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梦魇了吗?”
一道清凉自额际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神诋般的孤高,又有着无限的温和,环绕着床上的人。竹寒弦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见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清淡的,淡然的。
有一瞬的怔愣,想起昏睡前的一切,想起梦醒前的那段美好,喉间哽塞,突然便不知该说何话。眼神复杂的对上那双如云气缭绕,又似水澄澈明净的眼眸,久久不说话。
“无事便继续休息一会吧,还有些时间。你受伤过重,宜好生修养。本座便不打扰了。”
说完,夜珩君从床边站起,就要离开。竹寒弦却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那双不再温暖的手,即使清冷,却依旧带着瘦弱的骨质与柔和,让他这一握,便不愿松手。
“我们早就认识,是不是?”
竹寒弦颤抖着声音,却竭力平复心情,却只是徒劳。
“为何这样问?昨日便是本座为你疗伤的。”
夜珩君依旧清清淡淡,不动声色地想将被抓住的手腕抽出,竹寒弦却加重了力道,夜珩君心中好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望着黑暗之处,出声道。“冥王此时过来,难道是那人来了?”
竹寒弦听此,心里一个咯噔,另一手也攀上那华绸衣袖,急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九千多年前,看跌山外,一个香雪海源中的轻水湖,一个绝美的女子,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
夜珩君回身,眼神不变,色泽明艳,嘴角勾起一抹笑,清雅的,温润如玉。
“珩,时间到了,冥界不宜久留。”
珑御清一身明黄,只在领口袖摆处纹饰百鸟朝凤图,一头墨发高高挽起,未束冠,显得飘逸洒脱不少。他突然出现,便是不想夜珩君回答他的话吧。
夜珩君只一脸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珑御清的脸,那人便转开了视线,似在躲避什么。
“竹弦子,本座不宜在此处多停留,你伤势未愈,本座已与冥王求了个情,允你在此处养伤,之后的离去,你自便即可。”
“珩,为何一定要离开?我们回看跌山不可吗?看跌,可以重新建起来的,难道,就不能跟我回去吗?”
竹寒弦不顾身上的伤,掀被赤脚,冰冷的感觉,直冲心门。
“你逾越了,本座本就该回去来的地方。”
夜珩转身与珑御清往殿门而去,紧闭的黑色大门,自动往两边打开,暗夜中寒冷的风,呼呼的灌入,似乎带了几缕奈何桥上,哀怨愁肠。
竹寒弦挡在两人面前,看着两人道:“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黢黢的大殿,骤然被青绿的光笼罩,竹寒弦身上,散发出的,强光。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倒对你没好处。”
珑御清挑着眉,嗤笑道。却被夜珩君一个清冷一瞥的眼神,收了回去,带着点讨好谄媚的意味,笑得眉眼弯弯道:“师傅,我们回去吧,久魃那小娃应该在单灵宫等急了,还有雪因那小家伙。”
夜珩君蹙眉,看着珑御清的笑脸若有所思。玉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他师傅了,当年,他登基时,便说过,他是君,他即使是女娲的直系传人,终究还只是臣,便就此,不再唤他师傅。这还是,四万年前的事,许久许久了,如今再忆起,却恍如昨日,一切都未变。变的,只是心境。
“走吧!”不再回头,一个挥袖间,隐了踪迹,绝了香气,没了踪影。
那样的决然,那样的,毫无眷恋。
挡住珑御清的去路,竹寒弦高挑着眉,脸上恢复清冷,以平等的姿态,傲视着这个天界之尊。
“还有事?”
☆、第三章 打赌续
“珑御清,当日本尊与间的赌约是否继续?”
竹寒弦紧拽着双手,冷凌的眼,对视着对方玩味的表情。
“本尊?若朕未忘记的话,上一任妖王魅惑已出了千风洞,顺理成章的接回妖王之位也无可厚非,至于你,只因收了妖王,便名不正言不顺的坐上妖王之位,如今更是成了魔妖两族的剿杀者,你认为……”
说着,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喷洒在竹寒弦在寒风中显得冰冷的脸上。珑御清比竹寒弦高半个头,身子也壮实些,那一身明黄色,给人无上尊贵之感,加之他不加掩饰的释放的威压,使竹寒弦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认为,作为一个战败者,有与朕谈判的资格吗?”
