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牧大骇,抱住他脱口问道:“你的经脉什么时候弱成了这样?连我的内力都承受不住了?”
那人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甚是愤恨地瞪了一眼楼牧,虚弱道:“要不然你以为你先前在树下点我的那些穴道我是怎么解开的?”
楼牧更骇。
先前打斗之时,楼牧精心防御,虽然周遭内力掌风阵阵,连带自己都挂了些小彩,却并无人能直接伤到这名魔教弟子。
“别人只要在你周遭施展内力,你即便不接触也能化为己用?”他问。
那人勉强点头。
楼牧心中顿时转过无数念头。
如若这魔教弟子都能隔空汲取别人掌风里的内力来借力打力解穴御敌,那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法子是能困住他的?
不过他马上就想明白了,所以他舒心地笑了一笑。
“借力打力之法虽然奇妙,但此法有悖常理,一旦用起来极伤经脉,是不是?”
那人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了。
楼牧抬手拂了拂那人额头上的冷汗,又点头道:“你今天就用了两次,第二次还是隔空借力,所以才会把自己的经脉搞成这样不堪。”
他说完这句从那人背后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低头点了点他的鼻子,嬉笑道:“拿命堵命。以后可不许再这样调皮了。”
那人的鼻尖上也全是汗水。
楼牧深知他虽然经脉虚弱,但还是急需内力调养,便捉起他的一只手来,寻了一个比较小的穴位,极慢极慢地把自己的真气送入他体内。
如果说先前是大江大河,那如今就是小溪潺潺。
可即便这样轻柔缓慢,那人的表情还是十分痛苦。
楼牧见他眼神涣散,紧咬下唇,甚至都将薄薄嘴唇上的皮给咬破了一个大口子。楼牧只觉得自己的心上也破了个大口子。
这样缓慢地输入真气,少说还要坚持个把时辰才行啊。
太折磨人了。
楼牧叹一口气,侧头。
床头案几上有个半大不小的茶壶。
楼牧腾出一只手取过茶壶,使力抡起,敲上那魔教弟子的后脑勺。
那魔教弟子顿时被敲晕了过去。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痛了。”楼牧笑了一笑,继续揽住他,极轻极轻地往他体内送真气。
===
待到那人呼吸绵长,楼牧才敢放开他出门。
木头的楼梯踩上去就像棉花,啊不,就像棉花糖一样。
楼牧饿得连口水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你们这客栈有什么可以吃的?”他趴在扶栏上有气无力地问店小二。
“回禀客官。”店小二油光满面中气十足地说道,“小店厨子最拿手的菜是糖醋小排骨。”
楼牧作为风月场里的老手,深谙一个道理:需要几番啃咬才能吃干抹净的肉,回味起来才是真正的情趣无限。
“来两盆!”楼牧当机立断。
店小二唱了个诺刚要转身,又被楼牧拦住。
“再加一碗清粥。”
店小二为难:“客官,咱们这地儿不产稻米。”
楼牧挠了挠头,问:“那有什么清淡又管饱的饭菜,能给气虚体弱的人吃?”
店小二讨好地笑了笑:“不如来碗清汤面吧?”
7
楼牧在客房里大块朵颐把两盆糖醋小排骨扫荡得只剩糖醋的时候,那魔教弟子醒了。
楼牧连忙扶他坐起,把那一碗清汤面端到他的眼皮底下。
那人没有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尚冒余温的面条。
楼牧以为他嫌寡淡,便哄他道:“你如今身子虚,吃不得大鱼大肉的。等你身体养好了,飞禽走兽,你爱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那人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伸手就要接面碗。
楼牧赶紧拦住他,道:“你前几天才接了脉,不宜用力,我喂你吃便是。”
那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楼牧。
楼牧笑吟吟地用筷子卷了面条,凑到他嘴边。
那人迟疑了一下,终是张开口来。
“这样才乖嘛!”楼牧笑得合不拢嘴,顺势把面条放到那人的嘴里。
那人却神色木然,合上双唇十分机械地咀嚼着。
楼牧看着奇怪,便问他:“这面不好吃么?”
那人已经漠然地把那一口面条咽了下去。
楼牧自己尝了一口,更加奇怪:“味道不错啊。你怎么会觉得不好吃呢?”
那人又抬眼看了看他,也没有吭声,只是重新把嘴巴张开了。
楼牧却不喂他了:“你不喜欢吃干嘛还非要吃?”
那人神色奇异,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楼牧又气又好笑,站起身来把面端走,“你早说你不喜欢吃面,我就让店家换一样来做给你吃啊。”
那人神色愈发的奇异,怔怔地盯着楼牧瞧。
楼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柔声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那人回过神来,侧脸不知道看在哪里。
然后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从来没人问过我。”
楼牧看着他,想起上一次自己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自己。
楼牧不由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总可以说说你不喜欢吃什么吧?”
