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苍略,本王同情你啊。」嘴上说是同情,语气却更近於幸灾乐祸。
杜苍略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麽。这一晚王府的餐桌上热闹非常,萧沐非捧著碗筷,无奈地看著顾晓卿快把面前的红烧鱼哭成了鱼汤,而杜苍略拿著帕子的手却一直被忽略,见状,他终於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本王知道了,不要鼓吹乐队。」
「凤冠霞帔?」
「也不要了。」
顾晓卿终於不哭了,抬起头红著眼问道:「那大红花轿呢?」
「这个一定要!」
闻言,杜苍略看向萧沐非,大有「再惹顾晓卿哭我就跟你拼命」的样子,萧沐非看著顶上的梁柱,没好气地说:「我是王爷还你们是王爷?我就这麽一点要求,你们还不能答应?」
「万一把君非凰气走了怎麽办?」顾晓卿急了,拍桌就吼。
萧沐非气势同样不输人,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摆明不肯罢休。「他都有种提出那个荒谬的条件了,却不敢坐上本王的花轿?」
顾晓卿低下头,没再说话。他自是了解萧沐非的,他家王爷没什麽不好,就是爱美爱到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境界,如今却肯让步令君非凰为后,嘴上说是为了谋国大业,心底肯定恼得不行,还不让他出口气、乐一乐也实在太过份了……但他又怕君非凰就这麽转头走人,说不准还便宜了端王,到时岂非两头落空?
萧沐非也不罗唆,站起身,怒袖一挥。「我告诉你,唯有他坐上本王的花轿,本王才承认他是我一生之后。」
杜苍略没理会萧沐非离去的背影,只朝下人招了招手,便有人送上水盆,杜苍略将手上的帕子沾湿後递给顾晓卿,後者委屈的擦了脸,待手足无措的下人离开後才嘟哝道:「我也是为王爷著想啊……都多大年纪了还那麽幼稚。」
杜苍略沈默良久,见顾晓卿无辜模样又不免心软,方开口:「我本以为王爷对谋国之事,可有可无……大概就是为了和端王过不去。」见顾晓卿开口就要反驳,他只摇摇头。「然今日他肯立君非凰为后,我方知他下了决心。」
「我当然知道……」顾晓卿还在扭手上的帕子。「但你也看到了,那君非凰又哪里是好惹的?」
杜苍略只是拉著他的手微微地笑,没再说话。顾晓卿也不甩开,只喃喃地说:「华宁到底哪时回来……王爷真的该吃药了!」
那一天晚上,杜苍略在厨房里遇到同样来找夜宵的萧沐非,後者动了动嘴,终究没说什麽,杜苍略看他颇用力地咬著手上的冷鹌鹑腿,嘎吱嘎吱的像是要把谁也吞下肚去的气势,不禁沈默下来,只倒了杯水放到萧沐非手边,并不忘分他些自己方温好的热粥,萧沐非拿起粥来就喝,却不慎烫了嘴,杜苍略也不笑,端著放满食物的条盘就往外走,又让含著冷水的萧沐非叫住。
「叫顾晓卿把大红花轿准备好。」
杜苍略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後,便马不停蹄地丢下还闹著别扭的他家王爷离开。看著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萧沐非哼了一声,就这麽怕顾晓卿饿死不成!
在顾晓卿的坚持下,王府著人日夜赶工地造了一顶朴素到极点的花轿,萧沐非捧著他心爱的金算盘来看过,几个拨动後硬是命人加了些彩球、明珠,又吩咐轿帷上要绣个丹凤朝阳的吉祥图案,见下人忙不迭的点头,这才满意地走了。萧沐非前脚方离,顾晓卿後脚就来了,看著那堆彩球、明珠,杜苍略很有先见之明的扶著顾晓卿不让他昏倒,後者只是掩面无言,不懂他家王爷这一次怎麽这般阔气起来?
