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脊山顶，落霭阁内，站着或坐着几个人，个个神态脱俗、仙气逼人。
“没想到紫阳花精已经涅槃，再不赶紧下手，仙界恐怕就没几人能够制服她了。”红衣老人第一个开口，左手握着根红木拐杖，上面雕着精致的飞鸟图案。闭着眼睛若有所思，不该说的话绝不多嘴半句。
“可笑至极，区区歪门邪道涅槃，拿下她也不就是一招一式之事。”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袖口和腰间皆有刺绣，奢华却又低调，藏不住身上一股傲然之气，“怕是元德你话如此却意不从吧。”
红衣老人颇怒，睁开眼，双瞳有点灰白，狠狠看了浮黎一眼，没有回话。
白衣男子知道元德那个老家伙看着自己，头也没有回，往前走了一步，踢了踢脚下昏睡着的小人，“子辰，送走还是留下？”
多日前琉璃石的主人突然暴毙，最先算到这件事的就是子辰。
在十多年前的一场变故中琉璃石失去神力变为一颗普通玻璃，自此之后再无人争抢，可现有主人的突然死去，让这块石头无人照看，子辰放不下心，决定去取来亲自保管。
也就在那天晚上，偶然看到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又偶然察觉她几日之后会被曼紫錵夺去气息而死，于是就顺手在她身上下了个压心咒，想让曼紫錵遭到反噬而妖力大减。却也和元德一样没料到她已涅槃，仙咒被她看破遁走，反倒害了眼前这个小女孩用区区凡体承受了这么大个咒法。
子辰坐在落霭阁正中，面无表情，眼神依旧深邃到让人不敢猜测，生怕诋毁了他。
“墨染，解了她的仙咒，送走便是。”声音飘渺柔和，仿佛一道清泉涌入人心，冰凉透骨、滋润万物。
墨染穿着一身深灰、接近黑色的衣服，坐在下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看似闭目养神，怕是又睡着了。
其实雨轩从被带回落霭阁的一刻就醒了，就是看到神仙哥哥和周围一些长得像神仙的人都围着她，让她不知所措，算了，干脆继续装晕吧。蓦地听到要被送回去，不行啊，她千辛万苦才等到神仙哥哥，刚才还抱着她，天啊，好羞，绝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要留下！”雨轩“通”得从地上坐起来。
墨染揉了揉眼睛，是谁打扰他睡觉了。
“我要留下。”雨轩抬起头看着上面坐着的神仙哥哥又说了一遍。
居然能在这么大的仙气之下保持清醒，元德诈惊。回头看看子辰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又好似早已料到一切，心中便踏实不少。
“留下需要去掉你所有的记忆，你可愿意？”元德对这个小女孩提起了兴趣，像长辈般耐心地询问。
去除记忆？那不是让她忘记神仙哥哥嘛，绝对不行。还有大叔、澈哥哥、苏妙弋，雁安、云燕……爹娘……她怎么可以把他们忘记，那不是成千古罪人了。虽然真的很想留下来，可是心里放不下他们。
“不行……”雨轩低下头，默默地回答。难道和神仙呆一起就一定要忘记所有嘛，不想走也不想忘。
啊~~~柔柔男声。
墨染打了个长长的哈气，从怀中掏出颗小小的药丸，“我倒是觉得我们挺有缘的，吃下这个，你不用忘记也能留下。”
这小女孩的确有意思，能吵醒自己睡觉的，如今也是屈指可数了吧。
毒药吗？雨轩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再看看眼前这个人，长相清秀，或者精致也不为过，睡眼朦胧，鼻子尖尖的，微微睁开的双眼单纯地看着她。
坏人是不可能长这样的，于是伸出手去接过药丸，一口吞了进去。
众人皆惊……
“我可以留下了嘛？”雨轩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什么味道和感觉也没有。
唯独子辰脸上还是看破一切的淡然，没有任何变化。
“也罢”。说完拂袖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两个字，又像一股冰泉流入雨轩的心间，神仙哥哥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哦。
“墨染！”元德气不过他这样随性的做事，却又不敢多说。想想如今四相中也就剩下墨染和浮黎两人，自己一个小灵又有何指责的权利，然后就把一肚子的话化作了一口长长的叹气。倒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凡人的身躯能在这样的仙气下保持清醒，实在不可思议。不如留在自己身边修炼，或许能脱凡成仙，此乃百年一遇的奇事，自己也能借此声名远扬。
“小儿，你叫什么？”元德俯下身问道。
雨轩还望着子辰远去的空气发呆，悠悠地回答，“雨轩。”
***
不知不觉在这仙境呆了已有半月，雨轩大概搞清楚了些情况。她喜欢的神仙哥哥叫子辰，所有人提到他都会称呼子辰仙上。仙上涅槃过后已经活了三千余年，容貌却一直停留在二十七岁时的样子。为人生冷、心怀天下，百年来除了四相之外没有亲近的人。
有人说仙上冷血无情，也有人说仙上连只受伤的小兔也会用心医治。
而这四相性格迥异，都听命于他，如今因为变故只剩下浮黎和墨染，似乎也是因为这些变故才导致妖魔横行于世。
然而半个月来雨轩能去的地方也就议事的落霭阁，元德的弥天阁和星脊山靠海那侧的一个小花园。很多地方看似很近却怎么也走不到，在位于正南方的地方还有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也是怎么走也走不到。
