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东西。”
“来人!!!”韩嫣大声喊道,“备食!”转脸看下去的时候,两只眼睛中泛着激动的泪光,“小猪,你没事啦!”
“你,你不要走了。”
韩嫣心中一阵痛楚,连忙道:“我不走,我一直都陪着你!”
太医要刘彻每天动动腿脚以免淤血更不利养伤。
刘彻眼泪汪汪龇牙咧嘴的不愿站起来,伤在肩窝上,身体稍稍动弹便痛的撕心裂肺,“你帮我按一按,按一按就好,等过几日不痛了,我再走。”
“小懒猪,起来啦,睡成猪了……来。”他小心地圈着刘彻的腰,扶他慢慢坐起,尽量不要触动他的肩膀。刘彻紧靠在他怀里,左手抓着他腰间的玉带,咬着牙齿,身体绷得紧紧的,慢慢在他的扶持下站起来,然后随着他的脚步在寝宫踱步。每一步,他们都走得稳稳的,韩嫣紧紧箍着他的腰身,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走起来便容易,只是……再躺回去刘彻又要遭一番罪,望着他脸色发白的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愿停步,韩嫣心里又何尝不是疼的滴血……
太医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太子……小臣为您换药……”
“不换。”刘彻瘪了脸扭头看向韩嫣,眼中泛着水光。韩嫣望向太医,“三天前刚换过了,能缓两天么?”
“韩公子,天气炎热,三天已经是最大期限。
”
他还记得三天前刘彻换药的时候,纱布从伤口上轻轻撕下,刘彻咬着嘴唇全身战栗不已,一次又一次攥住韩嫣的手都要攥到肉里去了。到了太医用新熬的药水清洗伤口,小家伙居然疼晕过去了,韩嫣在一旁望着欲哭无泪,却又无能为力……
刘彻虽然嘴里说不换,可是却没有半分抵抗,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这药,是必须换的……要想好起来,就必须忍痛换药。
☆、暗流
再次紧紧攥住韩嫣的双手,将头侧向一边不去观看,身体却已颤抖的像是雨打残荷,突然那撕裂的疼痛传入心肺,肝肠都要断了,快点,快点啊!他感受着那药水在伤口上灼烧自己的身体,好想一剑把那折磨自己的太医给杀了,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新的纱布紧紧缠上,他终于长吁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松了韩嫣的手,自己睡去了。
韩嫣轻轻拂去刘彘脸上细密的汗珠,起身随太医出门。
每次借更衣跑开的时候,韩嫣都忍不住大哭一场,然后整理好自己,换个平静的笑脸再去照顾刘彻。
刘彻养了四个月方才好彻底,而其他各宫的皇子们,一改以前对韩嫣的态度,无不对他恨了个透,小妖精,臭娼妓!
这场人心惶惶的刺杀活动的总指挥——梁王刘武,终于在皇帝的威逼之下,交出了“蛊惑”自己的左右近侍,真是可笑,他命人杀了朝廷十几名大员,还重伤了太子刘彻,皇帝却怵着太后,不敢治他的罪,只要他交出身边的下臣……谁叫刘武,是窦太后最爱的儿子呢……
九月时节,已然接近年末,韩嫣望着窗外枯黄的落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刘彻,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啊……刘彻这时无声的走过来,重重在他背上锤了一下,“想什么呢?”
韩嫣转过脸,责怪道:“小心点,别使这么大力。”
“嘿嘿,没事啦!~~”刘彻说着,拿右臂抡了几个圆圈,一脸笑呵呵的,“韩嫣,我们去骑马!”
“骑马?……”韩嫣皱眉想了想,“我们去打猎——秋猎!”
“好耶!!!”刘彻拍手兴奋不已,当先飞了出去。
上林苑枯草纷飞,好不肃杀。
“小猪,今年生日你倒是受苦了,我打只兔子给你补补。”
刘彻的生日在七月丙丑,那天王皇后梦见龙,皇帝刘启梦见白胡子老头儿赐名“彘”。过了这年的生日,他已经八岁了……
刘彻哇啦哇啦的拍着嘴巴做鬼脸,“谁要吃兔子?我要吃虎骨熊掌龙蛋还不是照样吃!”
