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物语- 第1部分

　

书名：室町物语
作者：飛花斎枼

备注：
　　　　　（不负责任的拖延星人开坑近两年的不负责任完文……嘛……勉强算是完结吧……躲墙角自抽去……




第一章

　　——伊势神宫——
　　
　　今天天色算不得是最好的，略微有些阴霾，但是也不见有下雨的征兆，太阳也一直隐匿在重重云雾中，以至从早上起来看到那漫溢在伊势山间的紫色云彩到现在已经有数个时辰之久了，那薄雾濡湿的叶稍上依旧还挂着朝露的珠滴。
　　
　　而在外宫御所前，巫女和神官们也已经等待了数个时辰之久，都只为等待一个身份高贵不同寻常的人。
　　
　　突然有人从前面跑了过来，随着那被行路带风的动作而震落女兰花上的露水，他们看见来人口中说的那皇室特有的十六重菊纹旗幡和华盖。渐渐的，也有人声的嘈杂，已经能看见执杖御前的十数宫人，后面是头戴卷缨冠，腰跨长刀，手持长弓，背勾长箭的黑色冠服的武官，再随后，便是那装饰着华丽菊纹锦帘，檀木做成的御驾车，车后依旧是数十人的文武官员和宫人。
　　
　　当御驾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宫门前的时候，巫女和神官们恭敬的双手交叠垂放身前，低下了头，说道：“恭迎御驾！”
　　
　　随着话落，宫人挑开那锦帘，只见里面坐着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生得眉如玉山，面若凝脂，眼如点漆，唇若朱樱。
　　
　　头上的乌发依旧是绾成总角，用鹅黄色的绒绳子系之，身上穿着鹅黄色鹤松纹的小直衣，配着青色的纨绔，腰间跨着镶有金玉的太刀。
　　
　　身边的侍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起身从御驾车上下了来，走过那神官面前的时候，他只看了他们一眼，神官们的头埋得更深了。
　　
　　“请御驾随我来。”
　　
　　大宫司恭敬的说着，走到了他的前面，引路而行，两位少宫司则是跟在了少年的身后。而后是巫女和其他诸位神职人员，在随后的是少年带来的文武官员，随从则跟着另外几位神职人员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走在这鹅卵石铺成的路上，少年抬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眼里多少有些欣喜。
　　
　　且不管是去哪儿，对于他来说，只要能离开那京都御所，多少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这里他以前跟随自己的父皇来过数次。
　　
　　这里是伊势神宫。
　　
　　如同他记忆中的那样，这里有很茂密的森林，种满了樟木，绘木，桐木，而神社的整体便是由这森林中那散发着异香的桧木建造而成，屋顶上还盖有萱草。
　　
　　一路上微风习习，就算还没到内宫，这四周的静懿，也能让他听见那五十铃河潺潺不断的如同轻声絮语的流水声。
　　
　　神宫内环绕着五十铃河水，河上有座木桥，叫宇治桥，桥边种了樱花。以前来的时候，他都挺喜欢在那河边拣那些乳白色的鹅卵石，兴起的时候更会挽起裤子跑到河水的浅滩里去抓鲤鱼。
　　
　　还有内宫前的那个池塘，也是很有意思的。池塘边种了樱花，梅花，还有橘花，一年四季都是花团锦簇，想来天照大神也应该很喜欢花了。
　　
　　只是眼下的时节却真是樱花最后的灿烂，再过几日，那樱花就零落至泥土中，只得剩下枯枝摇曳风中。
　　
　　不过不管过多少年，不管樱花开过几载，不管这神宫迁建多少次，这里的样子都是不会变的。
　　
　　唯一变的只有自己……
　　
　　少年还在漫无目的的想着，一行人已经穿过了神御门，来到了火除桥前，走过这桥，前面左侧有手水舍，那是在他参拜大神之前的御洗之处。
　　
　　跟着前面带路的大宫司，少年来到了手水舍，大宫司拿起木瓢舀起了水，少年伸出了双手，大宫司口里念着祈福之语，将水淋在了他的手上，此举过后，在后面的巫女捧上干净柔软的白色软缎伺候他将手擦干。少年身后的各神官和大臣也依次效仿着。
