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脸色开始发白,而足利異熾的脸色却是越发的晦暗,嘈杂的打斗声让贑仁终于按捺不住抄起放在一旁的浴衣裹在身上就从池子里走了出来,还未走出十步,他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人给拦住了。
“殿下,您最好还是和将军大人留在这里比较妥当。”
无视他的阻拦,贑仁越过他,继续往前走着。足利異熾在后面看着他脚步蹒跚,知道他腿上的伤口又开始作孽了。
的确是如他所料,贑仁腿上包着伤口的纱布上又开始渗血,每挪一步,他就必须忍受着肌肉拉扯伤口而带来的剧烈疼痛,只是他必须到前面去,因为那里有他最重要的两个人。
豆大的汗滴落了下来,贑仁扶着身边石灯笼喘着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从汤池到处所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对现在自己来说,却是这样的漫长!?
气息稍定,他继续挪动着移动不便的腿,往前走着,当走到最后一个石灯笼前的时候,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个人影,足利異熾还没来得及下令,桥本就已经拔刀冲着来人砍了过去。
被拦住的人将手中的薙刀一横,将桥本的刀咯开,大喝:“什么人!?胆敢擅闯御用汤池!?”
“幕府将军大人的影武者桥本敏博!你是什么人!?”
“将军大人的武者!?”听到他的回答,来人将薙刀收了回去,“我乃大觉寺僧兵泽庵宗一!特来保护亲王殿下!”
说着,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桥本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这个泽庵宗一身形魁梧,头顶光光,一张脸方方正正,眉眼如同石刻的天王一般,生硬中泛着凛然的正气,他手里的薙刀反射着冷然的月光,刀光之间,看到他身上的僧袍却是刺眼的鲜红一片的时候,桥本不由得将手中的长刀紧了紧。
足利異熾在他二人之后慢条斯理的穿好浴衣,走了过来:“上杉定春在哪?”
听到他的声音,泽庵宗一单手行礼:“不知将军大人在这里,不敬之处还请见谅。上杉大人在前面迎敌,特地叫我过来先送亲王殿下回本院。”
听到他的话提到迎敌二字,贑仁不由得全身紧张了起来,他打断二人的谈话,问道:“迎敌?到底出了什么事?藤原和葵姬呢!?”
“殿下说的可是右大臣大人和一位宫中女官?他们已经由僧兵安排上了车,此刻正在等着殿下您去。”
听他说二人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贑仁心里稍稍觉得放心,在他身边站着的足利異熾沉吟片刻,看了一眼依旧是砍杀声一片的御汤所,低声吩咐了桥本几句,只见桥本在将自己的佩刀双手奉给了他之后,就直奔御汤所去了。
掂了掂手里这把佩刀的分量,足利異熾拦腰将贑仁抱了起来,冲着泽庵宗一道:“走吧,本将军亲自送他上车。”
贑仁心里虽有千万个不乐意,但是腿脚不方便,心里又十分的担心的藤原他们,也只得默不做声的任由他抱着跟在泽庵宗一的身后。
从小路上出来,泽庵宗一直接绕过了前面的建筑物,穿过一片花田之后,便能隐隐的看见停在不远处的牛车。
贑仁的目光越过足利異熾的肩膀,往回看去,身后的御汤所已经是笼罩在一片杀气之中,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不少僧人和黑衣人的尸体,血流了满地,见此情景,他不由得紧紧的拽住了足利異熾的衣襟。
眼看着离牛车越来越近,在车边站着的那个人的身影也越发的清楚,那个男人的身影是贑仁最熟悉的,那是藤原,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藤原看起来姿势是那么的奇怪。
“葵姬怎么不……”
他的话未落,走在前面的泽庵宗一突然停了下来,身材魁梧的他,彻底的挡住了贑仁的视线。然而越是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贑仁越发显得焦急。
隐隐的,他的鼻子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这种味道像及了白天砍伤自己腿的时候,那鲜血的味道,而且比起那个味道来,眼下闻到的这股血腥味更是浓烈得晕散不开。
“前面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藤原他怎么了……”心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让贑仁开始冲着站在前面的泽庵宗一大喊着。
听见自己的声音,没准藤原就转过头来了……他如此想着,但是任由他吼得再大声,前面站着的那个人依旧只是保持了原来的姿势不动,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泽庵宗一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凝重的挪动了脚步。
此时血腥的画面映入了身后这二人的眼帘,牛车旁散乱着的是人的手和脚,甚至还有头颅,在地上的尸体也都是碎成了块,藤原就是站在这满地的尸块中,他的手里握着的长刀,还在汩汩的往下流着血。他的姿势看起来怪异的原因则是他的腹部插了好几把长刀,他的身体完全是因为靠着牛车才没有倒下去。
