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帘领了命令,对南国称是清帝病了,不方便接客,请新帝去王府做客。
“中秋佳节,举国欢庆。殿下打算闷在宫里头么?”龙帘道。
茛觿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面,出游这种事情,他很少会去做:“你的看法是?”
龙帘道:“城北庙会,甚是热闹。而且离熙王爷府上远,正好碰不上面。”
茛觿道:“也好。那朕顺便去查访民情。”
龙帘道:“殿下想要带多少人一同前去,是否要叫上后宫几位妃嫔陪同?”
茛觿摇头道:“不必,有你在就好了。”
北国中秋节比南国要热闹,往年北宫要办宫宴,今年因为新帝来访,便没有办了。不是说新帝来了不待见,茛觿只是气不过,大费周张来一次北国,居然不是为了探访清帝,只是为了想要看熙王爷一眼,这对于茛觿来说,无疑是一种耻笑。
放眼天下,能和他一样睥睨江山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又能有多少?生前一世荣耀,身后呢?又有多少人真正愿意为了逝去的战帝提求墓志铭?所以一直有人说,帝王,一声都被捧在手里,每天活在金碧辉煌里,死后自然有新的能者接位,空有美丽华贵的墓室,谁又知道着化土之人的内心悲哀?
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让人应接不暇。此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所有子民一样,望着高高挂起的各式灯笼失神,为什么这灯火阑珊,让他想起了那天南国的庙会呢?也是这样的人多热闹,只不过今天他没有遇到血梓祭,没有焱潲的陪同。
那个家伙……现在在王府里面应该很开心吧?有新帝陪着他过节,就算表面上是不乐意,但心里还是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吧?说不定他还在得意地笑呢。
“殿下,带上吧,听说是风俗。”龙帘不知道哪里取来的面具,递给刚回过神的茛觿。
面具不是很精致,木头做的,足以遮住整个面部,额头上还有用木头雕刻的鹿角。细看十分粗糙,不用想便知是为了应付赶工出来的。说来也是,这里不比皇宫,什么都是极好的,毕竟宫外和宫内还是有所差距。
茛觿接过,戴上。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这样的面具,彼此看不清他们的脸。
龙帘知道茛觿一直生活在宫内,可能不太了解,便细细解说道:“这是这几年刚刚形成的风俗。圆月鹿角,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说是象征美好姻缘。少男少女往往会在这天出来,又十分羞涩,于是就做了面具盖住面容。不过,这风俗倒确实促成了不少好姻缘呢。”
茛觿的脸隐藏在面具下,看不清喜怒,“这样也好,起码可以试探是不是为寻美色而来,是不是真心。”
第五卷 情迷意乱(三)
龙帘兴致很好,一路上说了很多话,茛觿基本上没听进去,跟着人群往一个方向去。
这个是中秋灯会的重头戏,朝拜进香。北国是一个信佛的国度,皇宫每隔三年就有一次大朝拜,所有宫妃皇室都必须参加的。小时候跟着鸾后去过一次,也是这样多人热闹。自从皇宫被烧后,就再也没有进行过。
“殿下要去看看么?”龙帘征求茛觿的意见。
茛觿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进香你我又不是没有参加过,有什么好看的。朕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宫。”
龙帘点头,准备往回宫的方向走了。人流向西移动,他们向西走,很难行动。龙帘紧紧跟住茛觿,就怕被人流冲散。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冲散,就很难再找到人。尽管茛觿身形高挑,在人群中一旦走散也难以识别。白日里茛觿的红衣耀眼,可是一到晚上,便暗暗的分辨不出来。
面对这么多迎面走来的面具百姓,茛觿没处发火。他是皇帝,谁敢和他这般抢位置?这人挨着人的挤的他难受。这次出宫,没有带侍卫,还以为能碰上什么有趣的,没想到无趣不止,还要忍受拥挤的憋闷。
“龙帘,你来开路,朕讨厌这个地方!”茛觿咬牙低声道。
可是半天没有人应答,周围吵杂的百姓哄闹和笑声惹得他十分急躁,“龙帘?!”