　　
　　祓禊仪式完毕之后，便可以进入前面的豐受大神宮了，不过今日他来的目的并不是参拜外宫神社这么简单。
　　
　　跨过神宫前的神御门，他终于来到了正殿门口，门口已经鋪好了草席，他退下了脚上的履，只着袜步行在了那草席上，后面的巫女则跟着将草席慢慢的卷了起来。
　　
　　进了殿内，他端坐到了神职人员给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冲着那祭坛上的神主位鞠躬两次后，在一旁的大宫司递过来祭祀用的谷穗，他将其供奉在了祭坛上，然后合掌，拍了两次，再次鞠躬。
　　
　　而后大宫司开始念那些他听不太懂的话，不过大抵就是那些祝福平安吉祥之类的内容了。
　　
　　今天是他升为东宫后的第一次神宫参拜，是替自己的父亲，现任天皇参加神田下种祭，而由于下半年自己即将进行加冠仪式，所以在天皇的特许下，神宫亦要为单独举行加冠仪式前的献祭和神乐舞。
　　
　　往年他作为皇子，每年也只是允许到这里祭祀，内宫只能在庭院里逗留，而不能进内宫神宫内，而今不同，他是皇嗣继承人，已经可以理所应当的在完成眼下的参拜之后，就可以进入那禁地之中了。
　　
　　自七年前，得上任征夷大将军之力，他的父皇，终于将大觉寺的谋逆之人流放，在稳坐了天皇之位，加封自己为东宫。一切无非都是在诏告天下，在长达数百年的混乱之后，这皇统已经归了持明一派，并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过就算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知道大觉寺一派残余的那些旧党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在这加速度狂亂的世界之中，他更要獨自跨過那日常與非日常的境界線。
　　
　　从今往后，不再有和其他皇子一样逐球而乐的日子了，言语要更加谨慎，处事要更加稳妥，对上皇的恭敬要更加显露在外……
　　
　　还有那个他未曾见过面的……第二代征夷大将军……
　　
　　脑子里闪过这个人的名号，少年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眉峰微蹙，如漆的眼眸眯了起来，漂亮如朱樱的嘴唇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征夷大将军……
　　
　　前代的将军是个讨厌的人，他的儿子也必定是个讨厌的人……
　　
　　他知道他是住在位于室町的，那个漂亮的，名为“花御所”的豪宅里，听说里面装饰得奢靡豪华，如同他的父亲那般，张扬且不知自重，虽说是天皇皇位的护佑者，却不可一世，跋扈得令人生厌……
　　
　　他听过他在政务上的咄咄逼人，也听过他在自己住处私生活的糜烂……
　　
　　他的确是一个令人生厌的人，从头到尾，从宫中到宫外，无一处不令人生厌……
　　
　　他厌恶他的嚣张，他的跋扈，还有他将自己凌驾在至尊无上的天皇之位上的态度……
　　
　　不过就算是令人生厌，他依然有见他的必要。
　　
　　因为不久的将来，他也要坐上他的父皇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只是唯一能见他的机会就是每年春辰，东祭两个机会，他会陪同天皇一起来到这个神宫，不过往年，他只是一个皇子，无资格参加这样盛大的祭祀，于是他根本谈不上能见到那个人。
　　
　　平日里他也是不常出入天皇御所，更别提他这个东宫太子所住的地方。而今年春辰已经错过了，若是要见到，必定是等到冬祭的时候了。
　　
　　供奉豐受大神的祭祀已经完毕，大宫司前面引路带着他从回廊绕到后面的内宫神宫。在那长长的回廊之中，他侧目看到了那条以前嬉戏过的五十铃河，看见了那河水依旧清澈得可以见到河底那碧绿柔软的苔藓，还有从那河上的宇治桥上而过的巫女和文武官员们。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桥上有两个总角垂发的孩童在嬉戏玩闹，少顷，他们又到了桥下的河边，脱下了履，踩入河水中泼水作乐，笑得很是开心……