竹寒弦脸色骤变,苍白,羸弱。
直刺竹寒弦的心脏,比遍体鳞伤更伤的,便是这种无法回击的无力。
珑御清,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低到尘埃里。他明明知道的,醒来时,那人眼中的自己,如红尘中最污浊的存在,而他,却是月华前,最光辉的一抹。
珑御清是何时走的,他不知,只知,冥府间的夜,冷而刺骨寒心,纠绞着心,一寸寸,血肉模糊。远方传来奈何桥上死水的腐臭气味,阴暗的,带着死气,与绝望。
“珩,怎的不进去,在这做甚?”
珑御清从冥界出来,便见夜珩君站在南天门处,一众守护南天门的兵将跪了一地,夜珩君却只是手背于身后,银发随风而动,双眸却眺望远方,不予理睬。珑御清见他此模样,便知他心中必是有不痛快之处,便小心陪着笑脸询问着。
天庭的景致是迷人的,祥云缭绕,大鹏展翅,云雾间传来仙娥间的嬉戏轻笑声,一派和乐湘美,却是人间惨祸不能相比的,只是夜珩君心中带着沧然,忽热间,忆起的,却是人间二十年的风雨温情,比之仙人的超脱,却才是适合他的去处。
远处蝶仙蹁跹而来,明艳耀眼,比之彩霞红月,多了几分艳与妖娆。这与冥界的长年不见天日的黑暗比,闹极人心。
“你与竹寒弦,又交换了何条件?”
之所以不参与,不是因为不知,只是想断了对方的念,过上往日般平静祥和的日子,不再踏安从的旧尘,也不要让他身边的人,踏上他们的旧尘。一场噩梦,醒后,便要回归原来的日子,即使不咸不淡,即使,将彼此从对方的生命中抹去。
“珩……难道我就真的如此不能得到你的信任吗?”
珑御清皱眉,心里有些不悦,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毕竟这次,错在他,如果他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这天灾人祸,便能减少几分了。
“如若是你,你如何做?”
冷冷的暼了对方一眼,夜珩君不再多说,扬云便走,如风急骤,风卷残云般,打落了一路的香雪海,以及雪白的梨花香。
“夜珩,你等等,朕话还未说完!”
珑御清心中的气上升了几分,明明是对方先破了规定先出猫腻,如今他也耍些小手段却成了全错了,这是何道理,如果不是因单灵之事,他也不必如此服软……
想起单灵一事,心情一滞,便也急急的追了上去。
路,是直往单灵宫而去的,路上遇了些采仙露酿琼浆玉液的宫娥,珑御清也顾不得让对方免礼,便急冲冲追着前方那个儒雅出尘的身影而去。
“偲司,刚刚那可是玉帝?”
“嗯,我见着就是玉帝的身影,那前方的,一头银发光华,却是……夜珩君?”
能让玉帝急着去追的人,放眼整个仙界,除了夜珩君,不做第二人选。几个宫娥对视一眼,都抿唇轻笑了起来。
这边厢,夜珩君知珑御清在渐渐的靠近了,他却不急着走,慢慢地往单灵宫方向而去,在到了一个鹅卵石铺就的,仙雾弥漫着的小道上时,转了个弯,到了那不远处的清雅精致的小亭上去了。
夜珩君看着熟悉的精致,温温一笑,一拂袖,四周仙蝶纷纷扑翅而去,奇花争艳之景依旧,多的,却是一个小谭清泉,淳淳流水,山涧间的清幽。右方一个普通的花亭,花亭四周依旧有假山流水,却没了那妍秀的花鸟锦绣。假山顶端,是一棵苍翠的石竹,笔直的耸立着,直指苍穹。如六万年前,那一抹他亲手栽下的长年青竹,又如,四万年前他亲手攀折下的仙云瑶池山中的青竹,抛下万丈红尘。
风拂过,竹未动,叶却纷纷落下,围绕在精致的小亭四周,几片翠绿,落在清澈的小谭中,荡漾出一波又一波的氤氲。
“你还记得当年我与你,便是在此立的赌吧!”