十日後,顾晓卿又与萧沐非在王府前僵持不下。
「花轿不能空著去,你来压轿。」
「我不要!」
「那让苍略来也可以。」
一旁忽然被点名的杜苍略愣了住,顾晓卿看了看杜苍略的身高,又看了看意志甚为坚定的萧沐非,眼睛都还没眨上一眨,萧沐非立刻阴阴笑道:「今日可是喜事,你胆敢给我掉一滴泪试试!」
顾晓卿面色阴沈的转身,杜苍略扶著他上了花轿,却拉著轿帷不放,只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沈吟半晌,终是大著胆子问:「可需要红盖头?」
顾晓卿竟不生气,只笑著朝他招招手,趁杜苍略上前时双手用力捏住他的脸,这边三圈那边三圈,末了还重重地一掐,方才没好气地甩下轿帷。起行时,看著杜苍略又红又肿、不复英挺的脸庞,萧沐非相当不顾形象地在马上哈哈大笑。
除去坐在轿子里生闷气的顾晓卿,骑马的萧沐非与杜苍略,再加上十名轿夫,虽无鼓吹,一行人也算浩浩荡荡的朝君非凰的草屋前进,两个时辰後,那小小的草屋已在眼前,萧沐非却只是四周观望,若不是知道他正在找端王的踪迹,杜苍略还真以为他是抓……贼来的。
轿未停,顾晓卿已急急忙忙的掀开轿帷,这一路险些没将他闷死!杜苍略忙上来递水擦汗的,萧沐非没空管那两个人,就随他们去了,只点了点头示意下人去敲门。
於是君非凰开门时便看见萧沐非靠著一顶极其刺目的大红花轿,春风满面地笑得甚是扎眼,一瞬间巴不得将门关起来,当作自己还没睡醒。
无能为凤 八
「君非凰,本王来迎亲了,你还不出来吗?」萧沐非靠著花轿,仍是在笑,语气却十足挑衅。「难不成要本王亲自抱你上轿?」
不知是否长叹了一声,君非凰终是推开门,一身白衣看得出经过整理,右手并握著放置珠钗的金盒,未被黑发遮掩的眼明显带著几分无措,却又强自镇定。
「在下以为我与王爷之间只是约定。」
「约定?和婚约有什麽不同吗?」萧沐非的指划过花轿边镶嵌的明珠,看也不看君非凰。「在本王看来,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是在下欠缺考量了。」
看著他略微欠身的姿态,萧沐非轻轻地笑了。「本王知道,你只要那皇后之名,其他的什麽都不要,但本王却不想要一个仅是挂名的皇后。」
「单是挂名的皇后,史不绝书。」
萧沐非挑起了眉,没再说话,视线却投向君非凰手中的金盒,君非凰的右手动了动,像是那金盒突然变得多麽沈重。
沈默维持了许久,顾晓卿看著眼前情势自知不是开口的良机,便与杜苍略静静地站在一旁,而十名轿夫早被吩咐,连看见出来应门的是名丑陋的男子也不曾有任何反应,此时亦只是垂首侍立两边。三月的风轻轻地吹著,萧沐非抬起头,春阳洒在他俊秀眉眼之间,恍惚如画,君非凰更握紧了金盒,彷佛怕稍不注意便要落地。
「我上回忘了问你,你既跟了我,若这场仗我打输了呢?」阳光渐渐地耀眼,君非凰看不清他是否还在笑,只听见他又说:「我胜,你便是后;我若输了,你又当如何?」
顾晓卿与杜苍略俱是屏气凝神,直想听君非凰将如何回答,但总是只听见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君非凰方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静静地靠近那顶大红花轿,也更靠近萧沐非,後者也不动,便任他缓缓走来。
直到完全看清萧沐非面上表情,君非凰方僵硬地略微转了身子,只以右半面向著萧沐非。「王爷若败,君非凰亦不作他想,但愿与王爷共进退。」
「我生?」
「君非凰随侍左右。」
「我若死?」
看了他一眼,君非凰启唇轻道:「我亦不活。」
萧沐非朗声笑了起来,君非凰便任他笑,只不言语,待萧沐非笑得够了,仍是那样登徒子似的,眼角勾起三分笑意地看向他的右脸,眼底混杂惋惜与惊叹,君非凰分明看得清楚,只偏过头去不加理睬。
「你既有心与本王同生共死,便上了花轿、拜了天地又如何?」萧沐非敲了敲花轿,半带认真的问道。「你是怕还是嫌委屈了你?」
君非凰恭敬行礼,语气却十足十地冷。「王爷若想,便洞房花烛亦是无妨,只怕我这张丑脸入不了王爷的眼。」
