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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
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
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
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
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
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
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
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
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
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
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
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
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
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
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
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
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
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
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
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
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
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
“一言为定。”
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
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
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
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
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
*****
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
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日短小君,明晚更肥肥的一章补偿。
☆、第45章 (小修)
此事一出;四海皆哗。
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
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
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
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
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
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
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
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
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
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
“喔?不简单在何处?”云卬一边着小仆给炉中加了炭火,一边拢了拢貂毛的护手,问道。
怀歆那时弱秀的容貌,映在跳动的烛火中,明暗不清:
“按说太子被废,宫中戒卫森严,他是怎么一路逃到北戎,换马不换人,朝发夕至,此乃一蹊跷。不仅如此,待废太子至于戎地时,又早有其舅戎王亲帅三十万军等候迎接,此乃二蹊跷。再说那三十万戎军,竟就此接了废太子便立即班师回了北地,雍驰领虎贲十万奔袭,然戎人却并不恋战,只拖甲曳兵而走,此乃三蹊跷。”
古骜随即想到天子病中颁诏的事,道:“……怀兄的意思,是戎王得了与朝廷亲近的高人指点?”
怀歆微微一笑:“……不错……这位高人,不仅能将手伸到戎地,还能遥知朝堂变幻,真不是简单的人。”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能耐?”云卬不禁奇怪问道。
怀歆道:“如今皇上既卧病,是谁最得皇上的信任?会先询问其关于废立太子的意见?”
云卬一怔,疑道:“最得皇上信任的,难道不是雍家?可他家想令外孙做太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皇上会问雍相?”
怀歆摇了摇头:“皇上信雍家,是因为雍相无能。可即便无能,其家族门人却未必无能,还不是要着王大司马牵制?”
古骜忖度道:“……其实要说皇上真正信任的,我看,怕是那位在他危难时,曾倾尽家财,买粮勤王的寒门太守吧?否则,汉中郡天下粮仓,皇上为何安心令他镇守?当时多少世家弹劾,言庶族不能居于正位,是今上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任命。难道怀兄说得是他?”
怀歆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所经营之镖局,商队,可是常走茶马道,通戎地的……虽然年年所得资财,都做进贡京城之用……然……”就在三人越谈越深,渐入佳境时,却有人忽然破门而入,道:“公子,不好了!”
怀歆抬头一看,只见日常服侍自己的老妈子,不知何时就闯了进来,一脸惊恐的神色,怀歆知道自家这奴仆虽喜一惊一乍,却并非胆怯之人,于是不禁问道:“……是何事啊?”
那老妈子语速极快地道:“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廖公子立春那日起,就率部曲去山中剿匪了?”
怀歆疑道:“记得,然又怎么了?”
那老妈子痛心疾首地道:“外面都传说,有一队流寇不知道从哪个山头给廖公子剿得逼下了山来,却赶得山中小路,未与廖公子的部曲碰上,如今距离书院仅四十多里了!屋外都乱糟糟的,怎么公子还坐在里面逍遥!”
古骜怀歆相望一眼,怀歆立即问道:“……廖公子既带走了部曲,那江衢郡的守军呢?怎么不来相援?”
那老妈子道:“廖太守带着郡丞一道前往京城,参加新太子的册封大典去了,廖公子又率军剿匪,郡中如今竟没一个能拿得了主意的人了!谁说没有去报守军?竟然一律不理,只说驻守郡城,不能分兵来书院,否则不敢担失守郡城之责!又说请学子们都到郡城中躲避,他们负责守卫!公子呀!事到如今,您可莫要留在书院里了!”
古骜在听到“一律不理”四字时,剑眉微动,不合常理之处,定然有不合常理之因,只是不知这仆役口中所言,有几分真实……
怀歆闻言皱眉:“你打听清楚了,真是四十里?”
“正是呢!书院中的学子们都鸟兽散,都说要去郡城廖府中躲一躲才好呢。”
怀歆想了一会儿:“……你先出去罢。”
门刚关上,云卬便脸色一片惨白地道:“……难道廖公子中了流寇的调虎离山之计?书院乃父亲一生心血,这可怎么好?”
古骜思绪飞转,思考片刻,道:“你莫要慌,我倒觉得不至于如此。”
“那究竟是怎样?”云卬追问。
古骜道:“我只是奇怪,流寇之于廖家精锐部曲,不至于这么难剿……”
怀歆看了古骜一眼,掩袖咳嗽了半晌,终于平复了呼吸:“……天下有变,看来廖去疾,是等不及了呀!”
古骜忽然站起身,怀歆道:“古兄,怎么了?”
古骜道:“……不能在此坐以待毙,我要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究竟如何了。”
怀歆叹了口气:“……你出去做什么,还信不过么?适才那老仆说得清楚,她以前做过我母亲所练部曲的斥候,打听事从无遗漏之处,坐下来说。”
古骜知道怀歆不虚言,不禁抽了口凉气:“……那……关于廖家,你当真如此想?”
云卬颦眉:“你们两人打什么哑谜,究竟是如何了?”
古骜道:“先不说这个,无论如何,那流寇是来了,既然还有四十里,这山路怎么走也得到明早……若那流寇果真是被廖公子剿得逼下了山,乱投乱撞地朝书院行来,便也不过是溃军,该不难对付,得想些办法才好……”
话音未落,云卬便打断古骜,急道:“你说着轻巧,若流寇真开上山云书院来,又如何办?”
古骜眉头紧锁:“……我也正在想。”
怀歆在一边道:“我猜,廖去疾如今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流寇入瓮呢!”
云卬咬牙切齿:“什么意思?‘瓮’是山云书院?”
“恐怕是……”
怀歆话音未落,云卬忽然站起身,撞开门便冲了出去,古骜抬眼,忙在身后连唤了几声,云卬头也不回地跑了。怀歆叹了口气:“山云子先生那里,现在肯定是乱,云卬又去添麻烦,可不是乱上加乱?”
古骜思忖着,斟字酌句地道:“……也不知他们有多少人,山云书院山崖俯瞰,占了要津便极难攻取,后面又有廖家军兜底,若真是筹谋得当,倒是不难将流寇击退……”
怀歆淡眉微扬:“……击退?说得好像,你手中有兵?”
古骜道:“山云书院中有仆役百余人。”
“那你有刀枪?”
“府库中教习用的木剑木枪,也可以拿出来一用。”
怀歆问道:“……那你可有将?”
古骜点点头:“不仅有将,还有将帅二十余人。就是怕他们不来……”
怀歆心领神会看了古骜一眼:“……你说得是……”
“不错,在陈村。”古骜道。
怀歆挑眉,古骜站起身道:“我今夜就去,流寇一来,他们在山脚下,遭殃的可就是他们。我学生都在村中,我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你能劝他们来书院同守?”
“尽力……毕竟村中没有书院这么好的地势,我向他们申明利害,他们应该会自行计较一二。”
古骜推门而出,绕过几道小径,果然看见山云书院中,四处都是奔走之人,许多学子提老携幼地带着奴仆,正扛着行李细软,看样子是想往山下郡城跑。
古骜一路下山,路上又看见更多学子。
走过泥路穿行而过,终来到陈村。村中果然已经乱作一团,看来不远处有流寇的消息,已经传遍,古骜鸣金擂锣地将他们召集起来,高声道:“你们在此无法据险而守,山云书院有许多人逃到郡城,有空的房舍,你们若是愿意,都随我一道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