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不识一手把着酒盏,仰头就灌了一口,连连道:“好吃!好吃!这可算是解了我的馋了!”说着他抬起袖口一擦嘴角:“这酒也好!戎人的酒烈,这酒呀,香!”
古骜点头道:“那你可要好好谢谢虞太守,这都可是他专门为你从上京买来的,知道你就喜欢这个。”
“大哥说的是,虞太守,我敬你一杯。”
“典兄客气。我想你与汉王弟兄二人,许久不见,总要有些好酒开怀才行。”
“君樊之言极是,三弟,来,我们喝酒!”
“该是我敬大哥!”
觥筹交错,一个时辰一过,酒已到酣处。典不识满面红润,端起酒盏,站起身来,忽然引吭而歌。只听声音高亢悠远,却带着些许苍凉。古骜问道:“三弟,这是什么歌?调子如此铿锵?”
典不识道:“这是一首戎地的民谣,讲两个兄弟一人管着一个牧场,放牛、放羊,抗击暴风雪的故事。”
“那后来这两兄弟如何了?可齐心协力护住了羊群?”
“不仅护住了羊群,还趁着暴风雪,把别人家的羊也抢过来一些。”
古骜道:“戎人也是质朴,这样的事便放在歌里唱的如此直白。”
典不识端着酒盏,走近古骜,赤红着脸低声道:“大哥……我听说……上京那个什么……什么雍家小儿,仗着他挟着天子……几次来找你麻烦,是不是?”
古骜饮了一口酒:“皇上……有时也会被奸人蒙蔽啊……”
典不识道:“如今天下凋敝,今年江东发了旱灾,到处都是流民,朝廷不管不顾,是也不是?”
古骜叹了口气:“我多次上书朝廷,劝开仓放粮济民,可惜朝廷不纳。可怜了那些百姓。”
“大哥……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效仿那暴风雪中的两兄弟……”
古骜看着典不识。
典不识‘嗙’的一声,把手中酒盏至古骜面前的小案前,道:“……大哥,哥哥,我从第一眼见到你起,你就不仅是我的恩人,更是我人生的老师。我这一身本领,都是你教的。”说着典不识一把便握住了古骜的手:“大哥……天下若有变,你招呼弟弟一声,弟弟万死不辞。”
古骜拍了拍典不识的手背:“你的心,我知道了。”说着,古骜顿了一顿:“只不过,还要等一个天意啊。”
“嘿嘿,我明白。我听大哥的。”
“来,喝酒。”
典不识一饮而尽,古骜道:“三弟,你我情同手足,今后这天下,还要我们兄弟一起协力。大明天王当年功败垂成,你可知是为何?”
“为何?”典不识凑近了身子。
“乃是因为大明天王贪土恋爵,内自生乱,忘了为民之本。你我若要完成大明天王未竟之事,要平世庶,保土安民。”说着古骜拍了拍典不识的胸口:“你这里,可万万不能忘了‘民’之重,只想着建功立业呀。功业要建,可我们是为民建功,不可本末倒置。你可明白?”
“大哥,我自然明白!”
古骜微笑:“你每天都要想一想,你我是从哪里来,我们如今,跋涉了千山万水来北地抗戎,可我们原本是从寒门里来的,是从百姓里来的。你万万不能忘了。”
典不识道:“大哥,我不会忘。”
“你起个誓。”
典不识在古骜面前跪了下来:“我典不识永不会忘记,我从百姓中来,我从寒门里来。日后建立再多的功业,我也不能忘了初心。”
“好,好。”古骜扶起典不识:“三弟,燕王,你只要不忘初心,我就没有白教你这个弟子,也没有白认你这个弟弟,更没有白封你这个燕王。今后,致安天下,这世上,还有许多功业,等着你去建呀!”
“大哥!”典不识看着古骜:“我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大哥尽管责我、罚我!”
