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宇之也当他默认,轻轻提起他的腋下。
白琼隐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潮,很快被冰凉的雨水冲洗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白琼隐住在了碧华宅。
亥时正刻。
客房中,炉灶冒出些星点儿,热酒暖身。
沐浴过后,白琼隐坐在灶旁,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往热源靠,身上瑟瑟发抖。
不一会,沐浴花瓣清香夹杂着四季桂香浓浓缭绕在整个房内。
一股莫名的香气不知何时隐隐飘来。
白琼隐眼睛微眯,奄奄欲睡。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了又人推门而入,未看清其容貌。
后来的事他竟无任何感觉。
直到次日清晨。
坐起身,下身剧痛,满床鲜血白浊。
白琼隐的指尖及至心窝都变得彻骨冰凉。
他从无与人有过床第关系,但是他素来学医,发生何事,他是清楚得很。
身旁无人,他却记起了曾有人进来过。
脸颊又一次变得通红,将头深深埋入了被窝中。
心里暗自想着,倘若真是那人,又有何不可。
敲门声吭吭而响。
应声,进来一名童子。
“公子,王爷问您想吃什么早点。”那童子态度倒是恭恭敬敬。
琼隐拽了拽床单,盖住了床上的血迹,道:“王爷在何处。”
那童子道:“王爷在大公子房里。”
白琼隐道:“他何时去的?”
那童子道:“昨夜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那里教大公子练字,未曾离开。”
白琼隐眼中略微露出了惶恐之色:“你确定他没有出来过。”
那童子想了想,又道:“子时二刻出来过,赏了会月,便又进去了。”
白琼隐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出去罢。我现在还不想吃。”
那童子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待他离开,白琼隐双手捂住脸,又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屋内蜡烛早已燃烧怠尽,一丝丝青色的稀薄烟雾从黢黑烛芯上缓缓升起,烛台上挂了鲜红色的干蜡。
默默地缩回了床上,鲜血仿佛会浸入身体。全无知觉。
他昏迷的时候是亥时正刻。
当日白琼隐不辞而别。
白公子走后翌日,王府内的一个家丁猝死于庭院之中,原因无人知晓。
几日后,雅文在碧华宅附近捡到一只野兔。
白琼隐与桓王爷认识时间够长,相逢次数却少之又少。
再次见面时,白琼隐已不同于往日,且又是于青楼相逢。
桓王爷素来喜好美色,尤为偏好脸上有泪痣的妩媚女子。
司徒世寻曾问他为何喜欢美人脸上缀了瑕疵,还道生了泪痣的女子都是命途多舛的,大不吉利。
宇之轻轻收住折扇,用扇柄指了指在场一位生了泪痣的鬻容女子,道:“这类女子即便是在笑,也觉得像是在流泪,只是惜玉怜香而已。”
他说这话时,白琼隐出现在他面前,笑道:“桓王爷好雅兴。”
距离第一次见白琼隐已有几个月,桓宇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白琼隐脸上的笑容褪了去:“贵人多忘事,王爷只当不认识草民的好。”
宇之反复思量了许久,才轻轻将扇子在手中一握,道:“原来是曾在寒舍作客的那位公子,还未请教贵姓。”
白琼隐想了想,道:“鄙姓白。”
桓宇之道:“白公子也来此寻欢作乐,当真是缘分。”
白琼隐轻轻一笑,摇摇头:“在下不好女色。”
桓宇之挑眉道:“莫非白公子已遁入空门?”
桓王爷对虚假伪善之人从来不抱好感。他这么说,其实是想问白琼隐不好女色,来到烟花之地做甚么。
琼隐听出了这意思,也未生气,只微笑伸出自己的手臂,在袖口上那么轻轻一划。
宇之恍然大悟,却未加歧视,只低声道:“原来如此……那白公子为何要来玉香楼?”
