼不费吹灰之力挖来了厨神老九九和灶王许大米,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饕餮楼不多时就变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吃货聚集地。
到老了,越子居还经常惬意地呡着茶对他的独生儿子越茗说起这个事,二郎腿高跷着,一脸得意。
“娃娃,有钱能使鬼推磨,话糙理不糙。当年你爷爷在家歇着,想出这么一招,真绝!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饕餮楼的名头就响彻九州了,当时造饕餮楼欠了一屁股债,哪里还拿得出万两黄金聘厨子?不过是图个名声,名声有了就什么都有了。好好学着点。”
越茗听了连连点头。
越子居娶了十二房妻妾,先前的那大大小小十一个老婆连屁都没生出来,后来在街上捡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妮子,老牛吃嫩草了一把,五十好几才有了越茗这个独生子,自小就是个算盘脑袋,越子居图个清闲,索性把饕餮楼的事情都交给他了。
越茗和他老子一样,是个吃货。甚至比他老子还要能吃,京城里上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宰相爷,下至屋无片瓦的小乞丐提起越家公子都要竖起大拇指
“好大一个吃货!”
他要吃饭,餐餐都是大排场,竹叶煮过的水净手,上等的碧螺春漱口,景德镇的新瓷依次摆开,饕餮楼顶尖的厨子挨个送上自己的拿手好菜,十八个碟子不多不少,七荤八素一汤二冷盘,鲁、川、苏、浙、粤各个菜系都要有,咸淡要恰到好处,颜色要五花八门,菜要鲜,又不能过分;汤要淡,又要有余味,冷盘甜食要随季节变化,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了,才能请出先皇御赐的九龙白玉碗,盛上关外新出的碧粳米,一双象牙镶金筷子拿在手上,方开始细嚼慢咽。
顿顿饭都要吃上个一个时辰。
一边伺候的人,不论经过多少次这种场面都要眼睛发直流口水。
每样菜他都只吃一口,吃完之后只会给两种评价,“倒出去喂狗”和“还不错”,要是听见自己的菜被少东家夸了一声“还不错”,那便是天大的荣耀,因为越茗从小就是在美食堆里打滚的人,舌头已经是灵蛇一样,得他一句称赞,便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求得来的,不热泪盈眶捶胸顿足无以表达激动之情。
按说嘴大吃四方,可越茗那厮的嘴巴却薄的像片纸,抿起来还不及一个樱桃大,天上地上,只要有两斤肉二两皮,他便敢吃愿吃。
于吃上面精明,于做生意上面也不含糊,饕餮楼贵的很彻底,一个菜的价钱就是寻常百姓一年的伙食费,就这样居然也能够做的风生水起,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纨绔子弟卖了自己心爱的歌姬也要上饕餮楼搓一顿,以示风光。
越茗站在先皇御赐的“食为天”的牌匾下,看着那歪歪扭扭完全没有皇家风范的三个大字,斜着嘴巴笑了。
除了对美食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越茗对男人也是孜孜不倦。自从十五岁被一个男人破了处,知晓了龙阳之事的妙处,这条道他是一路走到底了,遇见略微清俊些的男人就殷勤地迎上去,献吻献抱,一双招风桃花眼,含情脉脉颠倒众生,是直的也被他迷惑成弯的。凡他看上的男人,就是入了如来佛手掌的孙悟空,任你本事滔天也逃不开。风流太过,以致
京城内外,都是相好!
尤其是在他睡了当朝一品大员查阁老的孙子查三省之后,名声更甚以前。查三省被他爷爷打断了腿,睡梦了还念念不忘越茗的的名字,越茗没两天又有了新欢,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气得他当场吐血三升。查三省圣贤书读多了,脑子里都是韦编三绝悬梁刺股,连情事也认死理,以为滴水穿石,仍旧天天苦着一张脸来找越茗,可是越茗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而是天山上的寒铁,地府里的顽石,只会越磨越冷,不会越捂越热。查三省的名声跟着越茗一起坏了,曾经七步成诗的小曹子建沦落成天天上饕餮楼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别人在越茗后面吐舌头,骂他断袖,骂他狐狸精,他金粉纸扇轻轻推开,遮住人面桃花,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啊眨:“我就是个断袖,生是断袖人,死是断袖鬼,前生是断袖,下世也是断袖,生生世世都做断袖。”骂的人被他那双花招子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断袖好,断袖好。”临走还对越茗傻笑。
越子居也是个通达之人,知道断袖这种事情非人力能够扳直的,黄瓜生的直就直,生的歪就歪,索性就让他的儿子风流去,见他玩得过火了也会叮嘱一两句:“娃娃,虎父无犬子,风流是好事。只是别玩过了,该定下来就定下来,天天这头跑那头跑成个什么事,哪天带个相好回来给你老子看看,别净整些有的没的,小心惹上一身骚。”越茗口里诺诺的好听,回过身就把他老子的教诲抛在脑后,依旧每天卧花眠柳,被压的好开心。
这日刚吃过了饭,越茗端着茶盅喝茶,把刚才的菜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对跑堂的胡瓜说:“回头你和陈师傅说,这贵妃鸡里姜片要少放一点,冲了原来的肉香,李师傅的文思豆腐里别加肉沫,洒虾粉有海味,刘师傅的珍珠汤里放两片荷叶更清香。”胡瓜一溜烟跑到厨房里,把少东家的话挨个传了一遍。看着胡瓜日渐清俊的身影,越茗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可惜了,这娃和自己一样,天生就是要被压的命,要不然自己倒可以和他玩玩。
饱暖思淫·欲,又想起昨日结识的相好,胯·下如同烧起了一块炭,匆匆算清了店里的帐,一溜坐上了车往怀春路上去,掠起车上的窗子往外看,走了半里路。
“停!”