而就在渔阳君臣相宜之时。上京的雍府中,却并不平静。雍驰正在书房之中,焦头烂额额地急躁踱着步,灾情的报告如雪片一般一片一片地飞来,已经堆满了他的案几。
这时,有人禀道:“王爷,宫里有公公来了,说皇上召王爷去御书房议事呢,好像是汉王又上了奏折,求朝廷开仓济民。几个老臣已经吵翻了天了,皇上拿不了主意,让您拿主意。”
雍驰丢下了手中一卷竹简,问站在一边的一位虎贲心腹道:“你怎么看?”
那虎贲心腹上前一步,道:“我看古骜那小儿不安好心,呵,要开仓,他怎么不运他的军粮来济民?今年的粮本来就没收上来多少,如今还要济民,那用的可都是虎贲和奋武,还有朝廷命官的饷粮!这是动摇国本呐!”
“你说呢?”雍驰又问向另一人。
另一虎贲将领道:“民没有粮,无非就是变匪,江衢廖家那位王世子不是善剿匪么?让他去剿便是。不过他江衢今年,怕也是粮不多了罢!”
雍驰笑了一声:“就你心眼多,剿匪?剿匪这种事,是能派给廖去疾那种狼子野心之辈的么?糊涂!”说着雍驰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本王了。”
说罢,雍驰捋了捋衣袍,对那门口的侍者道:“备马,本王这就进宫!”
☆、第172章
雍驰带着随从,跨上乌骓,便隐没在上京的暗夜里了。脚下是一条他走过很多次的,通往皇宫的路。可是今日,这条路仿佛分外漫长起来。
雍驰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祸水南引,将流民驱赶到江衢地界的事。正在这时,忽然夜色中刹时闪出了一道白色的精光!乌骓受惊,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可是已经晚了。挡在在最前面的是一道绊马索,紧接着的,便是凌空飞来的一柄飞刃!
飞刃所指,正是雍驰!
“王爷当心!有刺客!”
“王爷!”
左右想抢上几步,可是寻常马脚哪里比得过乌骓,只见雍驰为躲避那飞来的暗器,身子向后仰去,只听“嘭”的一声,雍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忽然从路旁草丛中跳出三个黑衣人,举起刀就向雍驰乱砍去。雍驰忙纵身一滚,甚至还来不及拔剑,就已经被人“刷刷刷”凌空连砍下三刀。亏得雍驰戎马操练,反应机敏,堪堪避过了这三刀。三刀一落,随行的王府护卫已经围了上来,与那三个刺客战成了一团。
两个虎贲将领亦赶到了雍驰身侧,拔刀抽剑,将雍驰挡护住了。
雍驰站起身,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只见指尖沾满了血迹,是一条脸颊边长长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涌血。
眼见那三个刺客渐渐落在了下风,雍驰忙道:“捉活的!”
可话音未落,那三个刺客中的两个已然受伤,牙槽一咬,纷纷都倒在了地上,嘴角浸出污血,显然是服了毒了。
还剩最后一个刺客,亦受了重伤,忽冲雍驰喊道:“你这个窃国的贼子!”这气一散间,便被人连捅了几下手足,兵器坠地,足下不稳。王府一拥而上,几下便麻利地卸了他关节,擒至雍驰面前。
雍驰抬了抬手,示意左右揭掉这刺客脸上的面罩,只见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那少年“呸”的一声朝雍驰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窃国的贼子!我恨不能为国除了你!”
话音未落,那少年便被人一脚踩到脊柱,脑袋摔在了地上。
“刺杀摄政王,形同谋反,胆子不小啊!是谁借你的这个胆?”
那少年被拉住头发仰起脸来,吐出嘴角的污血:“谁?是天意!皇上去年就该亲政了!你一个做臣子的,凭什么不让皇上亲政?!如今江东大旱,皇上数次要你救民,你不救,你要遭天谴的!”
雍驰冷笑了一声:“带回去!仔细的审!”
雍驰捋了捋衣袍,再一次翻身上马,道:“全城戒严,传本王的口令,虎贲第一营今夜立即进城搜捕刺客同党,第二营入皇城,守卫皇宫!”