听见脚步声传来,夜珩君便知珑御清追来了,听他带着责备的话语,却轻轻的笑了。是呀,当年,他便是在此地,将那一抹遗世之竹,推入了万丈红尘,才历劫如此。
“当年我们分明有约定,让其自生自灭,可你,为何瞒着朕,偷偷下凡去,还……”
还将心丢在了水精灵单灵那。
两人都未说出口的话,在彼此心中,蔓延着,兜转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你究竟想提醒我什么?”
夜珩君回身,紧紧的看着对方的面容,那张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面容了,褪去了那份稚嫩胆怯,多了身为帝皇的霸气与狂妄,那眼中,有着势在必得的决绝,倔强的。
“当年那个赌约,你违反在先,朕才会在后头耍小动作,所以抹去不说,我们重新开始,输了,你便要心甘情愿的留在朕身边,如若你赢了,便按照之前的约定,朕放你走。”
心甘情愿?有谁真的能做到心甘情愿?即使超脱如夜珩君,依旧做不到心甘情愿四个字,所以他不得不抗争,不得不,想离开这个束缚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假若心已死,再多的束缚,便是个死结,解不开,变慢慢将两人一起勒死,何必?”
即使你不愿与我一同勒死,我也不会放手让你离去,宁愿一同奔赴黄泉,而不愿你逍遥云海间,这便是我这一生的心愿。
然而,夜珩君没有看到他背后那抹猩红的眼神,淡淡的看着绕着长亭飘飞的青叶,心中淡淡惆怅,究竟天上人间,何处才是他想停留的所在。
“如若你要继续,那便继续吧,我累了,想休息。”
说罢,扬袖,一切回归平静,转身,离去。
一个蔓延了几万年的赌约,该如何完结这场局,如何将那局中人,带离这是是非非。
他不知,他不愿,如此,便让他继续吧。
☆、第四章 单灵宫
又一季的英花草长,除了来路落了一地的香雪海与梨花白,此地却是姹紫嫣红一片争艳。夜珩君司百花灵草,掌日月星辰,他是除玉帝外,天庭最高的掌权者,上仙觐见尤为困难,所以百花绽放,只为一朝一睹芳颜。
夜珩君一路行来,百花微微放了些花蕾,未全绽放着,将放未放之时,却是女子娇羞的红颜。夜珩君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那些仙花仙草颤动摇摆得更厉害。
回到单灵宫,宫殿却是被毁得厉害,整个气势磅礴的正殿,七零八落的石柱,玉石椅断成几节,石桌被正中分裂,光可鉴人的玉石地面,被卷起一大片,堆砌在角落,隐约似乎还能见到蜘蛛结的网,千垂万落,似情思千千结缠绕。
夜珩君心中带着突,转过被严重摧毁的大殿,心中带着几丝急切,往西方**而去。绕过几个琼枝玉树林,羊肠小道花卉幽香漫洒,即使在荒凉之地,也不显凄清。
单灵宫西苑,清幽淡雅,出尘飘渺,与被毁的凋零宫苑不同,却是完好无缺的模样。或许其他宫苑角落,已经恢复仙花仙草遍栽之景,可没有一个地方一个角落,能像此地这样,让他刚刚还在浮躁的心,慢慢趋于平静与心安。
夜珩君在湖边静立许久许久,四处的花草,静静的低矮了身姿,以一个卑微的姿态,迎接这位司花掌草的主宰。微微仰视的幅度,透露着爱慕的姿态。
“雪因,出来吧!”清雅的音线,自那色泽美好,线条优美的唇中逸出,那双清丽的眸眼,紧紧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
他在赌,赌那轻灵云烟,依旧安静恬然的等待他的归来,一如四万年来,她安静恬然地呆在他身边一样。
一道白光划过,带起一阵清凉的风动,当一切静止时,夜珩君的怀中,已经撞入一团白雾似绵软。亮光闪过的瞬间,他带着一种迷离的目色,似乎看见一个如梦似幻的窈窕身影,在层层光晕中,淡淡掩映出来,却又悄无声息地掩去身影。
“雪因,你淘气了没?”