“面条。”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楼牧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一碗面。
难得想讨好美人儿,可天下食物之丰富,怎么不偏不倚就撞在枪口上了呢。
“面条不是挺好吃的么?”楼牧讪讪道。
那人再一次看住楼牧,一双眸子如潭水一般深邃沉静。
“如果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吃,只吃面条,”他冷冷道,“你就不会觉得它好吃了。”
既然糖醋小排骨都上阵了,那菜肉大馄饨也就不要遮遮掩掩守贞操了吧!
===
楼牧听得心头莫名一抽,转身出门,当即吩咐店小二下了满满一碗馄饨。
从头到尾,那人只由着楼牧往他嘴里一只一只送馄饨,再没有吭过一声。
俗话说的好,饭饱思淫欲。
于是楼牧理所当然地坐上床沿,伸手在那人光洁的皮肤上摸了一把。
“你师兄干嘛要追杀你?”一边摸他一边问。
那人恨恨瞪了一眼楼牧不老实的手,对他的问话不理不睬。
楼牧噗哧一笑,煞有其事地道:“是了!定是你师父原本和你师兄是一对,你去横刀夺爱。你师父见你生得好,便不要你师兄只要你……”
话还没有说完,那人突然仰头,神色阴戾地盯住楼牧。
楼牧不再往下说。
“我师父只喜欢女人。”良久之后那人阴森森地开口。
楼牧听得稀奇,逗他道:“你师父喜欢女人还和你做那事?你本事可真不小。要换我,就算是西施脱光了帮我吹箫我也提不起兴致。”
那人却置若罔闻,依旧盯住楼牧。
“我师父只喜欢一个女人。”他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
===
第二日,楼牧依照旧法又把那人打扮成了女子。
再骑马那人身体肯定支持不住,于是楼牧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安全。”那人皱眉道。
楼牧自然是知道的。
马车容易遭埋伏,遭了埋伏也不容易逃脱。
“我们知道马车不安全,搜捕我们的人自然也知道马车不安全。”他将那人抱了进去,又道,“他们绝对不会料到我们敢铤而走险,反其道而行之。”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车壁,十分得意地道:“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注意乘马车的人。”
那人看了看楼牧,不说话,似乎是默许。
楼牧将他小心放平整,又讨好他道:“而且你现在需要静养,我怎么舍得让你风餐露宿呢?”
那人已经合眼歇息起来。
楼牧无趣,戳了戳他:“我待你也算不错,你怎么待我这么冷淡?”
那人重新张开眼睛来,奇道:“我这两日都没有暗算过你,怎能算待你冷淡?”
楼牧只觉得眼前有一只乌鸦飞过。
“我们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抱也抱过了。好事也差点做成了。”楼牧故作委屈地看着他,“可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怎能不算冷淡?”
那人眼珠子动了动,里头不知道蕴藏了怎样的情绪。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似乎有些哀伤地回道。
===
楼牧带那人乘着马车,一路往江南白云山庄而去。
那人得了静养,四肢伤情恢复甚快,只是依旧气亏血虚,奇经八脉虚弱不堪。
楼牧暗暗觉得奇怪,却也查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日日敲晕了他给他缓慢送些真气护体,防他气血衰竭。
每晚睡觉,楼牧抱着美人,难免顾影自怜长吁短叹几声。
美人身子虚,这极乐之事万万做不得呀!万一要不巧,极乐之事做不成,反倒直接把美人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可美人醒着也好睡着也好躺着也好坐着也好,黛眉水眸,唇红齿白,模样实在太招人。
楼牧被折磨得欲火焚身八爪挠心,没几天舌头上就生了两个热疮。
好在积雪渐融,碧水如天。
初春,正悄无声息地来临。
行了十多日,两人终是来到了江南重镇金陵城。
白云山庄,就在金陵城外十里。
当年塞北神刀白漠天与四大名门之一的云氏大小姐云碧瑶一见钟情,辗转选址金陵南郊,创立白云山庄。
两人虽然都出身武林,却心存避世之念,在这白云山庄四周设立重重机关,外人不得指引,极难进入山庄。
因此若想要进庄议事,需先去金陵城内白云山庄开设的米铺里投递名帖。
楼牧怕走漏风声,先找了家小客栈安顿好那魔教弟子,自己又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趁着第一场春雨的淅沥缠绵,披蓑戴笠,孤身一人,前往金陵城东的白云米铺。
===
===
来到米铺,楼牧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当日楼牧和高家兄弟携那魔教弟子遭遇正派人士一事,早就随着春风吹遍了江湖。
米铺里各门各派的服饰眼花缭乱,都是为魔教弟子一事而来,唾沫横飞嚷嚷着要白云山庄给个说法。
楼牧觉得自己远在青州的楼外楼形势应当也不会很妙。
正想着,有个穿青衣的中年男子猛拍柜台,吹胡子瞪眼指着米铺掌柜,一脸悲痛吵着要直接杀入白云山庄去。
旁边有个白衣人劝慰道:“裴公子节哀。少卿君正值当年惨遭毒手,令人嘘唏。白云山庄也算是正派,这里头定有什么误会,依在下之间,还是要心平气和,当面问问白庄主才好。”
楼牧想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他们口中的少主少卿君,正是他当日调戏的裴门裴少卿。
要说这裴少卿长得也算细皮嫩肉,偏偏丧命于那魔教弟子的慢毒之下,着实令人嘘唏呀。
那青衣中年男子听不得劝慰,已经怒着朝那白衣人道:“死的是我裴门少主,云敬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知道四大名门里就属你们江南云氏与白云山庄有裙带之亲?”