韩嫣听了心中一愤,重重挥手扔了背上弓箭,调斜马头自己朝一边跑了。刘彻自知语失,挥手喊他他也不应,想要追怎奈自己马术不佳,怎么都追不上。他拍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半天没有主意儿,韩嫣肯定不会遇到危险,只是……这四个月韩嫣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明显瘦了,他过得也不好,而自己刚刚恢复,就跑出来说了句冲话,惹他生气,怎么办?
他独自在树丛中转悠了几圈,不见韩嫣回来,便自己先回了皇宫。这四个月,每时每刻都有韩嫣在身旁,这时他突然离开,刘彻竟然觉
得心里空的难受。
却说韩嫣本是气急愤愤跑开,行处十几里路边觉得自己把刘彻一个人丢在树林里太不安全,便立即调转马头追了回去,他远远看见刘彻回程的背影,心里一个冷哼,悄悄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跟到皇宫附近却没了心计,是一起进去?是改道回家?
正在稍稍忖思间,侧边不远处一个响亮的女声传进耳中,“哇,野小子!!!哈哈,你竟跑上林苑来了!彘儿呢?!”韩嫣转过脸,果然看见那个亮丽的红色女孩儿驾着一匹青鬃马哒哒而来。刘彻远远听了这声音,也勒马转头,看见韩嫣便舒心了,他还是放不下自己么……不过,那份小小的骄傲迅速被满心的愧疚代替,我吃我吃,你打的什么我都吃!
三人聚到一块儿,阿娇拉着刘彻问长问短可是又担忧又激动,这段时间母亲馆陶公主怕她出手没轻没重伤了刘彻,便将她关在房间里不让进宫来探病,这几日终于得了自由,跑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刘彻……哼!折腾完刘彻,她将眼睛转向韩嫣,“野小子,你还欠我一架哪!”
“野小子看招!!!”两人一下马便打成一团,刘彻站在一边远远看着,一会儿为韩嫣加油一会儿为阿娇加油,本就是小孩子间的玩耍……
阿娇虽然年长韩嫣四岁,终归女孩子力气小,韩嫣在草原又学过些武艺,阿娇竟拧不过他,不一会儿便被按住翻不起身来,拿拳头使劲捶他也没有用。她又急又怒,望着上面按着自己的那鼻青脸肿却还在笑嘻嘻的野小子,一口子气儿没处撒,忽然摸到腰间马鞭的木柄,欸?好家伙,她立即抓了木柄竖起来使劲一捅,正中韩嫣左腹,韩嫣捂着肚子一下子弹起,怒目望向阿娇。
女孩儿趁机滚向一边站稳,抽起鞭子重重一挥。“啪!”撕裂空气的声音传过,没待韩嫣意识到躲避,那鞭子就生生落在自己的左臂上,哎呀,剧烈的冲击和抽痛将他刷到地上,刘彻刚想上来求阿娇放手,第二鞭子便朝着韩嫣的后背挥下去。阿娇脸红红的,满是愤怒与委屈,再不似刚来的时候那般兴奋开心。
“阿娇姐~~”刘彻没有想到这样就出现了变故,阿娇变脸好快!“阿娇姐求你放过韩嫣,我我我……我让他给你赔罪!”
阿娇充耳不闻,一鞭接着一鞭雨点般落下,空气破裂的声音听的人耳朵疼,更不用说那鞭子抽在人身上了。韩嫣左支右绌的躲避着鞭打,衣服还是立即被抽破了,露出衣服的裂口处红紫的鞭痕。
“敢动手打我?”几鞭子挥下,狂风怒吼。
“敢把我压着不要我起来?”“啪~~!啪啪!!!”这声音惊动了皇宫的守门,他们立即围了过来。
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就连刘彻也只是初始时求她放过韩嫣,见她打得开心,便任其去了,他的拳头捏的死紧,手臂还在不住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伴读,却也还在时时注意阿娇的脸色,她笑的时候,自己跟着笑……
地上出现了些星点的血迹,刘彻依旧站在一边……而阿娇却打累了,她扬扬手扔了鞭子,一手撑着腰,慵懒道:“本姑娘累了,备座。”
“小的们遵命,只是他……怎么处理?”