“是!”
上京的夜里吹来阵阵的凉风,而北地的天色亦早已暗淡了下去,典不识酒足饭饱之后,直接睡在了渔阳郡府中。古骜着陈江安顿好了诸将,这才带着虞君樊一道,上了城楼。
见虞君樊脸色有些熏然微红,古骜伸手揽住了虞君樊的肩,道:“醉了?”
虞君樊靠在古骜怀里,叹息般地道:“有一点儿。”
“……那我们回房?”
虞君樊笑着抱住了古骜的背:“我不要,我想走一走,透透气。”
古骜顺势将虞君樊揽在怀中,两人边走边看着渔阳的夜景,虞君樊轻道:“……不知道上京怎么样了。”
古骜感受着紧靠的温度,侧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虞君樊的侧颜。
虞君樊道:“上京那几家,早就不满雍驰一人专横朝纲,再加上太后与雍家离心,如今又收到了皇上秘颁的‘衣带诏’,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呢。”
古骜笑了笑:“他们会怎么做,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虞君樊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着晚风:“我知道什么?”
“有几人对雍家有深仇,又擅武功,是谁把他们引荐给接了衣带诏的那几家?”
“是仇公子那做御史的表叔。”
“那他表叔又是从何处知道有这几人?又是何人在上京世家之中暗插眼线,于酒会诗会中纵横议论,引导风向?”
虞君樊轻声道:“那都是些心系天下的士子。打心眼里觉得汉王抗戎心系天下,摄政王窃据尊位。”
“喔,”古骜伸手刮了刮虞君樊的脸蛋:“这么说,你是一点儿力也没出咯?”’
虞君樊笑道:“都是汉王天纵英明,关我什么事?”
“你呀……”
“我怎么了?”虞君樊看着古骜。
“我看你醉的不清,不如我们回房罢。”古骜道。
回到房中,关上了门,古骜便一把拉住了虞君樊,捧起他的脸,深深地亲吻了起来,他衔住他的唇,舌尖探入侵扰他口腔内的温软,一边亲着,古骜的手一边解开虞君樊的衣衫。
“君樊……君樊……”气息间带了些粗重。
“骜弟……”虞君樊湿润着唇色,软着身子,靠在古骜肩头。
古骜一把将面前的人抱起仍在床上,顺手拉上了细帘。
夜里的云朵飘来,遮蔽了月光,房中火烛黯灭,只有帘外的微光、和隐隐飘来的暗香,刺激着人的感官。
汗水裹在了被褥中,室内浸满了迤逦。
……
……
……
虞君樊从古骜的肩膀后抬起了脸,他先看了看古骜深睡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叫来服侍的侍人。先下床洗了澡,换了衣衫,又令人打好了温水,拧好了温热的毛巾,虞君樊将毛巾搭在手掌上,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古骜擦脸。
古骜的眉毛动了一下,虞君樊不由得笑了,凑过身去,他在古骜颊侧,印下一吻。
☆、第173章 (捉虫)
雍驰脸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已经止了血,这道伤痕很长,如一条充血的爬虫般,蜿蜒盘踞在他原本艳美的面庞上。
这一夜他没有回雍府,而是亲自带人入了皇宫。面前的龙床上;坐着瑟瑟缩缩地低着头的年少帝王。他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他身边的侍寝被虎贲连被子带人给抱了出去,等他清醒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雍驰一把扯了起来。
“爱卿……爱卿……你……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惊恐地看着雍驰。
雍驰的眼神逡巡,暗夜里看起来好似盯住猎物的蛇。皇帝感到自己被雍驰的目光锁得一动也动不了。
雍驰倏地一个抬手,皇帝就被扇了一巴掌,仰倒在床上。他捂着脸喊道:“爱卿,你……你为什么打朕?”
