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在今天,在太子监国的第一天,从讨伐叛乱者的战场上回来,强调自己未来的太政大臣的身份。
在接受完众臣的朝觐之后,左右大臣递交上了数日以来各地动乱的的折子,均由幕府将军先行过目,然后再转呈到了贑仁的手中。贑仁翻着折子,一边仔细的看着,一边听着两位大臣的呈报。
“最近天皇的病情稍微的稳定,所以参与平定各地动乱的士兵们士气大增,各地捷报不断。”右大臣鹰司信辅如是说,“当然,将军大人的身先士卒,也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听着右大臣的陈述,贑仁放下手中的折子,瞄了一眼坐在帘子前面的那个男人。
对于右大臣的赞美之词,足利異熾握着腰间的长刀,正色回道:“勤王,是征夷大将军的职责所在。”
鹰司信辅应付着笑了数声,察觉到左大臣在身边扯着自己的衣袖,他又将另外一个折子递呈了上去。足利異熾接过折子看了一眼之后,又将折子扔回给了鹰司信辅,并道:“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拿到昭阳舍来了。”
他的话,让贑仁皱了眉。正想开口说什么,他却瞧见足利異熾突然的站起身宣布朝觐结束。而对于在临起身出殿外时给自己投来求助眼神的鹰司信辅,他也只能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将数位公卿赶出昭阳舍之后,足利異熾转身走向帘子后的贑仁。他每一次的走动,身上的盔甲都发出怪异的声响,贑仁咽了口唾沫,因为眼下就他和这个男人在这里。他开始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下没有传召女官们就不得回来的命令。
男人的脚步止于垂帘前,贑仁低着头,他察觉到这个男人正在打量自己,他察觉得到他的眼神扫过自己身体每一处,而且似乎比以往更炽热,那视线每走过一处,就让他觉得燥热不安。
“刚才那份奏折是什么?”不安之下,他决定用话题来转移当下的诡异气氛。
“明皇听闻天皇病重,特地送来的折子,并且附送了一些珍贵的药品,这些东西数日之前就已经被我安排过了,所以并没有再次上呈必要。” 足利異熾说着坐了下来,并开始解着自己身上盔甲上的绳子,“听说天皇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可以起床了?”
“是的。”
足利異熾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在将身上的盔甲完全的解下之后,他站了起来,挑开了帘子,看着他:“那么,我也是时候去觐见天皇,向他通报勤王捷报。亲王殿下您请带路吧?”
第五十六章
他们两人进清凉殿的时候,天皇刚刚用完药。看到足利異熾进来,他脸色变得越发的白了,对此,足利異熾视而不见,只是坐在帘外禀报着数日来各地的动乱镇压情况。其中包括动乱人员的籍贯,惯用兵器和人数。
贑仁听着如此详尽的资料,眉头皱到了一起,因为他听见那个将军大人提到了“僧兵”二字。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事实上,之前,那个将军大人在提到藤原的死因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僧兵,只是,他不太明白,这次和上次的事件是否有关联。
“僧兵吗?那是法皇才可以调动的力量,大觉寺的僧兵在没有朕的统治下是不会有所举动的,自然他们不动,下面的各级也不会动。”天皇在帘子后淡淡的回应着这个事。
“他们似乎并不是关西的僧兵,从使用的兵器和被俘的对象上来看,更像是关东势力。”足利異熾刻意的将嗓门的提高了数倍说着,“南派皇朝的残余势力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反叛,而底下被俘的僧兵则是衷心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希望,天皇陛下您能够给我足够的权利全力清查僧兵参与动乱的事件。”
天皇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有些迟疑:“将军大人,任是谁,只要被从那个位置上赶下去,都不可能有甘心的。虽说道理上是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是作为皇室同宗,这样做似乎太过残忍了些。”
“天皇陛下,您的仁义,天下人皆知。只是我在这个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上,必须要确保您权利的无忧。更何况,南朝皇室先今惹下的事端,原本就是前任将军大人,我的父亲所遗留下来的祸根,所以我更有要将这件事根除的必要。”足利異熾将道理一一的名列出来,贑仁在一旁听着,却觉得他的话句句是咄咄逼人。
“将军大人,这件事,朕需要再考虑一下。”天皇在犹豫下,不得不做了些许的让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请天皇陛下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一个答复吧,毕竟,您是知道的,僧兵上了战场,口颂佛经,将士们都怕担心辱没了佛祖,而没办法将叛贼驱逐,这样,天下就会持续动乱。”见他有退让的趋势,足利異熾则是更加的往前的进了一步,说话的口气则是变成了逼迫的态度。
“朕会尽快给出答复的。”
“那我就先告退了。天皇陛下您请安心养病,战场的事,我会尽力为您分忧的。”
“有劳将军大人。”
看着他走了出去,贑仁也打算起身出去,却被天皇叫住了,所以贑仁又不得坐了下来。天皇吩咐女官将帘子卷了上去,然后招呼着贑仁坐到自己身边来。贑仁如他说的那般做了。
