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在被拉开的那一刻,阳关照进了光线昏暗的佛殿内,一时间,烟氲袅袅,缠绕着就穿透了阳光,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伴随着那稳重的脚步声,众人鼻间嗅到的是淡淡的檀香气。
足利異熾看见那穿着纯白布袜的,比起成年男人的脚来略微显得秀气的左脚迈出来的时候,他便明了那是谁。
没有抬头,看不见那张四年前就深刻烙印进心底的容貌,但是他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是平缓的,舒展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随后,他听见那呼吸声停顿了一下,耳边响起了对方的话音:“为先帝守制三年,今天结束,有劳诸卿。”那声音,已经不似三年前印象中那般稚气,而是变得略微的低沉了一些,只是比起成年人那厚实的声音来,又显得清脆了许多。
说完,贑仁没有赦免跪礼就离开了。在确定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之后,在场所有跪着的人才纷纷的站了起来。足利異熾也起了身,他顺着对方远去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袭青色直衣的身影,到转角处的时候,那脸露了半张出来,那是侯昱。
“将军大人,我们现在也该去宸殿了。”在右大臣鹰司信辅的提醒声中,足利異熾应声迈了步子,而在他身后跟随着的众多的公卿贵族。
来到宸殿,众臣都依照自己的官阶端坐在那御帘之外,远远的望去,倒是显得十分的壮观,因为在场的公卿倒是十分的多,百来号人在渡廊上已经坐满了,有甚者更是坐到了殿外的石子庭院内。而大殿内的最里面,在年轻天皇面前已经垂下了淡青色的御帘,恰恰好的遮住了他的上半身,让人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斜倚着胁息翻动着奏表的手。
少顷,他将奏表合上,放到了身边,问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右大臣鹰司信辅膝行向前,回道:“是的。禁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御驾车也已经在大觉寺外候驾,只要陛下您的一句话,立刻就可以回道禁中。”
“是吗?”贑仁说着咳嗽了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遮了脸转过去冲着在身后坐着的侯昱低语了几句,然后又转过脸来,放下了扇子,道,“午膳之后,回京都御所。”
“是。”
“另外……”
“是?”
“午膳,由将军大人和你们三位随驾。就这样吧,让他们都退下去,朕有些疲倦,一会传膳的时候你们三位再过来吧。”
说完,贑仁垂放在腿上的手,握着扇子微微的抬起,摆动了一下,众人见了,纷纷告退。然而,足利異熾却是坐在原位上未动。
贑仁透过帘子看了他一会,道:“将军大人还有什么事?”
足利異熾微微欠身,回道:“天皇皇陛下您身体好像有些不适?”
“大概是昨夜泡温泉的时候,不太注意,所以受了些风寒。”贑仁合上扇子,淡淡的回道,“并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将军大人不用记挂在心。”
“随行而来的,还有御医,不妨一会召进来问诊吧?”足利異熾继续道,“御体违和,还是多注意一些为好。”
“侯昱……”贑仁的话刚刚出了口,便停住了,随即他改口道,“既然将军大人如此记挂,便让御医进来吧。”说完,他侧身低声对着侯昱说了些什么,便见侯昱在帘后起身,挑起帘子的一角走了出来。
侯昱出来,冲着足利異熾微微的欠了身之后,便退到了殿外。此时贑仁也起身退到了偏殿内。没有说话,足利異熾起身绕过屏风和障子,跟着进了偏殿。
作者有话要说:废话君:将军大人……您很想见到他吧……哦嗬嗬嗬嗬……
将军大人:(冷眼看)……
废话君:(抱酒瓶指)想见他,就得对吾辈的态度就得好一点!!!
将军大人:(眼眸微眯,拔刀一挥)……
废话君只觉得脖子一阵寒风扫过,随手一摸,头发被切掉大半截,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将军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见……您随便见……
(贑仁:喂喂喂!!!太没节操了吧!!!)