刘彻突然惊慌起来,如果阿娇要处死韩嫣,那……那自己是保韩嫣和阿娇作对,然后丢掉太子,还是放弃这个伴读去讨好阿娇?这样的日子太窝囊了,不陪她玩也不行,让着她也不行,打赢了她也不行!
☆、肝胆
韩……韩嫣……我……对不起,阿娇加在你身上的,我发誓以后一笔一笔讨回来!
阿娇只是转脸看了看刘彻,歪在门卫备好的软座上,“彘儿,过来~~”
刘彻屁颠屁颠跑了上去。
“我把你的伴读打成这样,你可心痛,你可恨我?”
刘彻坐在阿娇身边,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望着阿娇,“阿娇姐喜欢打他就往死里打好了~~你开心我就开心!”
阿娇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咧嘴一笑,却!脸疼!刘彻见着她脸色变化,立即双手捧住她青紫的左腮,道:“姐,我给你吹吹,不痛了不痛了。”可怜刘彻凑上脸去一边吹气一边用嘴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阿娇姐真美~~我亲一口好不好?”
“嘿嘿,当然好啦~~还是我的彘儿乖!”她笑得眼睛眯成两个尖尖的月牙儿,刚刚打了胜仗现在弟弟有这么讨喜,她一下子抱住刘彻的小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走,咱们回宫。”
她没有指示怎么处置韩嫣,而门卫们战战兢兢地等待她和刘彻你拥我抱的走入宫门,立即围到韩嫣身边稍稍做了处理……毕竟是侯门子弟,谁敢真的得罪?得了,送回家去吧,陈翁主要计较去弓高侯家计较吧,别找咱。
韩嫣躺在床上,四个月来自己第一次睡在家里,心情却已如死灰……刘彻是太子,且不说他好了伤疤便恢复了以前那么没心没肺,可是他眼看着自己被抽得遍体鳞伤,竟然丝毫没有为自己说情……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养伤期间乖乖的,令人心痛怜爱的小猪去哪儿了?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变脸狂?
他上上下下将自己的皮肤摸了个遍,竟然没有一处完好,全身都抹了药……按上去到处肿痛的厉害,没按就像是有火在烧。贴着床的后背好痛,他扭动着换了个姿势,侧着躺了一会儿,再换成趴着的姿势……
刘彻小心陪着阿娇玩了半天,晚饭后阿娇前脚一走,他就换了身素葛布衣,带上两个太子宫侍卫,出宫赶向弓高侯府。匆匆通告,不准声张,免了见礼,他就直接命令府门前的家奴领他去找韩嫣,平日安静非常的弓高侯府,一时间忙乱起来。韩颓当在接到通报的时候,忙吩咐了儿子长孙换正装,命家臣守卫护驾,然后带领家人前往韩嫣的房间见驾。
刘彻跟在那名家臣身后,离着韩嫣的卧房还不知有多远就喊叫起来,“韩嫣!——韩嫣!……喂!我叫你跑快点啊!”
韩嫣老早就听见熟悉的呼喊,只当是做梦,直到那家伙踹门撞了进来,一下子扑到床边,韩嫣才相信,是这没心没肺的猪头来了。刘彻忍哭忍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韩嫣,你你你怎样了?”要掀了他的被子看他伤得怎样,韩嫣忙扯住被子不让他掀,冷冷望着他冷冷道:“太子大驾,臣受不起。”
“你别动!给我看看!”
“走!”