在他身边坐着,贑仁嗅到一股浓浓的药香,那是从他父亲身上传过来的,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比起前几日来,脸色似乎要变得红润了些,不过眼睛下的黑眼圈和那有些喘不上来的呼吸声,依旧在说明着这个人,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今天是第一天监国吧?”天皇问着他,直觉的,他想要握住儿子的手,但是他又想起数次握他的手,都被他挣脱开了,所以手伸到半路上又缩了回来。
“是的。今天是第一天。”贑仁低声回道。
“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贑仁有些不知道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这个不是习惯和不习惯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做的问题。
虽然事实上他已经明白军政大事都是落在那个将军大人手里,从小到大也是在这种教育中长大的,但是当他自己真的体会到“监国”不过是个幌子的时候,心里那种难受是难以言语的。
而此刻,他突然也有些明白父亲的处境,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到什么地步就可以做到的。
从他的脸上读出某种情绪,天皇淡淡的说道:“在未监国之前,也许你有些事无法理解,不过监国之后,你也应该很快就会明白作为天皇应有的职责。”
听着他的话,贑仁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握住了天皇的手,坚定的回道:“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突然被他握住了手,天皇有些缓不过神来,愣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却也是依旧呢喃着“好”“好”“好”一类的字眼。
原本想要和贑仁多说几句话,但是情绪上的起伏引起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于是,他只得看着贑仁在御医进来之后退了出去。不过,今天儿子态度上的转变,让他觉得即便是今日说不上什么,往后也总会有机会再好好的续续父子情。
贑仁退出清凉寺没有多久,侯昱就被传召进了禁中。天皇在将身边的女官遣下之后,将今天幕府将军的要求一一的说了,侯昱听着眉头都皱到一起了。他知道,如果那个将军大人下了决心要剿灭掉南朝的残余势力,那么很有可能所有的安排好的事都会全盘皆输。然而最让他头痛的则是,为什么动乱的各色人等中间,会混杂有僧兵。
“不管那些僧兵是真是假,解决这个问题才是最主要的。”天皇有些忧心的说道。事实上,他也怀疑这个“僧兵事件”事实上,有可能是将军大人某种计谋。但是眼下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不管是插手还是不插手,南朝势力都有覆灭的危险。
侯昱皱了眉,沉思了片刻,道:“弃车保帅。既然足利氏是抓到了僧兵这个把柄,那么就把这个扔给他。事有头由,找关东某寺庙的僧兵头领顶了这个罪过,理由就是为了后龟山天皇,但是自己做的,和南派势力无关。当然,这个必须要有人先去关东通知后龟山天皇。”
“安排谁去?”
“这个我只有安排,天皇陛下您不用操心。”侯昱说到此,他突然转了话题,“天皇陛下,我这里有一位女官想要见您。”
“什么人?”
侯昱见他并没有特别的排斥,便咳嗽了一声,然后从偏殿的渡廊走进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正是葵姬。天皇一见是她,有些错愕。葵姬跪在他的面前行了礼,侯昱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留了他们两个人在殿内。
“你是葵姬吧,有事抬起头来说话吧?”天皇看了一眼平伏在自己面前的葵姬,问道。
“葵姬得见天颜,不敢妄视。”葵姬说着,头依然不敢抬起来,“葵姬来此,是为了藤原大人的事……”
“藤原吗?”天皇说着,苦笑了一下,“那件事,已经是定局了,你是怕朕要了你的命才特地来的吧 ?”
“并不是那样!”葵姬一个着急,慌忙的抬起了头,当对视上天皇的眼神的时候,她又迅速的低下了头,“事实上,陛下,葵姬知道,杀死藤原大人的人并不是您……葵姬当时在牛车里,投过帘子缝看见……藤原是自己握着您手中的刀刺向自己腹部的……葵姬知道您并不是想要杀他……”葵姬说着哭了起来。
她的话,让天皇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看见自己手里的那把刀刺进了藤原的腹部,但是……这些有什么用呢?在那个孩子心中,自己早已经是杀死藤原的凶手了……
即是不是自己亲手将剑捅进藤原的腹部,但是,自己也是下定了决心要让藤原死,因为对于那个孩子,太多的温柔会让他成为一个毫无成就的王位继承人,而这是这种温柔也会成为“君王”最致命的弱点……
所以,自己才会不解释一切的,近乎是残忍一般的逼迫着他去做不喜欢做的事,见不喜欢见的人,甚至要将他身边的守护者去掉……
然而,这一切,他并不在乎贑仁会理解,他知道,在贑仁的心里,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不负责的,只会懦弱的顺从幕府将军的政治傀儡,是个连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的无能男人……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自称“父亲”?