没有说话,足利異熾将他放了下来,贑仁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倚着牛车的藤原,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喊他的名字,藤原也不可能回头了。
只是为什么,明明想要上前的,脚步却怎么都挪不动,想要叫他的名字的声音,也满满的堵在喉头无法涌出,甚至,自己连眼泪都没有……
看着泽庵宗一在检查完周边没有异状的时候,将藤原从牛车边放到了地上,贑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的面前的。
躺在地上的藤原,原本怒睁的眼睛,已经被泽庵宗一用手给合上了,插在他身上的刀也被取了出来,但是他的手依旧是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将长刀紧紧的握在手中。
“将军大人,这个刀怎么办?”泽庵宗一在处理完藤原尸体上的伤口后问着足利異熾,“根本取不下来,这样根本没办法将右大臣的尸体运回大觉寺。”
“是吗?”足利異熾说着看了一眼在身边呆呆的站着的贑仁,回道,“实在取不下来的话……砍掉吧……”
听见足利異熾说这样的决定,贑仁懵了。
他蹲了下来,将自己发抖的手握住藤原那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用着近乎支离破碎的声音,说道:“不能……不能这样对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样做……他的身体还是暖暖的……他只是睡着了……一会还会醒过来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看着他几近崩溃的样子,泽庵宗一有些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此时在一旁的足利異熾走过来不由分说拽着贑仁的手,想要将他从藤原的尸体旁拉开,但是贑仁的手死死的拽着藤原那只紧紧握着长刀的手,任由他怎么拉,怎么掰都没办法让他松开,无奈之中,他冲着泽庵宗一大喊:“砍掉藤原的手!!!”
泽庵宗一被他的声音震到了,错愕之中,他根本没办法下手,在亲王殿下还握着藤原大人的手的时候下刀,他做不到……而且他也不明白怎么能够这样镇定的对着小亲王说出这样的话……
从之前在得知危险,亲王第一个想到的是藤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右大臣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而这位将军大人听说是亲王殿下的“引入大臣”,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听他大声的叫着要砍掉藤原的手,贑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他,整个人都扑到了藤原的身上:“不要!!!不要砍掉藤原的手!!!他的手还是温温的!!!”
“拖开他!!!”
“将军,这样会不会……”
“我叫你拖开他!!!没听见吗!?”
“是……”
泽庵宗一无奈的将贑仁拦腰抱住,然后用力的将他从藤原身上拖了下来。
贑仁的双手不停的在空中乱抓着,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藤原的手,他想要抓住藤原的手,他不想放开藤原的手,他不想失去对于自己而言,那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温暖。
“蒙住他的眼!”
“是……”
泽庵宗一回着,自己宽厚的手掌覆住了贑仁的眼睛。贑仁的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想要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只是任由他的手将泽庵宗一的手满是血痕,对方也没有松开他。
黑暗中,他听见那个男人拔刀时带来的声响,听见利刃下落时,撕破空气的声音,听见刀砍到骨头时候发出的脆而沉闷的声响……
瞬间,绝望如同眼前无止境的黑暗一般蔓延开来,将他紧紧的困住,让他放弃了挣扎,他想要喊出来的话,也在同一刻从嗓子中被抽走。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他终于发出一声呜咽:“不要……求你……”
第四十三章
藤原的尸身是用牛车拉着回到大觉寺的,此时的大觉寺已经是戒备森严了。
一起回来的只有泽庵宗一和贑仁,天皇得知儿子平安归来,不顾众人的阻拦亲自来到寺院大门迎接,而他的后面跟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僧侣和女官。
贑仁从牛车上被人抱了下来,目光呆滞,神色恍惚,对于急切唤着自己的父亲,也是视而不见,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之前被将军用来砍掉藤原手的佩刀和藤原身上的那件黑色官袍,而他身上沾着的血迹已经渐渐的干涸,凝成乌黑的血渍。
吩咐僧侣将他送回房间,天皇看着藤原的尸身从牛车上被人抬了下来,僧人将用僧衣盖着的尸体抬到了他的面前,天皇掀开衣服,看了一眼藤原,问道:“他的手怎么了?”