　　
　　少年微微的叹了口气之后，还没来得及在他们的身上停留更多的时间，孩童已经消失不见，而他眼睛便被桥边樱树上那驻留的黃鶯给吸引住了，他停下了脚步想要细细的观赏它的模样，而像是知道自己被他所注目，黄莺在停留了数秒之后，震动翅膀，飞远了。
　　
　　它的离去，引来一阵微风，风中带着微润的水汽，刮落了在树枝间飘摇的樱花，飞散之间，偶有几瓣飘进长廊内，少年伸手一握，将其中一枚收入手中，小心翼翼的将其揣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　
　　
　　注意到身后的巫女也随着自己的驻留而停下了脚步，少年拍了拍衣襟，踩着那散落着花瓣的走廊，继续前行着，其间偶尔回头望着那座宇治桥，也不知他是想要在看到之前的那两个孩童还是那只黄莺，不过不管哪一样，他再回头的时候，亦只有随风卷落的樱花了……
　　
　　在正神宫的祭祀一如之前在丰收神宫的祭祀一样，只是主持仪式的人由大宫司换作了神宫的首席巫女祭主——斋宫。
　　
　　少年依旧是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的眼睛若有如无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巫女。
　　
　　他认得她。
　　
　　伊势神宫的斋宫巫女和别的神社巫女不同，因为神宫祭祀的是皇祖神天照大神，所以历代巫女只能从拥有皇室血统的族人中选择。而现任的巫女是他姑母的女儿，今年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年满十四的表姐——御草子。
　　
　　御草子是八年前作为下任斋宫而被选入神宫的，因为自己从生下来都是按照旧俗住在外祖父家，所以在御草子被选入神宫之前，两人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自她选入神宫之后，他也被接入了天皇御所之中。而那之后自己也有了进出神宫的机会，所以基本上每年自己来这里的时候，都会来找她玩。依旧是如同在外祖父家那样，总是和她一起去抓鱼爬树，他也总是爬到最高的地方，将枝头最漂亮的那束樱花折给她，而她总是惋惜的说：花折下来，就要是殇了，所以停留在枝头才应该是最美的。
　　
　　不过就算她是这样说，他每年还是会去折同一处的花给她，而她也会小心的将花揣入那白色的巫女服中，说着每次殘香留在袖中，都会被前任巫女大人责骂的话。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两年前，她正式接过斋宫之位的那年春天。
　　
　　那年春天，他一脸颓然的手握樱花站在内宫主神宫前，任由樱花花瓣散落一地，眼里噙着泪水，茫然不知所措，只知道他也许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请御驾奉上新稻。”
　　
　　御草子宛若玉石般玲珑的声音唤得少年从记忆中转了回来，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已经有几年未见的姐姐，接过了旁边大宫司递上的稻谷，将于之前一模一样的过程又做了一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也许是冗长的咒语一直反复念着的缘故吧？他如此想着。
　　
　　终于捱到了结束，斋宫巫女从内庭退了出去，他也从正门退了出来。走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光线有些刺眼，抬眼看，原来是太阳已经从云麊中钻了出来。少年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跪坐在主神宫前的大臣们，道：“孤累了，回行在所吧？”
　　
　　语毕，为首的大臣上前将少年扶了下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开往了位于神宫内净心之所一隅内的行在所。
　　