即是是被仇恨,那也是活该……
“葵姬啊,你其实根本用不着回来。”看着眼前这个比贑仁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天皇心有不忍,“回来的话,你的命可能就保不了了。”
“葵姬知道,当初您是故意让葵姬跑掉,因为您知道亲王殿下对葵姬有别样的感情,所以才没有杀葵姬。但是,葵姬对亲王殿下,如同是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葵姬回来只是想要告诉亲王殿下,爱着他的人还有天皇陛下您。葵姬知道藤原大人一旦死了,他就会觉得自己身边什么都人都没有,所以葵姬才必须要回来告诉他这件事,告诉他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天皇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闭了眼,回道:“葵姬,朕送你出禁中吧,你知道的事太多了,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陛下,请让我为亲王殿下做些什么吧?”葵姬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早早的离宫,对你和你的家人都好,朕会安排你的家人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的。”
葵姬摇了摇头,道:“陛下,您的事,隆子皇后的事,还有最近发生的事的原由,侯昱先生都告诉了葵姬。葵姬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入禁中作为一个普通更衣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今日得亲王殿下的宠爱,已是莫大的福分……然而葵姬……却没办法回应亲王殿下的感情……所以葵姬希望能够为亲王殿下做些什么……哪怕是奉上葵姬的性命也是无谓的。”
侯昱在殿外坐着,听着他们的谈话,神色不由得变得哀伤了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故事,他不喜欢这样为了别人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人,那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何况,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他只知道,葵姬让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自己。
同样的为了某个自己爱的人,倾其所有的为那个人所爱的另一个人得到一切,因为,他觉得这样,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就会得到幸福……
然而……事实上,每个人都不幸福……每个人都在忍受着煎熬……
爱……什么时候变成了沾满罪孽气息的产物……是这样的令人恐惧和生厌……
第五十七章
是日,一架顶着华盖的牛车从京都御所驶出,车上坐的是东宫殿贑仁亲王和他的代女御葵姬。牛车前面有数名武将开路,车边随驾的是数位公卿大人,其中亦有幕府的将军大人,车后则是跟了数十名随从。
当牛车驶过宇治桥的时候,贑仁挑开帘子看了一下外面的景色,又很快的放了下来。两日前,葵姬在用晚膳的时候对他提出了想要重游嵯峨野的要求,贑仁当时有些犹豫,这种犹豫源自藤原的死,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忆当日的情景……
然而,葵姬有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因为救她的人是野宫神社的斋主,照道理说,葵姬的确是应该再好好的去拜访,而自己也应该是一同前往道谢。更好而况大觉寺身为皇家寺院,又为本愿法门,寺内珍藏各类心经法文不说,更是供奉有唐土迎来的佛祖雕像,所以也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这里更适合为病重中的天皇祈福了。
于是,贑仁最终下了决心,重游“故地”。
当他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天皇原本有些迟疑,但是在幕府将军的坚持下,并说自己会随之前往,天皇也只有勉为其难的让贑仁去了。贑仁原本想让侯昱一同前往,因为他觉得故地重游,也许能让葵姬想起一些事来,但是侯昱却是以要随时陪天皇陛下下棋舒心而回绝了,所以随行的人中,只有数位公卿和将军大人。
贑仁依旧下榻与大觉寺本院的御宸殿,在参拜过佛祖像,亲自诵读焚烧自己为天皇写的祈福愿文之后,贑仁陪着葵姬去了野宫神社。小野御息所与前日便已经得到了东宫殿会驾幸的消息,所以不敢怠慢,早早的就在神社的鸟居前候着了。
只是,贑仁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陪着葵姬到着野宫神社的时候,将军大人也会跟着来,而且他就跟在自己的身后,一步不落的,感觉视线如同钉子一样,凿进自己的身体里……从里到外都泛着疼……
小野御息所将冲泡好的茶推倒了三人面前,然后面带微笑的看着贑仁将茶饮尽。
她承认当日初见贑仁,自己有些惊讶,虽然她已经从藤原那里得知贑仁长得非常像隆子,只是她没有想到,是如此的相向。尤其是那眼睛和嘴唇,纯粹是和隆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有着特别的感觉的,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
“对于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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