没有回答,叫了多少遍都没有反应。他暗觉不对,忙回头,人还是多得黑压压一片,但是不管怎么寻找,都已经找不到那张他所熟悉的脸。
他心里咯噔一声,走散了?人这么多他上哪去找他?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周围的吵杂早就已经盖过他的喊叫,根本无济于事。
“该死。”他咒骂一声,扯下脸上笨拙的面具狠狠摔在地上,现在原地什么也不做,等人流渐渐散去一些,他才开始往回走。
路上碰到不少人,见到茛觿的样貌都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茛觿不予理睬。
他回到了刚才去过的地方,没有看到龙帘的影子。几乎所有人都去朝拜进香了,街上原本热闹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冷清不少,唯一让他保持意识清醒的是不远处大寺庙隐隐约约传来念诵佛经的声音。
他在湖边停下,四周望了望,没有找到人。无意间他看见了湖中飘着的散乱的莲花灯。每朵花灯的花蕊处都写着放灯人的所念所想。他走下台阶,低头看着飘到岸边来困在小角落里不能得到释放的莲花灯。
兵临池下,帝治江山。
花蕊中央写了这么八个字,大概是希望他作为清帝能够坐稳江山,睥睨天下吧。民间有这样的为国着想的人也是有心了。只是没有署名。
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目前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找到龙帘,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刚刚挪动脚步,腹中便一阵抽痛,随后全身各处都跟着开始抽痛。
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炎毒。
这痛比过去的要痛上十倍,把这一年他少受的痛苦一分不差的全部补了回来。发作时间也不对,这次居然变成了月份中旬,看来这炎毒,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痛不是最主要的,茛觿担心的是,他现在寸步难行,又是在宫外,他一个人,要如何呢?
第五卷 情迷意乱(四)
夜未央,秋日燥热的晚风带了几丝凉意,星辰映得湖水蒙上了一层闪耀的波澜。正是一年中月最完整的时候,而它好似亏欠了谁一样,有一会没一会地就往云里躲。
月色是美,月下赏月朝拜的人也美。他们口里吟唱着赞月歌,谁也没有在意到湖边小坝边蜷缩在一起的君王。
他额角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全身抽痛让他不得不皱起好看的眉头,坚强的意志让他的大脑还保持着仅有的清醒,他必须要在失去意识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在炎毒笼罩下的他,又不知道会伤了多少人。他不想当初在西周府发生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他尝试着双腿用力站起,可双腿软的厉害,还没站稳便沉沉向后倒去,他闭上眼准备重新摔回地上,可是没有,他等了好久也没有地面冰凉的触觉,有双手拖住了他。
茛觿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被那人接住后背对着搂在怀里,茛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软软的靠在那个人的身上。茛觿的背部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不是龙帘,原本以为他是龙帘还打心底稍微送了一口气。只是那怀抱太过温暖,太过舒适,太过……熟悉。
他道:“出宫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不怕危险吗?”
茛觿没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默默地接受那个人的责备。
“炎毒发作你还敢往外跑,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也要为百姓们考虑,万一失控,这局面可能比西周府要惨烈几十倍!”
他说着说着语气弱了,低头见他苍白的脸色,还有蹙眉昏昏欲睡的痛苦,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曾经发誓不再介入他的生活,不会对他所做的事情持有反对或赞成的心态。一年多了,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放下,可为什么看到他连脚都站不稳,心就会不自觉地又泛起层层涟漪?难道他注定要和他纠缠一辈子么?
他打横抱起他,往宫里回去。
他来了北国一年多,从内到外也多多少少散发的是北国人的气息,作为北国人,他没有理由地想要祝愿他,要他一生都君临天下。他放下的莲花灯上写着,兵临池下,帝治江山。没想到那灯刚刚放入湖中,便往西飘,他一时兴起跟着莲花灯走,饶了大半个湖畔,找到莲花灯的时候,也看到了茛觿。
原本只是不想面对突然拜访的新帝,便乘着巡视的借口来这灯会。打算的是散散心,正好避开了新帝。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茛觿误打误撞也来了这里,还恰好遇上了。
怀里的人有了动静,他微微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那张他所猜到的脸,而是毫无人情味的木头鹿角面具。他也在低头看他,那样好看的眸子,一年多不见,愈加深沉了。
他认得这双眼睛。就算是隔着面具,他还是可以认出焱潲,单单凭借他的眼睛。
作为堂兄,他一直默默无闻的喜爱这个堂弟。
作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直默默无闻地谋算着要怎样死在焱潲的手上。
作为君臣,他一直默默无闻地深信着作为熙王的他。
他们有着太多说不清楚的过去,这份微妙的情绪,谁也解释不清楚它就这么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这份心思,到底是作为什么出现,谁也不清楚。茛觿一直顾及着兄弟之间的不伦,却没有发现,他与焱潲下的那个赌约,他已经站在了惨败的边缘。
第五卷 情迷意乱(五)
宫门口两个侍卫看到熙王爷抱着清帝回来,大吃一惊。
“熙王爷?殿下他怎么了?来人快去叫太医!”其中一个慌张跑去叫人,被焱潲拦住。
“不必了。殿下没事,就是累了。有本王在不会有事,还有,龙帘羽林将军在灯会走散了,多派几个人去找。”他抱住茛觿的手紧了紧,语气轻缓。