两人当即争执起来,米铺本就不大,顿时乱成一锅粥。
不过楼牧却嫌还不够乱。
他要乱到当他投递名帖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
于是他转了转眼珠,慢吞吞蹭到两个清秀少年身旁,伸手往其中一个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
那少年个头不高,被捏之后浑身一颤,猛然侧头盯住旁边的另一高个少年。
“你什么意思?”他忿道。
高个少年甚是莫名:“我什么意思?”
那矮个少年更怒,高声道:“白枫,昨晚你借行酒令之名,就对我……对我……如今还来玩这套!你以为我裴均之是好欺负的么!”
他说完就撩起袖子,直接一拳挥了上去。
那高个少年白枫见状不妙,一个箭步跳出米铺。
裴均之不依不饶追到街上,两人很快在雨里过起招来。
这掌风阵阵的不长眼睛,引得米铺里众人慌忙出去劝架。
“叔父,他摸我!”
“我没有!”
楼牧笑得简直直不起腰,只好侧身靠上柜台。
“公子好兴致啊。”有人不冷不热地道。
楼牧回头,只见一个中年书生,一手摸着算盘一手翻着名帖,悠悠地看着自己。
楼牧慌忙止笑,从斗笠下露出自己的脸。
那中年书生脸色迅速一变。
“我住城北信来客栈。”楼牧压低了声音。
那书生拨了一记算珠。
“今夜子时,客栈门前。”他也低声回道,面孔却依旧看着米铺外。
有人已经拎起白枫,怒叱道:“小小年纪就好男风,成何体统!”
===
楼牧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客栈。
看着白云山庄的架势,显然是在等楼牧到来商议对策。
对策楼牧是有的,只是如今多了一个变数。
变数就是那魔教弟子。
上佳之策,自然是反咬高家兄弟一口,再把那魔教弟子重新交回正道人士手里。
可楼牧一想到那一张绝色容颜的魔教弟子和他被钝器所磨破的四肢经脉伤口,心底的怜香惜玉之情立马泛滥起来。
那些正派人士五大三粗的,怎懂得呵护娇花?
楼牧怀着十分纠结的心情打开房门。
然后他愣住。
那被他悄悄安顿在房里如娇花一般好看的魔教弟子,不见了。
屋内十分整齐,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那人褪下女装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什么也没有拿,只换走了楼牧的衣服。
楼牧走到窗口,推开窗。
春寒料峭,就和这个人一样,冰冰冷冷不见一丝温度。
“走了也好啊。省得我举棋不定。”他摸着窗沿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楼牧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便不做他想,躺床上专心琢磨今晚入白云山庄之后该如何行事。
要栽赃高家兄弟,仅凭他和白云山庄两张嘴,似乎缺了点什么。
楼牧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梦里却重回儿时玩耍的花园,不知怎地,那魔教弟子也在里头。
鸟语花香,衬得那魔教弟子分外妖娆。
楼牧便去追他,却总是追不着。追到最后,他在无人的花园里头迷了路。
然后,他听到,高高的草丛里有人的喘息声。
楼牧大喜,拨开草丛探头往里瞧。
碧绿瞬间殆尽,只剩漫天漫地的纯白色。
白得耀眼。
楼牧惊醒了过来。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这么多年春夏秋冬,终究无法释怀啊。楼牧在床上呆呆地坐一会儿,甚觉人生无奈。
外头有人敲梆,子时已到。
楼牧探头往窗外看了看。
客栈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楼牧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出门。
然后他再一次愣住了。
月圆如盘,照成满屋水色。
水色荡漾,映出积满灰尘的桌面上的八个字。
那是那魔教弟子用手指蘸着灰尘留下的笔迹。
“滴水之恩,来生再报。”
楼牧迎着月光轻声读了一遍。
8
===
外头的马不耐烦嘶鸣了一声,楼牧回过神来,伸手抹掉字迹,出门而去。
前来迎他的,是白日米铺里所见到的中年书生。
楼牧才进马车,便发觉不同寻常:那马车没有车窗,若把门严严实实一关,里面一片漆黑。外面究竟走到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一概揣测不出。
中年书生抢先开口道:“在下白书香。楼楼主莫怪。我白云山庄的机关乃不传之秘,不便与外人看。”
楼牧心道:又不是绝色又不是钱财,我要看来做什么?
嘴里却吹捧道:“楼牧听说白云山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