“韩嫣,我真的不是故,不是真心的,我要是惹怒了阿娇,就做不成太子……我……我我,我还有,还有你以后打什么,我都吃!我都吃——”刘彻说着说着,几乎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诉,“我以后变强了,一定给你讨回来,韩嫣,你不要赶我走,韩嫣,我以后好好保护你,不要别人再伤到你了。”
刘彻说的情真意切,韩嫣心下颤了几颤,没有抓紧被子,被刘彻掀了去。刘彻“啊——”的尖叫出来,瞪眼望着从他敞开的上衣领处露出的几条紫红色鞭痕,泫然欲泣,忙要去挽他的袖子看手臂,韩嫣将手缩回,叹口气,温和道:“我没事的,太子回去吧,外头不安全。”
刘彻见他态度缓和了,心中更加难受,咬着嘴唇坐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心将被子给他盖上,按了按被角,转念小心思一动,便开始解衣带。
“你不要,我家不比皇宫安全。”韩嫣急了,刘彻怎么会突然这么不理智……他已经不气了,不过是心中还郁闷着,刘彻万万不能这么干啊!他连忙战起,不顾全身突然剧烈的肿痛,按住刘彻的手,道:“回宫睡!”
刘彻抬眼望他,“不,等你好了我再回去!”
“别闹了,你要再出事谁担责任?我?我家?”
“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刘彻手被制住,脱不了衣服,心中一个惶怒,便用力将韩嫣推回床上,自己跌在他身边,眼见着韩嫣皱起的眉头,他忙喊起来,“你背上摔倒了?”韩嫣无语,这样被推倒不是背上被摔难道是肚子被摔?他闭了眼睛扭头不理刘彻,刘彻拉了被子上来盖好,又在韩嫣那一头掖了掖,方才躺下不动。
“韩嫣,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本就没想离开。”
“真的?”
“小猪,那么多事,你放在心里藏着掖着,不要我知晓,我很难过呢……”
“……”刘彻好为难,该怎么说,自己是个大坏蛋?“我……我怕我说了,你就讨厌我……”
“借口。”
“我说,我说好不好,你不要难过了。”刘彻想要上去抱住韩嫣,却怕弄疼了他,只是轻轻将他的一只手臂放到自己怀里搁着,“我说……我要娶阿娇,姑姑才给我做太子……我……如果姑姑哪天生气了,她只需在奶奶和父皇耳边说几句话,再活动活动人脉,我……我就会落得很惨……废太子……就是这样,他不愿意娶阿娇,才,才……”
谁知韩嫣
轻轻转过身来抱住了刘彻薄薄的肩膀,“这样多累啊!”
“不累,等我以后我手拿大权的时候,削外戚,扫匈奴,以孔圣明德治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六艺,让他们活的更像一个人,我……要给大汉一个国家应有的精神文明,我……还要……”
“别说了……你活得累,让我分担一点不好么……”
“我以前不信你,今天,今天信了你好不好?我什么都跟你说,不瞒你了好不好?”
“嗯。你要做的事,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我支持你,永远。”
“韩嫣~~”刘彻轻轻蹭了蹭,回抱住韩嫣,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呼吸着熟悉的味道,渐渐安心的睡着……
☆、细柳
等在屋外的韩颓当以及众家臣,半天等不到刘彻出现,又不敢惊扰太子大驾……只是恭恭敬敬的守在屋外,小心翼翼,直到天明。
“韩嫣,我回去了,晚上再来。”
“别来了……没事,我跟你去学舍读书。”
“你别动,好好躺几天,等好了我再接你回宫。”刘彻连忙按下他坐起的身体,心疼道,“四个月都是你照顾我,现在倒过来,等我放学后来照顾你!”
韩嫣皱了皱眉,将他向外推去,道:“去吧。”
刘彻心情愉悦地回宫来到学舍,才坐下没多久,就看见韩嫣走进来,他一下子窜了起来,跑过去小心扶他坐下,嗔怪不已,“你怎么来啦!!!”
“哼,我不来,难道再看你跑去将我家搅得鸡飞狗跳?”韩嫣轻佻笑道,将刘彻推开,“坐好了,小心再挨尺子。”
虽然汲黯讲课不好听,刘彻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韩嫣,他还在一旁看着呢!
十月过年以后,刘彭祖,刘越,刘寄被封王就国,学舍一时间冷清了许多。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举孝廉举出来成为刘彻的第二名伴读——张骞。
太子宫。
“臣张骞参见太子殿下,从今天起,臣担任太子殿下的伴读。”
俩孩子皱眉看了张骞一会儿,刘彻忽然拉着韩嫣跑开,“张骞,你先读一会儿书,我们出去打个猎就回来。”
打个猎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