第六十五章
退回到偏殿中,贑仁放下手中的扇子,正欲从几案上拾起数日前禁中送来的奏表来,手指刚刚碰到那奏表的封皮,就被从身后伸过来的大手给覆盖住了。在被覆住的那一刻,贑仁的手微微的跳动,并潜意识的往后抽了一下,但是随即的,这些举动又停了下来。
握住他手的那只手,宽厚而温暖,像是在摩挲着珍贵的宝物一般,对方的手指正缓缓的顺着他的骨指来回滑动着,动作细腻得让贑仁甚至感受得到对方指肚上的纹路。
“这手掌,好像大了些。”足利異熾说着,突然将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贑仁的指骨捏碎。
贑仁吃痛的出了声,道:“将军大人,你弄疼朕了。”
无视他的话,足利異熾用另外一只手开始抚摸他的面颊,在探到眉角上的那个疤痕的时候,手停了一下,然后绕开了那疤痕,才落到鼻梁上。当来到嘴唇的时候,足利異熾颇为留恋的来回抚弄着,并道:“说话的声音也和以前不太一样……”说着,手指顺着下巴的曲线下滑来到了吼间,用拇指滑动着贑仁那不太明显的细小喉结,“十六岁……呵……”
喉结被人抚弄着,不适的感觉让贑仁皱了眉,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道:“将军大人,您让朕觉得不舒服。”
对方的举动,让足利異熾愣了一下。于是他松开了贑仁,并大笑了起来,道:“力气似乎也比以前大了些,倒是有些男子的模样了。”
贑仁摸了摸喉间,他突然想起当年和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被掐着喉咙。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是十二岁,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之后一系列的事了……不过这样的感慨是无用的……
咳嗽了几声之后,他转过了身,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男人正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的看着自己。
记忆中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嘴唇还是这样红润着,气色也很好……不过看上去,却已经没有了三年前的稚气,眉宇间微微透着少年应该有的英姿勃发……这下巴越发的削尖,使得人看上去比起三年前,更加清癯……这身子……若是抱进怀里,不知是如何的瘦弱……如此想着,足利異熾伸手抚上了那嘴唇反复的摩挲着。
对方手指上薄茧在嘴唇上引来的那种异样感令贑仁微微的皱了眉,他侧过了脸,以求避开对方的手指。察觉到他的意图,足利異熾却是用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将他拉近了自己怀中,然后贴近了他的脸,改用鼻翼摩挲着他的面颊,手则是隔着布料似有若无的拨弄着贑仁胸前的两点。
两个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相处着,贑仁没有动弹,他直直的看着对方,两个人是如此的近,近得自己和对方的呼吸是这样的同步和暧昧。眼看着对方的嘴就要落下来,而此时,殿外响起了侯昱带着御医在殿外求见的声音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足利異熾停了下来,然后他看了一眼贑仁,退开了些距离后,应了声,让二人近来。
侯昱领着御医进来,看了一眼足利異熾,道自己下去安排膳食之后便退下了。御医倒是十分恭敬的给殿内的二人请了安,然后表情严肃的替贑仁把脉。
皱眉捻须的细细诊脉之后,御医收回了自己的手道:“皇上只是因为风寒入侵而引起的咳嗽,并无大碍。只是入秋,嵯峨山早晚温差较大,陛下切忌要注意。”
贑仁收回自己的手,道:“汤药什么的,等回了禁中再熬煮吧。”
“那么,小的先退下了。”御医说完,抱着药匣子退下了。
在御医离开之后,贑仁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身体更为舒适的依靠在胁息上,双腿也更加的舒展的伸着。
看着他的举动,足利異熾不觉泛起了笑意:记忆中的这个少年,在三年前,每次和自己独处的时候,那身体总是绷紧的,仿佛随时准备逃离一般的,而今……似乎对方已经并不介意自己在他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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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间到了,当食案呈上来放到时候,足利異熾有些皱眉。因为膳食很清淡,只是一些时鲜的蔬菜,连常见的鱼也未有。他抬眼看一眼在正坐上端坐着用膳的少年后,没有说什么,也安静的用起膳来。
整个用膳的过程显得有些过于安静,期间只是贑仁偶尔的开口问了一下关于税收的情况,当午膳结束的时候,四个人的谈话总共没有超过十句。在休憩了半个时辰时候,贑仁坐进了那曾经专属于他父亲的宽敞牛车。
一路上,行人远远的瞧见立着的皇室旗幡,于是在没有御驾车驾临前,便已经埋首跪在了路旁,如此这般的行进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御驾车终于来到了京都御所的御驾所前,此时随从们都从马上下了来站到到御驾所大门边。
当御驾车停好的时候,早已经在御驾所的渡廊上等候多时的女官们纷纷的走上前将竹席铺在了牛车和渡廊之间的石子路上,然后有两人走下来挑开了牛车上的紫边竹帘,此时贑仁才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落地站稳,贑仁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身看了一下这阔别多年的禁中,然后咳嗽了一声,信步踏上了渡廊,而在他走过之后,女官们这时候悄悄的将竹席卷了起来。而看着他随着女官们去了清凉殿,诸位大臣则是改道去了诸大夫之间,在晚宴之前,若无新帝的召见,他们暂时不能进清凉殿半步。足利異熾转身也欲去诸大夫之间,没想到回头看见了正从后面的牛车里慢悠悠下来的侯昱。
侯昱也看见了他,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将军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算得上好久不见了。”足利異熾板着一张脸回道。他倒是清楚的记得三年前自己被那个年轻的天皇继任者摆了一道的事,更是清楚这其中的始作俑者非眼前这个男人莫属。
这种羞辱,他真是很想好好的回报给对方呢!!