萧沐非不知想了什麽,竟在明媚春阳下打了个冷颤,也不再看君非凰,眼神只飘来飘去没个定点,看著他的样子,君非凰先是浅笑一声,又轻叹一声。
「王爷其实不必用这种迂回又浪费钱的方法来提醒我从一而终的道理。」特别加重钱字的音,君非凰又扬了扬手中的金盒。「既收了王爷的信物,我自当对王爷忠诚不二。」
「啧,自作聪明!本王这花轿是专程做来让你不自在的。」
「若是如此,王爷成功了,我确实相当不自在。」
看著君非凰波澜不兴的表情,明知他这句话不过口是心非,但听他服软,萧沐非心底还是大笑了两声,面上却依旧淡然,反像心不在焉。「对了,方才谁提了忠诚来著?那话本王爱听,再说一次。」
君非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麽也没有说,一旁的顾晓卿正要上前,却让杜苍略拉了住,并朝他摇摇头,顾晓卿只装没看见,拉著他就要往萧沐非那儿走,只见还差三步就要插入君非凰与萧沐非之间,却在此时听得一道不愠不火的嗓音问:「再说一次便够了?可需要我跪下?」
萧沐非竟点点头。「那样更好,对了,记得大声一点。」
顾晓卿以为君非凰铁定又要发难,却不得不瞪大了眼,看著君非凰当真撩起衣襬,屈膝跪下。「君非凰誓佐萧沐非为帝,此後同生共死,一生一世,忠诚不移。」
那一字一句回绕在耳,顾晓卿不由呆愣,萧沐非却敛了笑,亲自上前扶起君非凰,并将之领至花轿前。看著帷上鲜红喜气的丹凤朝阳,君非凰的眼又更深了些,杜苍略上前打起轿帷,他便安然自得地坐入轿中,轿夫扛起花轿,沈默前行。
见顾晓卿还愣著,杜苍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待他回神後又不由分说的扯著人一同上马,便追著萧沐非而去。
飞尘方息,草屋前悄无人声,却有几道身影自一旁闪出,为首者一身青衣暗绣龙纹,眉眼间竟与萧沐非几分相似,只眼角并不上挑,竟隐隐透著几分狠厉,薄唇抿得紧紧,仍看著萧沐非等人离去的方向。
「王爷,我们似乎来迟一步。」
被称作王爷的男人开口,声音冷得似冰。「不仅迟来,行踪亦被发现。」
话语方落,右侧树上竟也传来声音,调笑戏谑,却十足放肆。「萧令瑀,我说了你武功不好,要你躲远点,谁让你不听。」
萧令瑀看向树端,只见一名黑衣男子纵身飞来,恰恰停在他身侧,毫不客气的就将身子大半重量靠向他。「萧令瑀,这是不是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失了君非凰确实可惜,可更令他在意的却是萧沐非,本以为这陌生的萧家人不过一介商贩,军饷虽足,手底却仅有几万杂牌军,又无城池,难以与自己抗衡,再者,萧沐非仍是戴罪之身,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曾往心底去,只将之视为牵制平川那老家伙的工具,但自己曾与君非凰深谈,知其胸中自有一番定论,而今竟投入萧沐非之下,莫非……
「欸,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萧沐非。」
「啊?哈哈哈!」朱九郎先是一愣,复笑了起来。
没理会他吃吃的笑声,萧令瑀转身就走,朱九郎也没摔倒也不生气,自己站正了身子,仍笑嘻嘻地跟在面色阴沈的男人身後走了,只嘴里喃喃念著:「瞧你那侄儿笑得多好看!谁像你整天绷著张死人脸,我要是君非凰也不选你……」
无能为凤 九
花轿回到府邸之前,轻轻地落了地。萧沐非翻身下马,正欲走至花轿前,却让一声呼唤生生打断动作。
「王爷?」
萧沐非看向身背药袋的灰色身影,竟是喜出望外,忙上前紧紧握住华宁的手。「华宁!你回来了。」
「王爷,华宁回来了。」任他紧握,华宁只是轻轻笑著。「王爷近日可好?」
萧沐非尚未回答,一旁奔来的顾晓卿已大力推开他,一把抱住华宁。「华宁,你终於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终於有人可以开药给王爷吃了!