斩钉截铁,把赶车的老车夫唬得一愣一愣,只听车里的口水哈喇流成一片的声音:“绝色啊,真是绝色啊,身材好,相貌佳,最妙的是气质。”越茗摸着下巴色迷迷看向肉摊上正在挥刀剁肉的男人,眼珠子随着那人闪亮亮的杀猪刀一上一下的提溜乱动。
一卷书生气,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刀,而是一只大笔,脆生生剁下去,骨头渣子和生肉沫到处乱飞,好似泼出来的几点墨。
眉宇轩昂,一头黑玉似的头发被猪油抹的晶亮,柔顺地贴在头皮上,更衬出肌骨清匀,两只大眼明亮的好像城楼上的两盏长命灯。衣襟半敞,露出胸膛前一大片雪白的皮肤,斑斑点点全是猪血,在越茗看来就是野性和书卷气的完美融合。
叼着根稻草寂寞如雪的样子就像是站在最高楼上咏春的诗人,一脸说不清道不明无来由的忧郁。
偏着头,把肉摊上的猪肝猪肺潇洒地剁碎,麻利地用稻草绳子穿上挂在铁钩上,就像是刚刚画完一副泼墨山水的文人骚客洗笔合砚。
他站在肉摊上,就好像站在诗画江南岸,抖落白衣长袍上一身的桃花。只不过背景是一个菜市场上的大肉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冲淡了他的光彩,要不是越茗眼尖,差一点就放过了这么一个绝代佳人啊!
看了这个屠夫才知道什么叫做美人在民间,自己以前勾搭的各种天下第一全是狗屁,和这个男人一比,都变成牡丹花旁的无名草,越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小孽根,竖得好似黄山上的迎客松,又招摇又可人。抹去嘴边的口水,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对跟班的小花雕说:“去,给我查查这个男人,年方几何,是直是弯,有无婚配,他爹他娘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屠夫
第二天,小花雕跪在越茗的面前,狗腿兮兮地汇报:“爷,查出来了,你看上的相公叫屈鹤,屈原的屈,仙鹤的鹤。”
越茗抿了抿寡妇嘴,笑着说:“呦,小子长进了,连屈原都知道了。”
小花雕风骚地扭了扭腰,对着越茗娓娓道出屈鹤的身世。
原来这屈鹤原来是个读书的,他老子卖肉供他读书,谁知读了十多年的书仍旧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读到二十五岁,他老子看不惯自己的家的银子全部送到书院里面打水漂,愣是把屈鹤拎回来卖肉。
人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屈鹤读书不成,在卖肉上却是天赋异禀,修长的嫩手握起杀猪刀来一点也不含糊,倒比拿笔更顺手一些,一刀下去,绝不拖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管包叫刚刚还在嗷嗷惨叫的肉猪立刻没了声息。案板上,你要二两肉,他提起刀,看准了,薄薄地片下去,绝对就是准称的二两,绝不多一厘,绝不少一厘。一手剔骨绝活,能把筒子骨上的肉星剔得干干净净,摸上去就像在地底下埋了二百年的森森白骨。
他老子这才知道当初送他去读书是个多么大的错误,这娃要是从小开始培养,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不定已经变成名动京城的“屈一刀”了。
敢情这屠夫就是半个文盲,越茗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气质天然,在屈鹤身上看到的江南岸和一身桃花都是自己远距离观察造成的错觉。没事,相貌好就成,盖上被子,管他的手是拿刀的还是拿笔的,管他是杀猪卖肉的还是写诗作赋的,都只图个下半身舒服。不过将这平淡无奇的身世听了一遍,越茗有些兴致缺缺了。
“只一样……”小花雕欲言又止,半句话含着,故意吊越茗的胃口。
越茗斜着桃花眼,把小花雕的小九九都看在眼里:“待会到账房上去领二两银子,昨天西域送来的兰陵郁金香你也提一坛回去,李师傅今天做的香芋糕今儿我不吃了,带回家孝敬爹娘吧。”
小花雕嘻嘻一笑,扯住越茗的裤腿:“爷,你看你,小人给你办事还不是应该的吗,打什么赏啊,多生分。哦,那屈鹤屈相公过了年就二十六了,尚未娶亲,以前定过七门亲事,后来都黄了。”
“如何黄了?”这倒是奇事。
“爷,你不知道,事情说来就邪乎了,也是那屈相公合该打光棍,这七门的亲事的新娘子都是还没过门就莫名其妙死了的,有喝水呛死的,吃饭噎死的,走路摔死的,睡觉睡死的,最绝的是被绣花针扎了手血流不止死掉的,经过这么几次事后,媒婆们在怀春路上都要绕道走,都怕冲了邪气触了霉头。”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克妻的人,看来和自己一样,天生就是断袖的命。