第二章

　　行在所是皇室成员前来参拜时所休息的地方。
　　
　　在这里，之前从旁门进入神宫的随从们已经替他们的皇太子殿下铺至好了所有的物件，小到太子殿下最爱的折扇和围棋，大则到休憩时用的的浅色朽木花纹双面帷帐和竹制卷帘。
　　
　　此时神宫内的食馔所也送来了干净的食物和水，甚至还包括了十数种的精致点心，一一都用神社自己做的专用供奉神主的素陶呈着，一切只为这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在这里逗留的期间能够过得舒适。
　　
　　少年打量了一下随从布置好的房间，在他点了点表示了自己很满意之后，随行的大臣们也将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搁回了肚子里。
　　
　　在他们看来，这位殿下是相当难以伺候的，行事为人相当的挑剔，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一点怠慢和疏忽，若是有一个不高兴，那脸上的不满情绪必定是显露无遗。而今得到他的认同，真是意料之外了。
　　
　　遣散了身边的随从和大臣，少年独自一人留在了屋内。
　　
　　他所休憩的地方正对着一方春意微滥的池塘，池塘里浮着莲萍，池边的樱花偶尔飘落花瓣掉在池中，引起池中红红白白的锦鲤的追逐围猎。
　　
　　少年呆呆的看了一会那水面，从衣襟中掏出了之前在外宫飘落自己掌中的花瓣，细细的观赏着。
　　
　　依旧是娇艳的，透着微微的粉色，只是那顶端有些微微的擦伤，露出褐色的痕迹来。少年将花瓣拈起，放到了鼻间，轻嗅着那微醺的花香，他闭上了眼，脑子里渐渐的浮现出记忆中那个梳着垂发，手握樱花，身着白色巫女服的少女来……
　　
　　突如其来的，走廊上响起起的急促而又凌乱的足音打扰到了他的思绪，瞬间他漂亮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不满的情绪，一个身着仆役短装的小舍童人急急的跪拜在了他的面前，道：“殿下，巫女大人求见。”
　　
　　姐姐！？
　　
　　少年一惊，原本侧躺着的身体立刻坐了起来，忙道：“快叫她进来。”话语间，他的语气透着淡淡紧张情绪。
　　
　　小童领命而去，少年的情绪开始显露出烦躁不安来，那手里花瓣亦因他手掌突如其来的握紧，碾成了淡红色碎片，掉落到了地板上，只是此刻的他已经无心关心到自己白皙的手上亦沾染上了那淡粉色的花汁。
　　
　　随着那“叮铃铃”的铃铛声，少年知道是她近了，不由得身子也坐得直了起来，此刻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两位采女，替他将垂帘放了下来，按照宫规，他必须是要坐在这帘子后的。
　　
　　透过那竹帘之间的稀疏，少年看见御草子穿着更为普通的巫女服来到了他的面前，她恭敬的跪坐了下来，双手齐眉而拜，口里念道：“神宫斋宫恭迎贑仁亲王殿下。”
　　
　　听到她叫自己的封号，贑仁心里有些涩涩的，但是他也知道御草子为什么会这样说。
　　
　　而今他和她早已不是当年还处在懵懂不知的岁月的孩童，他是未来的天皇，而她是一生都要侍奉天神的巫女。
　　
　　贑仁握紧了手中的扇子，强忍住自己想要叫她姐姐的念头，回道：“祭主辛苦了，孤还要在这里逗留数日，之后的祭祀依旧劳烦斋宫殿下。”
　　
　　御草子依旧是将脸埋着，不曾抬头：“亲王殿下是天皇殿下的继承人，乃半神之身，伊势神宫众巫女神官不敢怠慢，殿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尽管提出来。”
　　
　　沉默。
　　
　　没有接过接过她的话，贑仁只是看着她，之前在祭祀仪式上看见她的时候，之前在祭祀仪式上看见她的时候，她的乌发长了许多，柔顺得好像上好的锦缎并散发着柔亮的光泽，她的皮肤变得比以前更为红润，色泽就好像之前被自己收入掌中的樱花一样。
　　
　　想到此，他才留意到原本在自己手中的花瓣已经被揉碎，并散落在了地板上。
　　
　　看着那被自己碾得支离破碎的花瓣，贑仁有些自责的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