白琼隐道:“难道玉香楼里只有女子么。”
雅玉复姓上官,于三年前下嫁名满江湖的大侠,温恒誉。
银湘琴师上官雅玉。长安名妓般思思。
只要是喜好美人的男子,不会不知道这两个人。
雅玉弹琴可使百灵鸟悲泣,思思年方十六便舞得满江花红。
许多女子都认为事实上上官雅玉不会比她们想像得美。
直到温恒誉带着自己的爱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时候,她们才明白,人间果真有此等绝色。
第一眼见到雅玉的人,一定会看见她眼角下的绛红泪痣。
雅玉皮肤白且无暇,故痣虽小却明显。
雅玉爱笑,笑的时候,她喜欢扣住食指,用尖尖的关节顶住挺秀的鼻尖,动作妖娆妩媚,只是泪痣使她显得像是在流泣。
凄恻却绝美的笑容让无数男子为她倾倒。
雅玉的丈夫容貌清俊,柔情侠骨。
雅玉喜欢温恒誉神采飞扬的模样。
所以,她的儿子,名采。
温采年仅两岁,白白胖胖的脸上生着一双灵气活现的大眼睛。
温采的容貌像母亲,动作神态却神似父亲。
温恒誉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子参加灵剑山庄庄主的六十大寿,遇上了桓王爷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请来参加的神医白琼隐。
那一日灵剑山庄热闹非凡,敲锣打鼓。
红彤彤的地毯映得殿堂喜气洋洋。
桓宇之愣愣地看了一眼温恒誉夫妇,对白琼隐道:“白公子,我叫你来这里,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琼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上官雅玉果真名不虚传,倾国倾城。”
他的话未说完。
他想说,只是你的夫人怎么都与她长得如此相似。
桓宇之道:“她的确很美。”
白琼隐道:“她的儿子也很美,胖嘟嘟的,像个球。”
桓宇之轻轻一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心温大侠听到,挥刀砍了你。”
白琼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这是在夸奖他儿子生得有福气。你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桓宇之道:“雅玉自小患上风湿……”
白琼隐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宇之未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雅玉。白琼隐看了看弄玉和雅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对你的表妹还真是一往情深,连儿子都取她的名字。”
桓宇之喃喃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白琼隐抬起头看着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温恒誉向灵剑山庄庄主祝寿去了。
雅玉便抱着温采朝二人走来:“桓王爷,你也来了。”
只是轻柔一笑,宇之的神情仿佛就在那一瞬凝固了:“是,采儿也有两岁了罢。”
弄玉踮脚看着温采,小声说道:“姐姐,这个叫采儿的奶娃娃是您儿子?”
宇之道:“玉儿,不得无礼,雅玉和你娘是一辈的。”
弄玉委曲道:“我见她和我表姐差不多大……”
上官雅玉的笑意更浓了些,蹲在他身旁道:“玉儿,我是你爹的妹妹,你叫我姨娘就好。”
弄玉笑道:“姨娘,采儿好可爱,我想抱抱,好不好?”
上官雅玉将温采放在弄玉手中:“小心,别摔着他了。”
弄玉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温采,走到了雅文身边。
“雅文你看,他的皮肤好嫩哦。”
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戳着温采的脸。
雅文急道:“哥,别,这是人,不是兔子。”
弄玉将嘴鼓成了两个泡,瞪了他一眼:“你好像娘啊,婆婆妈妈的。”
雅文气得转过身去不理他。
弄玉见他生气了,笑眯眯地说:“雅文,我想吃小孩。”
温采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
雅文道:“哥,你别再吓我了……”
弄玉道:“好,我不吓你,你拿核桃来喂他。”
雅文道:“不行,他年纪小,嚼不动那么硬的东西。”
弄玉捏了捏温采的脸,大眼又眯成两条缝:“小孩的肉一定比兔肉好吃。”
温采挣扎着大哭一声:“娘——”
弄玉惊讶道:“这奶娃娃会说话?”