元德仙灵当初收留了雨轩，可每天就会让她看书，一本本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偶尔雨轩开他玩笑，元德爷爷原来你不是拄着拐杖走路的啊，元德只是呵呵一笑，死板无趣。想想真后悔，当初要是让墨染哥哥收留她，也不会这么可怜。
半个月内，也从未见过子辰仙上，雨轩渐渐有点想念大叔和澈哥哥，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自己突然消失这么久，他们肯定急疯了，不如回去看看。
***
天未亮，雨轩就背着好大一包食物跪在弥天阁正厅内，红木座椅，两壁点着八根排列整齐的蜡烛，肃穆冷清。
元德仙灵寅卯相接时刻准时出现，看见雨轩一副打点行囊的样子，不由得生气，凡人终无可用。
元德身边的两个弟子偷偷笑着，等着看好戏。
雨轩觉得气氛不对，没敢抬头，扯着自己的袖口，结结巴巴地说，“仙，仙灵爷爷，我想回家一趟……当初突然来到这里也没和家里打个招呼……我，我不是想逃……不知道这离家有多远，能不能准我一个月外出……半个月也行……”头低得更下了，明明自己没做错事。
果然，元德狠狠一拍手边的桌子，“你走吧，这不留你。”
弟子们诧异，要是换做自己肯定不是被罚去抄书就是去面壁，如今就这么许她走了？
元德爷爷赶她走？她不是这个意思。雨轩面露惊慌，片刻又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回去一趟，和大叔澈哥哥说明情况，然后再回来，死缠烂打留下来。
“雨轩谢过元德爷爷。”身体前倾，额头着地，雨轩恭恭敬敬的一拜，然后起身离开。
***
若隔世、莫相望。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多年后，每当雨轩回忆往事，就会想着当年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选择留在这样的一个世界。
星脊山高耸入云，雨轩已经走了两天两夜才到半山腰。
神仙非要住这么高吗？雨轩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看看原本好好的青色罗裙已经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裙摆下面也满是泥渍，这么下去走到山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个小叫花子。
好在一路上都是奇奇怪怪的花草树木，边玩边走倒不觉得累人。就是从始至终连只小鸟也没有，很是奇怪。
正这么想着，眼前突然蹿过一团白色的东西，由于太快，雨轩吓了一跳也没看清是什么。
身后传来清脆银铃般的喊声，“帮忙抓住它！”
紧接着雨轩眼前一黑，被个很重的东西从背后扑倒，差点气没咽过来。
压死她了，雨轩感受到了紧贴着背部微微凸起的胸部，应该是个女孩子。
女孩立马从雨轩身上爬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理了理自己散落的发髻，低头看见雨轩坐在地上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背，咦？凡人？
女孩叫虚女，是墨染的一个小徒弟。墨染成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还非说自己是在梦中修炼。然后师兄师姐也跟着闭目修炼，唯有自己静不下心，横竖无趣。心生一念，来山腰抓只灰球球回去陪自己玩。
星脊山乃仙山，山脚与凡界相接不宜灵兽生长，山顶住着仙人，灵兽们也不敢上去，所以想要抓灰球球只能来山腰。
要说仙山难上，也就难在山腰，并不是所有的灵兽都和灰球球一样可爱胆小，有的长相狰狞脾气暴戾，不伤人也能把人吓个半死。这区区凡人，怎么就走到山腰了呢？
一来一去的交谈中，雨轩不禁一阵哆嗦，原来她差点去了鬼门关。这下可怎么办，接下来的路一个人肯定走不下去。
虚女才知道她是要下山而不是上山，两人同龄，今天又在此遇到也算有缘，而且墨染师傅也在睡觉，就决定送雨轩一程。
“仙山这么好，为什么要走呢？”虚女五官都小小的，玲珑可爱。发髻虽然散了，也能想象出来本来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人。
“我是被莫名其妙带到这仙山上来的，也没有和家中打个招呼。还说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还好我没听从，所以现在想回家看看。”
虚女突然停下了脚步，惊恐同情的看着她。
“你回不去的。”
***
什么叫回不去？她只要下了山，去路上见到人就问“堂城”在哪，一个问不到两个，两个问不到三个，总有人知道，哪怕再远，快马加鞭，她总能回去。
看着雨轩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虚女一阵心疼，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来了，便再也回不去。
数千年前，六界混沌，神、魔、仙、鬼、妖、人处在一个时空、据乱纷争、血流成河、无一宁日。上古仙人们痛心疾首，决定将人界与其余五界分离。聚集了所有当年级别最高的仙人之力，众人齐心协力，以身殉壁，将人界剥离到了另一个时空，并重新将六界归整为正逆两界。
正界只有凡人，生老病死，寿命不过一世，从此太平安逸。逆界则为剩下五界，因为各自都有术法，占据一方不再斗乱。
而为了调和投胎转世的矛盾，正界的人死后会去逆界成魔或成仙，逆界死后便灰飞湮灭。两界不相通，逆界的不允许去正界，正界的过来都消去记忆。