“小花雕,你说,屈鹤这么多年娶妻不成是不是专门为了等我啊?”越茗纸扇一推,笑眯眯地看着小花雕。
小花雕心领神会,迎上去拍马屁:“是是,屈相公就是爷的,别人想抢都是找死。”说完还作势往地上唾了一口,狗腿兮兮。
越茗很满意很称心。
下午的怀春路忽然很热闹,饕餮楼的少东家摆开了迎亲的架势,七八个大礼盒满满当当把道路塞得水泄不通,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送到了屈鹤的老子手上,把这个杀了一辈子猪见了一辈子血的老头唬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越茗笑眯眯地朝屈老屠夫做了一个揖:“老丈人好。”余光在屈鹤和他老子身上打量。
谁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如果说老屠夫是根黄了尖的葱,那屈鹤就是条抛了光的象牙,老屠夫是地里面长势不太好的萝卜,那屈鹤就是长白山上食日月精魂的人参。
这老头太会生儿子了,猪窝里滚出了金凤凰。越茗真想问屈鹤是不是这老头亲生的。
老屠夫哑着嗓子说:“公……公……子,有啥事?”
屈鹤站在他后面,一袭白衫随风飘起,天生的风流姿态看的越茗心里痒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压住心头的火,越茗笑着说:“久闻屈家肉铺在京城的名声,特别来拜会一下老丈人和屈相公。”一双桃花眼流转,用眼神对屈鹤上下其手。
屈鹤虽是个杀猪的,以前读书的时候混的都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以前不是没人对他动过心思,可是他生来一副牛脾气,有几分傲骨,不屑于和他们同流合污,两把眼刀子抛回去,越茗嘿嘿一笑,收了调戏的眼神,转过头奉承老屠夫。
“老丈人,我们饕餮楼现在缺个切菜的师傅。”
老屠夫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人生阅历摆在那里呢,一听就知道了越茗的意思,笑出满脸的老褶子:“那公子……”
越茗笑得更甜:“啊哈,老丈人,你也只道我们饕餮楼的规矩,万金聘厨是我爷爷定下的店规。”
老屠夫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小子,人家饕餮楼要聘你老爹去掌刀呢,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也不知道我们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竟然掉下来这样的好事。你好好学着点。”
越茗头有点疼。
“老丈人,您岁数也大了,早就是逗逗鸟唱唱小曲儿的年纪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比较好。”越茗说。
屈鹤的眼神落在越茗的身上,正巧对上越茗抛过来的一个小媚眼。嘴角挂上一抹冷笑,在越茗看来又是另外一种风流态度。
绝色啊,绝色。越茗在心底狂笑,看他身长八尺有余,身材极为颀长,一般来说下面那活儿和人的身高是正比的,要是和这样一个人共度春宵……光是想想,越茗都美的不行,身体跟着不自觉地扭了扭。
忽听老屠夫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声:“请宝刀!”把正在专心意淫的越茗震得云里雾里:这老头子气量小成这样,竟然就为自己请的不是他就要对自己亮刀子?!
为泡男人送了命,太不值了!
老屠夫的老婆从里间请出一个木匣子,郑重其事地放在老屠夫的手上,老屠夫打开匣子,里面只有一把生了锈的剔骨刀,很普通,转口那家铁匠铺一天要出几百把这样的刀子,三十个铜板就能买一把,而且要比这个亮,比这个闪。这刀锈成这样,别说削掉越茗的脑袋了,就是往越茗身上使劲揩也磨不下一层皮。
这大约是他们家的什么传家宝吧?
老屠夫捧着生锈的刀,几乎老泪纵横,拉着他儿子的手说:“小子,没想到你也到了出山的时候了,这把刀是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留下来的,我们屈家几代杀猪,你是第一个杀猪杀到大酒楼去的,这把剔骨刀你好好收着,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放心把这把刀交给你,到了饕餮楼好好杀猪,千万别给我们老屈家丢人。”
屈鹤端着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