雅文道:“都两岁了,怎么不会说话?哥,你完了……”
上官雅玉连忙跑来,抱住采儿道:“采儿,怎么哭了。”
温采指着弄玉哭道:“他说要吃我,呜……我讨厌他……”
雅玉看了一眼弄玉,哄道:“乖,玉哥哥是逗你玩的,快去和他们玩,我和桓王爷有话要说,听话。”
温采转眼看了看弄玉,弄玉正用极凶狠的目光瞅着他。z
他一把抱住雅玉的腿:“娘,我不要和他一起,他好凶,呜呜……”
弄玉笑道:“采儿乖,过来,我不欺负你了哦。”
温采转过头去看,弄玉睁着大而纯真的眼睛望着他。
即使是有些邪气的凤眼,那样的神情也让人无法疑虑。
温采跌跌撞撞跑到弄玉的身边。y
弄玉用手刮了刮温采的脸,柔声道:“采儿,你真是好、可、爱呀。”
温采咯咯咯地笑了。b
弄玉道;“雅文,去拿核桃来。”
温采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把那核桃塞到自己口中。
温采老实地把核桃吞了下去。
再一颗。g
再吞了下去。
又一颗……
后来温采还是哭了。雅文在旁边直叹气。
“娘,我讨厌那个玉哥哥,他逼我吃核桃……”
温采又一次啪嗒啪嗒跑到自己娘的腿旁直流眼泪。
雅玉抱起他,柔声道:“采儿,哥哥给你吃核桃,是喜欢你。”
温采的小手用力擦着眼泪,满脸核桃渣:“我不要他喜欢……娘你带我走,他好凶,好奇怪……呜呜……”
弄玉在旁边贼笑。雅文又叹气。
“雅文,去拿核桃来。”这话不是弄玉说的。
雅文看了看宇之,乖乖地拿了剥好的核桃。
宇之温柔地看着弄玉,用力将核桃塞到了他的嘴中:“玉儿乖,爹爹不欺负你,爹只是喂你核桃……”
弄玉扁嘴把核桃吞了下去。
结果第二颗,第三颗……
待遇和温采一样。
隔了好一会。
“爹,我错了……您放了我,我下次不逼小孩吃东西了。”弄玉哭丧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桓宇之。
桓宇之道:“你这孩子真的太调皮了,回去叫你娘收拾你。”
弄玉睁大了眼,随即哀求道:“不要,娘会打死我的!”
桓宇之哼了一声,不顾弄玉在身后哭闹,走到一直没说话的白琼隐身边。
白琼隐道:“怎么,和情人聊完了?”
桓宇之有些慌乱了:“不是的,她对我无意。”
白琼隐冷笑道:“是么,就是说,你对她有意了。”
桓宇之默不作声。
“好,你很好。我告诉你,下次在请人帮忙前最好先把脑子弄清醒些。”塞了一罐药在桓宇之手中,“这药能医百病,我不再有利用价值,谢谢。”
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桓宇之拉住他的手:“白公子,你是不是……”
白琼隐怒道:“不要和我说话!”
甩手离开了。
桓宇之拿着手中的药,却没有将它送给雅玉。
后来那药藏在何处,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罢。
桓宇之带着弄玉雅文回碧华宅的时候,琼儿莫名其妙失踪了。
原以为它会再回来,可它没有。
七年后。
芳草萋萋,垂柳扁舟。
到过京师的人,都定曾听闻六王爷两个优秀儿子的名字。
梅影公子生得绝世容颜,酒惠圣人才高八斗。
的确如此,弄玉只有十五岁,便已出落得英英玉立,当年微微发黄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如黑珍珠般明亮,动作神态越发带着倾倒众生的独有韵味。
他只要出现在街市上,便会引来无数闺中女子偷偷侧目。
可弄玉却一点也不像桓王爷。
虽高贵,却更加高傲,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
像王爷的是雅文。
雅文与弄玉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属不同气质。
他有自己父亲所有的优点。
谦逊,儒雅,雪白折扇握于手中,满腹诗书信手拈来,随意一笑恍若春风。
虽然许多女子的梦中情郎是弄玉,可所有长辈都认为雅文才是真正的东床佳婿。
倘若有人问其原因,他们会笑着摆手。
梅影公子固然俊美,可眉宇眼神不正,太邪气。
跟了这种男人,不会幸福。
弄玉也无心娶妻,更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常对雅文说,男儿志在千里,心包宇宙而无骄盈,不可被风月情爱所牵绊。
雅文谨记兄长的话。
万安桥下,碧波翻涌。
白衣少年独立堤岸,身上轻纱翩翩飞舞。
蹲下身,轻轻拾了一颗石子抛入水中。
咕咚一声。
澄澈的水面荡漾起涟漪圈圈,雪白的短靴上溅落了点点水花。
那仍有点点波纹泛过的水面如同一块镜子。
直照到了人的心底。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多情而又温柔的眼睛,眨眼时浓黑的睫毛。
“白公子,其实你一直都没有走……是吗?”
白琼隐从水中看见他凝望着自己,没有转过头:“原来你都知道。”
桓宇之在他身边蹲下,歪过头去看他:“如果我不出来和你说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出来见面?”
白琼隐闭上眼,双手垂在膝前。
桓宇之道:“这么多年,你的容貌一点也没变。”
白琼隐道:“多谢王爷夸奖,王爷也依旧英俊如同以往。”
桓宇之笑了笑,两人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