“因为手上的刀取不下来,尸体就没办法顺利的放进牛车,所以将军大人砍掉了……”泽庵宗一回着,看到藤原那露出骨头的右手,他不由得侧开了目光。
“抬下去吧,替他把衣服换了,这样,实在是不适合身为右大臣的他。”
天皇说完,转身往里走去的时候,泽庵宗一震惊的发现他是光着脚走在白色碎石铺就的地面上的,他身后的人手里提着鞋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这位父亲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就这样的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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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天皇径自来到了贑仁的小御所外,意料之外的,他发现原本被他安排替贑仁换衣清洗的僧侣统统站在门外,手里依旧是捧着干净衣服,看来是根本没有进得去。
“怎么了?”
“殿下他不准我们进去,另外……”
“什么?”
“殿下手里一直抱着血衣……”
天皇微蹙了眉,沉吟了片刻,遣散了众人,自己拿着换洗的衣服敲了敲那扇纸门:“贑仁,是父亲。”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天皇自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里面没有点灯,门外的月光流泻了进来,他看见儿子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细微的呼吸声,也许他真要以为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贑仁,把衣服换下来吧。”天皇说着将门关上,走到了他的身边,此刻他发现贑仁之前手里的佩刀已经扔到了一边,怀里抱着的东西变成了从藤原身上换下来的血衣,脸,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目光也是依旧呆滞。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贑仁没有应他,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叹了口气,天皇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了一边,想要将他怀里血衣取出来,当他的手碰到那件衣服的时候,贑仁突然开口说话了,只是那声音听起来,遥远得令人觉得心疼。
“父皇,藤原死了……”
“恩。”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恩。”
“他的手被砍掉了,因为要把他的尸体运回来,刀取不下来……”
“……”
“我没有看见,因为我的眼睛被蒙住了,可是我听见了声音……”
“……”
“刀砍在他的手上,一定是很痛的……他一定很痛……”
“……”
“父皇,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呢?藤原他是死了吧?我看见他的身上插了好多刀……衣服上好多血……这衣服上全是他的血……”
“……”
“他当时一定很痛……为什么我没有在他的身边呢……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受伤就好了……至少我不会让他一个人……”
“……”
“明明那么痛……为什么那个人还要砍掉他的手……即使是运他的尸身回来,那刀就那样也无所谓……为什么他要砍掉他的手……为什么……藤原他会痛的啊……父皇……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死藤原……”
凌乱的,不成语序的句子,被贑仁用平静得有些渗人的语气说出,天皇看着他松开了怀中的衣服,然后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已经凝固成渍的血迹,脸上原本应该是哭的表情却是怪异的扯出了笑容。
“他就非要逼我到这样的地步吗……他明明知道……我只有藤原可以依靠……”
天皇听他说着,伸手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大概是这十二年自己第一次拥抱这个孩子,这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他和隆子的孩子,他曾经发誓要一生疼爱的孩子。
他的双手能够感受到这个孩子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害怕而发抖……什么时候,事情居然演变到要让这个孩子这样的无助,要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承担原本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所要承担的痛苦?
“贑仁……你还有父亲……你不是一个人……”
“父亲……”呢喃着这个称呼,贑仁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曾经,他是多么的想要称呼藤原为“父亲”,可是藤原不是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那个高高在上,从来只是坐在帘子后面看不清楚面孔的男人会是自己父亲?
为什么,那个,从来只会冷冰冰说话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疼爱自己的藤原不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自己失去的是如同父亲一样的人……
从今以后……没有人再会夜深的时候安抚哭醒的自己……没有人再会抱着自己去摘取枝头最美的藤花……没有人再会送来漂亮的金鱼……不会再有任何人……
因为,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
藤原,他已经不在了……
将全部的黑衣人剿灭,已经是接近天明,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的亮出了鱼肚白。
上杉定春在揭开最后一个黑衣人脸上的面纱之后走到了足利異熾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这些人不是事先我安排的相模国的武士。”
足利異熾环视了一下在御汤所外躺着的数十名黑衣人的尸体,问道:“没有发现别的线索吗?”
看了一眼在四周站着戒严的僧兵,犹豫了一下之后,上杉道:“每个人衣服上都有很明显的平家的家纹,用的武器上也是,这个是很明显的栽赃行为,另外……”
剩下的话,上杉是贴近他的耳朵说完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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