雨轩，你可知，出了仙山，你就凶多吉少。
“什么六界，什么神仙妖魔，这些不都是书上的东西嘛。”虚女你是在开玩笑嘛，她只想回去跟大叔和澈哥哥报个平安，这样都不行嘛。陌生的环境，新鲜感过后是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惧感。
雨轩抱着自己的双膝，团坐在地上，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虚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虚女从未被这样渴望的眼神看过，从小到大，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毕恭毕敬，瞬间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可是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帮助她。
“我只是一个小灵，没法打通两个世界的壁障。你若真想回去，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可以帮你。天色不早了，仙山到了晚上就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山顶吧。”
不知什么时候虚女手中抓着一只毛绒绒的肉球球，雪白的绒毛，中间两只黑溜溜的小圆眼睛。
“唔。”毛球球一个叫声，甚是可爱。
雨轩破涕为笑，至少现在也不是回不去。
“那个……虚女神仙，我，不会飞”雨轩抓住正欲腾空飞去的虚女，不好意思地开口。
虚女一拍自己的脑袋，然后抓起雨轩的手，一起站立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龟壳上。
龟壳？雨轩强忍不笑，她还从来不知道乌龟还能飞的。
虚女涨红了脸，墨染你个死王八，就教我一些丑陋的法术，气死了气死了，一边飞一边用力揣着龟壳。
远远望去，龟壳上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摇摇晃晃地向星脊山顶飞去。
“那个……虚女神仙，我一会能不能跟你回去，元德爷爷那里我不敢回去了”
“什么虚女神仙，喊我虚姐姐。”
“虚妹妹好。”
“是姐姐！”
“不嘛，我就想要个妹妹。”
“姐姐。”
“妹妹。”
人影渐渐远去……
这是自己第二次飞了，还记得第一次飞的时候是在神仙哥哥的怀里，可惜了当时没有意识。
☆、第五章 思念懵懂（一）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三快登场了╭（╯3╰）╮
夜幕下的星脊山静谧无声、山峰直指云霄、让人望而生畏。
刚才飞在上空，雨轩才发现星脊山是如此之大，望不到边际。
悠然阁位于北边，和弥天阁的肃穆完全不同，清泉流水、亭台楼阁。
一落地，雨轩就看到空空的门头，上面写着“悠然洞”三个字，不过最后一个字是写在糊上去的白纸上，白纸黑字，风吹纸过哗哗欲坠。
“轩妹妹，这边。”虚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带路，灰球球也紧紧跟着她一蹦一跳，已经认定她为主人。
小经蜿蜒曲折，似是迷宫。一边环顾四周的美景，还要紧跟着虚女，雨轩几次差点被绊跟头。
“嘘，你师父不是在睡觉嘛，吵醒了会处罚你吧？”雨轩看她动静这样大，忍不住替她捏把冷汗。
“没事没事，就算敲锣打鼓，师父也不会醒的。”
一阵冷汗，怎么神仙哥哥身边尽是些怪人。
而另一边。
墨染才刚刚入定，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星山上能吵醒他睡觉的就是雨轩，她怎么跑来这里了。
哎哟，烦死了烦死了，赶紧把她赶出去。墨染不耐烦地睁开眼准备起身，竟看到子辰正坐在对面，气和神宁。糟，忘了刚才在和他谈正事了……
素净的白衣，皮肤白暂，但不是女子的那种白，多了一份安然，双眼还是无法望及的深远，静静地坐着任凭时间的流逝。
子辰似乎早已习惯墨染这个样子，每次来找他议事都是计划在他这耗上一天。
眼下的形式已经恶化，白日里扶眼望去，总能感知到逆世的躁动不安。夜晚就更加明显，星象凋零，东南方向消逝暗淡，西北方向苦苦支撑，若不赶紧补上空缺，恐怕天象异变，到时候壁障破坏，六界再次轮为混沌也是朝夕之间。
“虚女，你等等我。”雨轩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个走法，步伐轻盈快速，再加上对这里熟悉，一会就领先雨轩很长一段路。
眼睁睁看着虚女右前方一个拐弯消失，雨轩焦急，紧跟着跑过去。
***
曲径深处，黑白两个神仙对视而坐。虚女跪在他们面前，低着头。
气还没有喘过来，就看到眼前这幕，两位神仙高高在上的气场让雨轩也紧跟着跪下，“都是雨轩的错，是雨轩让虚女领路下山的。”
也不知识是什么情况，这些话就脱口而出。
虚女心中感动万分。
墨染敲着自己纤长的手指，眼神没有看虚女反倒看着雨轩。有趣又无知的小女孩，特别符合自己的胃口。
“虚女，面壁一个月。”眼睛仍旧看着雨轩，透亮的眼神，恐怕只有未经世事的孩子才有用这样的纯净。
子辰端坐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等墨染发落完虚女，缓缓地说，“下个月的涅槃会。”
雨轩现在正是一万个想抬头看看神仙哥哥完美的侧脸，无奈气氛压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