雍驰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张字迹依稀的诏书,皇帝忙捡了起来,垂目一扫之下便变了脸色,仰头道:“爱卿,爱卿!这……这不是朕写的!朕……朕怎么会……怎么会……爱卿乃是国之柱石……朕……朕怎么会下令诛杀于你?更何况……你还是朕的亲舅舅,于情于理,朕都不会这么做啊。爱卿!”
雍驰看着匍匐在榻上的人,道:“那为什么车骑将军、长水校尉、议郎诸人、还有御史仇信、太医太史,都接到了这本诏书呢?”
“朕……朕不知道。”
“这么说,是这些人伪造皇上圣旨,图谋造反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雍驰道:“爱卿,朕看……这件事还要好好彻查才是……不……不可冤枉了好人。爱卿你刚才说……说车骑将军、长水校尉、议郎诸人、还有御史仇信、太医太史……都……都接到了这诏书,他们……可都是国之重臣呐……朕看……他们也不太会伪造诏书,定……定是有人在挑拨离间,栽赃嫁祸……里面一定有误会……误会……”
雍驰一把抓起了小皇帝的后领,将他一把拖下了床。
“爱……爱卿……你……你要做什么?”
雍驰一把将他按到旁边一个案几之上,只听啪的一声,一只毛笔被拍在了他面前,很快,锦绢和大印都被拿了过来,雍驰指了指案几上准备好的空文书道:“既然皇上说,这衣带诏不是皇上所写,那皇上这就颁旨,捉拿车骑将军、长水校尉、议郎诸人、御史仇信、太医太史,以证清白,如何?”
“这……这……事情还未查清楚……爱卿……能……能不能缓一缓……明日,等……等天亮了……再议?”
雍驰冷笑了一声:“皇上写,臣也要抓他们,皇上不写,臣还是要抓他们。臣看,皇上既然还喊臣一声舅舅,不如这就依了臣的意思,颁旨罢。”
“朕……”
“写!”
写圣旨的时候,皇帝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圣旨上,沾湿了字迹。他知道,这个圣旨一旦颁发出去,他就连最后的羽翼也要被雍驰减除了,之后,他只不过是一个待宰的猎物,被这个名为摄政王的臣子永远囚禁在名为皇帝的笼子里。
写着写着……他的笔停了下来,倏然,他抬起头,道:“朕既是皇帝,这件事朕想明天再议,行么?”
雍驰看着面前穿着皇袍的人,他摆了摆手,虎贲从门外拖进来一个女子,乌发披肩,正是刚才被抱出去的皇妃,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雍驰道:“你不写,我就杀了她。”
皇帝咬了咬牙:“你……你欺人太甚。”
“拖出去,杀了。”雍驰命令道。
“皇上……皇上……”爱妃的呼唤与眼泪似一把利刃,刺入了少年皇帝的心里。
皇帝一把抓住了雍驰的前襟:“……放……放开她。朕写……朕……朕这就写……”
雍驰冷漠地看着面前乞求的人,他微一抬下巴,示意虎贲放开那妃子,对皇帝点了点头:“那你就写罢。”
诏书上的最后几个字,是小皇帝不停地颤抖着手臂艰难地写完的,字迹看上去有点模糊扭曲。最后大印压上去的那一刻,皇帝像瘫软了一般从案几上滑落坐在了地上。雍驰扫了一眼圣旨,立即将它折起放入了胸口衣襟中,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皇帝的寝宫。
走到门口,却见太后已经带着她的太监宫女们来了,正被几个虎贲押住在门前,她一看见雍驰步出寝宫就喊道:“摄政王,你……你深夜进宫,是为何?”
雍驰笑了笑,指了指脸上的伤痕:“你儿子要杀我,可惜没杀成。也不想想他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不自量力。”
说着雍驰翻身便上了乌骓,带着人一路驰出了皇宫:“走!捉拿反贼!”
“是!”
车骑将军、长水校尉、议郎诸人、御史仇信、太医太史深夜被擒,牵连九族的消息传到北地的时候,古骜正在与虞君樊、陈江等人商讨军务事宜。
古骜先看了密报,随后将密报递给了虞君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