「顾晓卿,你快放开华宁,没见他快被你给掐死了吗?」
「不放!」顾晓卿将华宁拉得死紧。「华宁你回来就好,快给王爷把脉,王爷该吃药了!」
「你才该吃药。」
杜苍略看著萧沐非与顾晓卿之间熟悉的争执,一时之间不知究竟是该叫他们都住手有人在看,还是该先救被左右拉扯的华宁,迟疑了一会儿,他才一手拍拍萧沐非的肩膀,一手指向被忽略已久的花轿,但最认真地跟著他的手指望向轿子的却是那个被拉来拉去只有眼睛自由的人。
「那位是……」那顶是迎娶用的花轿没错吧?
听见被争夺的主角出声,仍在继续无聊争执的两人终於静了下来,顺著华宁的目光望去,顾晓卿心底暗叫不好,怨自己见了华宁太开心就忘了轿子里的君非凰,萧沐非却是啧了一声。
「谁让你自己下轿的?本王都还没踢轿帷呢。」
「那还真是在下心急了。」没人看清君非凰唇角是否不屑地勾起。「在下只怕再等下去就要天黑了。」
「华宁,来来来,这位是君非凰公子,是王爷新请回来的、的……」见华宁看著那顶怎麽看怎麽诡异的花轿,顾晓卿竟一时词穷,支吾了半天还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沐非却笑得开心,指著君非凰道:「华宁,这位是本王新进门的媳妇。」
华宁看著仍是笑嘻嘻的萧沐非,只说了一声得罪後便将手放上萧沐非的额头,又忙著拉起他的手把脉。怪不得顾晓卿说王爷该吃药了,这位白衣人横看竖看都是男子,更遑论萧沐非爱美是他们都知道的事,这果然病了不是?
「本王没病。」
顾晓卿怕萧沐非又说些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忙拉了华宁来向君非凰行礼。「别管王爷了。君公子,这位是华宁,随侍王爷的大夫,亦为军医营之首。」
君非凰淡漠一笑。「见过华大夫。」
华宁看看众人,又看向依旧波澜不惊的君非凰,半晌,方缓缓回礼。「见过君公子。」
「什麽公子来公子去的,叫娘娘。」
包括华宁在内,所有人都看向萧沐非,唯有君非凰眼中划过一丝了然,轻摇摇头後便不言语。萧沐非看著众人狐疑间杂不赞同的目光,只是笑。
「本王称帝以後,他就是皇后了,怕你们叫不出口,先叫来习惯习惯有什麽不好?」
说得还真是在情在理!顾晓卿直想上前掐死萧沐非,花轿有些测试意涵也就罢了,这声娘娘可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了,根本就是寻君非凰开心,是怎样?以为人家立了誓还乖乖坐著花轿回来就可以这样无礼了是不是!他可从没这样教过他家王爷!他一有动作,杜苍略便眼明手快地抓住挥舞著爪子就要上前去为君非凰讨公道的顾晓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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