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了一些端倪来,侯昱却是毫不介意的继续问道:“不知道吉门女院最近身体可好,当然还有义量大人和世阿弥。”
瞪了他一眼,足利異熾甩手欲走,身后传来了右大臣鹰司信辅的声音:“将军大人,请留步!”于是,他只得停下脚步来,问对方有何事。“我是为了皇上的践祚仪式而来的。”鹰司信辅走到他身边微微欠身道。
“践祚仪式的话,式部省应该会按照《延喜式》所记录的,再连同阴阳寮的头人定下来日子吧?这个难道有什么不妥?”足利異熾如是问。
“礼制上,的确是这样没错了。不过,按照规定,在大尝祭上,应该是要为他甄选一名女御代的。只是,皇上他在身为太子期间,已经有过一名女御代,所以,式部省也不知道是否该省去这一步,直接替他甄选中宫皇后的人选。”
侯昱一边听着鹰司信辅的话,一边拿眼睛瞟着身边的足利異熾,察觉到对方的脸越发的阴郁起来,他才告辞离开,而此时他身后响起了足利異熾回复鹰司信辅的话:“前任女御代已经赐死,且被剥夺了皇室成员的身份,天皇现在仍旧没有任何女御,后宫无人主持,相较甄选践祚仪式上的女御代而言,皇后似乎显得更加的重要。”
皇后!?女御代!?听着他的话,侯昱不由得嘴角抽了两下。撇了一眼那些飘落在地面上的枫叶,他笑着继续往清凉殿走去。
将军大人……您可真是……无可救药了哎……小心会成为致命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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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凉殿,贑仁环顾了一下殿里的陈设,算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无非都是那一贯的做派。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的低着头跪着的女官们,他道:“辛苦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得到他的称赞,女官们稍稍的放宽了心,领头的典内侍便开始细数今日的安排,大抵就是晚宴的内容和人数而已,期间,还呈递上了参加宴会的大臣名单。贑仁接过来,边看边听着典内侍的解说,并不时的点着头表示认同。待到典内侍将一切都陈述完毕的时候,贑仁道:“一切都这样安排。”
“是。请问天皇陛下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请替朕将侯昱先生传唤进来。”贑仁如是说。
“是。”
典内侍说完,留下了两名女官随侍在侧便离开了。在她离开没有多一会的时间里,侯昱便来到了清凉殿内。贑仁看了他一眼,道:“侯昱先生的情绪似乎很好。”
“恩,的确是很好。三年都困在那个寺庙里,回来看到这么多的美人儿,实在是太好了!”侯昱说着展开手中的扇子遮了嘴角那显得有些肆无忌惮的笑。
“将军大人他们现在在宜秋门那边吧?”
“恩。似乎是在讨论关于陛下您践祚仪式的事。”
听他提到“践祚仪式”,贑仁略微的皱了眉。说起来,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君王,但是还差那一步,那就是践祚仪式。而今回来这里,第一步首要的,便是那是为新君的登基仪式。他是记得若新君登基在七月前,便在当年举行践祚仪式;若是七月之后,则延至第二年。如此算来,他的践祚仪式是最少要延迟到明年的三月才能举行。
“三月啊……三月便是樱花盛开的日子,在那样的日子里登基加冕,倒也是件风雅的事?”侯昱笑着道。
听到提到预计中的举行践祚仪式的月份,贑仁道:“侯昱先生您真是熟读各类经典,连《延喜式》上的规定也清楚?”
“陛下您真是说笑,侯昱要随伺您左右,这些事若是不清楚,怎么了得?”
听了他的话,贑仁不由得笑了起来:“侯昱先生您的确是这样的人,知道的,不该知道,一切都是那么清楚。”
“应该是吧。”侯昱如此说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不过大臣们对于践祚仪式似乎还有疑虑。”
“疑虑吗……”贑仁听他说着,望向在清凉殿外那依旧在深秋中翠绿不改的吴竹,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没有朕没有说错的话,应该是为了女御代的事?”
“陛下您真是一语击中。陛下您曾经是有过一名女御代,不过现在您别说是皇后了,连女御代都已经没有,所以大臣们现在伤脑筋的就是这个事。”
“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入选的人太多了?”贑仁笑着问道。
侯昱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恐怕是后者。”
“那可是真伤脑筋了。”贑仁说着伸手召唤过了随伺在旁的女官,吩咐她们将棋盘取来后,继续道,“不过按照那些惯有的选妃程序,挑选一个合适的,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果倒是真的那样,倒也是不是什么难事了,只是那位将军大人……侯昱看着他,脑子里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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