那侍卫畏惧焱潲的威严,急忙着手去办。宫门口立即又变得无声。焱潲沉思,好歹也是宫门,怎么守卫的只有两个人?太过于薄弱与松懈,若是当初北宫烧毁也是因为防卫松懈,让歹人钻了空子,那倒也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北国史官曾经告诉过焱潲,那日的大火,几乎毁灭了整个皇宫。存留下来的人只有清帝和君玉郡主,其他的都被烧死。后来清帝去找太医给君玉接生,难产后死去,留下了现在的烈小殿下。从那以后,清帝便患上了怪病,每月都要发作的。
焱潲想来也是觉得茛觿并没有把他身中炎毒的事告诉他的臣子,只是告知患有怪病。不然,城里难免要掀起大风大浪。
他进了流清殿的殿门,一切的摆设都如一年多前的那样从未变过。西厢的大门紧紧关着,看门上一尘不染的样子,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来打扫的。不知道院子里种的桃花长的还好不好……
他收回目光,将茛觿送进正殿,平放在软榻上。让宫人送了盆热水进来。送水的宫人见到焱潲是惊讶不已,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焱潲看不过让她下去了。
他动手拧了一把热毛巾,坐到榻边,轻轻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茛觿此刻正在经历一场他从未经历过的炎毒发作的痛苦,这样的痛,他还从来没有领教过。不过好在,他没有因为失去理智而握剑。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看到了剑柄,那便不妙。炎毒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还有意志的侵蚀。炎毒发作会带给他想要杀人的感觉,剑起剑落,那都是一条人命。
炎毒发作时茛觿就像发疯了一般,这焱潲是领教过的。不过他此刻还能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为他捻好被子,坐在榻边一直守到天亮,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天边吐白,到了龙帘叫茛觿起身上朝的时刻,而龙帘却迟迟没有出现,估计还在灯会场里四处寻觅吧。龙帘他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榻上躺着的那位。一整个晚上,他一直在给他擦汗。擦完没多久便又都是冷汗,夜深一刻,他的剑便苍白一分。但是,一句痛吟都没有。
焱潲感觉很累,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守在旁边。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是急得不行,心里乱成一团。
有他在的地方,焱潲的心就不能得以平静。每次都是这样,像被卷入了无尽的恶性循环。
中途有人来敲了一次门,说大臣们已经在大殿上等了一阵子了,问是否要上朝。
“殿下病了,告诉那些大臣,这三日殿下抱病不能上朝。”焱潲简单打发了一番,回头看了眼茛觿。
似乎痛楚已经减弱,紧紧皱起的眉头渐渐回归平坦,脸上回了些血色。
焱潲心里暗暗送了口气,打算如果他半柱香过后不再发作,他就回王府去。昨天新帝被晾着一夜,想必也不会有多好过吧,说不定一翻脸还要闹到北宫来。
正打算离开,榻上帘帐下的人悠悠转醒,看到焱潲起身欲走的行动,有气无力地道:“站住。”
焱潲听到这声音,满脸欣喜地回头,见到茛觿冰冷的眸子时,一瞬间被冷水浇灭。
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没事了的话,那么我就回去了。你好好躺着。”
焱潲说要转身去开门,茛觿没有阻拦,低声道:“你不是说再也不会介入朕的生活了么?”
焱潲伸去拉门的手顿在半空中,被问愣了。是啊,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可他就是忍不住介入了。如果说他和茛觿只是偶遇的话,那么他也不算介入了他的生活。每个人的命里都有那么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自然,他也可以像路人一样,与茛觿擦肩而过。而他没有,成为路人和违背誓言之间,他还就是选择了后者。
第五卷 情迷意乱(六)
焱潲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想要逃避,面对茛觿的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
“你是清帝,我不能见死不救。”他道。
榻上的人冷笑出声。他是清帝,不能见死不救?那么这北国有多少不能见死不救的事情要去做?如果说这世间每个人都能见死不救,那么这江山也就泰然了,又怎么会有他清帝?
焱潲见茛觿迟迟没有说话,便道:“如果清帝没有事要吩咐的话,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新帝还在府上。”
茛觿没打算放他走,接着他的话说道:“既然这样,你也不必这么急着走。朕派人把新帝请来,在宫里你们一样可以叙旧。”他故意加重了叙旧二字,焱潲目光一紧。
茛觿慢悠悠从榻上下来,取了衣服慢条斯理穿上。被炎毒折腾了一晚上,现在抬手臂都有些吃力。穿好衣服已经过了好久了。焱潲就在旁边,静静的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茛觿绕过焱潲,抬手推开殿门,“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来回话的是一个一等侍卫,一开始看到他茛觿有些不适应,之前随叫随到的都是龙帘,现在龙帘还没回来换了个人,倒是让他呆了一呆。
“派人去熙王府,把新帝请到宫里来。”本来新帝到访让他委身宫外已经是不敬,昨夜焱潲一直在宫里没回府上,此刻新帝想要迫切见到焱潲的心情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一气之下杀到宫里来呢?
茛觿轻笑,新帝对焱潲的渴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没想到新帝脑子里还有这么不堪的念想。
他看向殿中央的那颗已经开始落叶的桃花树,纤瘦的身体往五十年桃花树下一站尽显萧条。他抬头望向一片就在树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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