夜珩君将手轻轻的拍抚着那绵软的云团,脸上轻松一笑,眸中神色温和,带着浓浓的宠溺。
灵雪因当然不会回答他,只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以此表达她对他的想念,怀中一阵冰凉,却是那小东西流了一滩泪,濡湿了他的前襟,他不忍呵斥她,便让她将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他怀中,尽情的撒娇耍赖。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定很寂寞吧,无人与她玩耍,无人关心,无人静静的假装熟睡着,让她将冰冷的身子靠近取暖。耳中依稀听得的,是她那清脆绝美的声线,目中柔和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说不出的万代风华,鼻尖嗅到的,却是浓郁黏稠的血腥,渗入梦里,埋没了流年记忆。
“雪因,我们去看看久魃吧,那孩子在何处呢?”
夜珩君耐心的安抚了一下激动的孩子,待得一切都平静时,便循循善诱似的,询问着。平日里,灵雪因与久魃最不对付,总爱抢东西,两个半大小孩,看着倒心里活络,不拉在眼皮底下,总会心慌,如今见得一个安好,却不知另一人如何。
珑御清与他说,久魃在宫殿中苦苦的等他,他是信的。那孩子心眼儿直,打小便跟在他身边当了童子,原就是地仙老儿的孩儿,却让地仙老儿寄放在他这儿,自个儿携着老伴,与玉帝告假,云游四海去了。
他这偌大的宫殿,本就是冷清的,原本的珩星宫,被他弃了,如今改为宸星君的老巢,他不愿再踏足,却喜上了这方的偏远宁静,便取了此地,建了这单灵宫。
单灵单灵,当年知道内情的人,有几个不知是何意?只那人总爱假装毫不在意,总会找各种借口,来这地儿寻他,偏偏的自己隐着痛。谁能真正的完全放下,全不在意呢?难道只允他做,不允自己记恨吗?
只不知,如此,刺的是谁的心,揪扯的,是谁断不了的情。
单灵宫建成不久,久魃便来到他身边陪伴着,那娇俏的顽童模样,与珑御清儿时极是不同,却带了几分单灵的神韵,让他爱极,便多了几分旁人所不能及的宠溺。
久魃倒也机灵,并不恃宠而骄,倒是个懂分寸的孩子,也爱粘着他,经久年月,当他以为自己渐渐淡忘了单灵渐渐透明的身子时的痛绞揪心时,他却又将眼前的水精灵,送到了他怀里。
明明深爱过的人儿,即使只剩一抹气息,嗅到了,便知,这人,准没错的。
灵雪因赖在他怀中不愿出来,他依旧只是宠溺的点点那软绵绵的脑袋似的地方,随着她唧唧唧唧的指点,往大殿内而去。
穿花拂柳,清幽雅致的内苑与外殿的大气磅礴不同,他喜静,不喜那浮华的装璜,只不经常踏足外头,便也随他弄去。只如今,大殿却是残败落破,里头却保存完好,甚至比他离开时,更精致典雅清幽几分。
绕过龚月长门,到久魃的住处而去,灵雪因却开始在他怀中不安的扭动,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夜珩君低头淡笑看她,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依旧嘤嘤畇畇,不知在说着何事。
一路行来,其余人影都不见,联想到外殿的残破之景,突然隐约似乎知道什么,看着怀里的水精灵,眼神便深邃复杂起来。
“雪因,久魃不在殿中是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骗是进来?”
低头,语气却是不自觉的带上了责备。平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