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孟启从小就清楚自己娘亲属哪类人:柔弱端庄的外貌下隐藏着强势主观、自负以及城府……他在十几年间不止一次设想,比起敏感缺乏主见的他,其实萧逸铭更适合做娘的孩儿!娘认了父母双亡的萧逸铭当义子,对方也竭尽所能当好孝顺小辈,最大限度地办好娘的期望。
他与对方合不来或许是因两者追求迥异得遥远——萧逸铭需要的是有‘娘’的感觉,自己则向往轻松且自由的温柔。
晚饭时面对一桌山珍海味饿了一天的段孟启竟没食欲,美食使他不和时宜地回忆起屠夫煮的饭。第一次吃屠夫做的猪血粥经过了严重的心理斗争,实在不敢肯定吃下肚会怎样。吞咽第一口才明白凡事不可光看表相,好与否必须亲身体验方知个中滋味。
离开钱牙家的场面再度浮现于段孟启眼前: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自己不能勇敢点去帮他?即使说几句公道话也好!是担心帮他反而害他?还是自己畏惧娘才无法伸予援手?!
段孟启望着静默用膳的萧凰诗:她对人理所当然的偏激伤害在往昔只让自己感到疲惫悲哀,如今熟悉的情绪中又渐渐衍生了厌烦。
夜晚天空出奇清朗,没有半片乌云遮月。段孟启本想给娘问安,来到她房门外却听见里面的人在交谈:
“逸铭,你这次办得不错。”
“谢夫人夸奖。”
“孟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无须时刻为他操心。”
“少爷自有他的想法,夫人不必太过苦恼。”
“是吗?逸铭,看你的模样似乎有话问我。问吧,别拘谨。”
“……夫人,请恕我直言。少爷人平安找到,夫人为何还要我做那种事?”
“逸铭,你是了解我的,我一眼就能辨识出讨厌的污迹,给他们点教训不是挺好吗?”
“……是。”…………
从萧凰诗房间出来,萧逸铭驱身走向段府后花园。
幽静美丽的花园在白天是府里人流连的爱地,一旦入夜这美丽的绿园却太过幽冥阴森,莫说丫鬟厨娘就连男仆也不会没事靠近。
萧逸铭来到花园,径自走到一座假山后——“我怕少爷久等都没敢耽误。”说时看看周围,“啧,每次问话都选这地方,下次换换吧。”
“……”坐在石头上的段孟启冷冷地盯着他,冰冻的目光非常寒人:“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不知道。”
萧逸铭的态度让段孟启的怒火顿时涌燃:“娘让你做什么?”
“夫人做什么少爷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了,少爷竟还为习已为常的事纠结,稀奇。”
“刚刚她说命你办事,究竟是什么?”段孟启脑海灵光一闪现出钱牙的身影,当即站起身紧张追问:“莫非让你在云香镇做手脚?”
“云香镇?呵呵,少爷你还想杀猪啊?”被段孟启猜中一部份的萧逸铭心脏狠狠震了下,打着哈哈移开眼晴不去正视对方。他确信就算顺口说给段孟启听也不会有谁怪他,但他没必要因夫人撒火的举动引来无能少爷的怨恨。
“你竟然装?你把那个人怎样呢?”段孟启上前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恼怒外泄。
“跟少爷装什么?难道我会对他下毒手?真下毒手我也找够格的,像那种杀猪大叔比较适合当少爷的恩人。”用力挣脱段孟启的抓扯,萧逸铭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我去接二少爷回府。”
段孟启刚松口气却闻见另外个郁闷的消息,从牙缝中挤出话的他很想将面前的傢伙凌迟:“你又把墨胤单独扔在外面?”
“怎么能叫扔?二少爷都十七岁了,结交朋友好事一桩。况且我和夫人少爷一齐回来,显然不关我事。”
“但你们让他结交的没个良人!我要去接他!”
“大少爷手足情重,不是一个娘的弟弟你也掏心窝的关心。但你别搞忘你私自在外住了一个多月已经惹得夫人生气,我劝你还是少冲动,免得夫人对你更灰心;至于墨胤少爷由我保护,大少爷就放宽心吧!”言终,不屑与段孟启多谈的男人转身离去……
…………
清晨。云香镇。
“钱牙哥,你准备出门多久?”胖妞小美坐在藤椅上,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的在弯腰收拾行当的屠夫后背打转。
“不会太久。我跟人家说出去一段时间,日子常了我怕回来找不到活。”
“钱牙哥……”胖妞看着头也没回的男人,犹豫半天才问:“是不是钱伯伯的坟被挖,你心情差出去散心?”
胖妞有时的观察力可谓敏锐,钱牙拿东西的手微微抖下,没吱声。
“孟启哥哥刚走又发生钱伯伯的事,你出去玩玩也好。”善解人意的胖妞以为说中钱牙心事害他伤感,不免埋怨自己嘴笨口拙。“钱牙哥,刘二和陈武力被镇长关起来了,相信镇长会给出个好交待。”
“嗯。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牙哥你说啥?”一时没听清的胖妞疑问道。
“没什么。”钱牙转过身时面容愉悦,“我也相信镇长能主持公道。小美,大黄暂时拜托你照顾了。”
“好,我一定把它养得好好的等钱牙哥你回来。”胖妞一笑,圆脸上的五官又皱成一团。
钱牙不曾嫌弃貌丑的胖女孩,轻揉她的头,温柔地说:“谢谢你,小美。”
“不用谢。”
“我走了。”背上行囊,钱牙快步走出了家门。
“钱牙哥早去早回……”这时候胖妞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立马扯着嗓子喊:“你去哪里?”
——“洛阳。”
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牙哥……
上路了……
☆、第十九章 碰面
洛阳古城。
近五月的季节无幸观看到牡丹盛放百花争艳的美景,但单谈这个大城,即便缺乏闻名遐迩的鲜花也绝对是外地人心目中向往的处所。
果然是个好地方。
钱牙为双瞳所触及的风景感慨了一句,双手继尔提起刚从井里打满水的大木桶,步伐稳健地走到水缸旁,手臂使劲捧起桶底倾倒入缸……哗啦!声后,他今天的担水工作终于功成。
“钱牙,你去厨房帮忙。”身材矮小外带一副尖嘴猴腮长相的管事用吐字模糊的口音吩咐钱牙干活,全然不许他有片刻休息。
“好。”钱牙脸露嘻笑,衣袖一挥擦掉额头的汗珠,举步走向厨房的方位……
钱牙在洛阳城最大的妓院‘天姿乡’做杂工已经三天了。
他从云香镇初到洛阳人生地不熟,恰巧天姿乡在张贴招募打杂小工的告示,他应招进厨房小试刀功后,对方觉得不错找来管事盘问过家底……于是他当天下午成为了天姿乡的伙夫。
话说正经人都蛮难接受在妓院干活的名声,不过他区区粗人哪会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玩意,填饱肚皮才是人生大计。接过厨娘递来的卤猪头,放在砧板上拿刀解下一只耳朵便动作麻利地切成精致薄片……
傍晚到二更时分的天姿乡必成为洛阳城最热闹的场所,无可匹敌。来寻欢作乐的宾客大增,直接导致厨房忙碌的程度不亚于红牌花姐陪完一堆再陪一堆。
钱牙从进厨房起就没歇过,切了两箩筐的食材后体能逼近极限。扭扭脖子,他对旁边负责做菜的大师傅说去茅房小解。
当钱牙都走出一段距离,身后才传出大师傅不爽的嘀咕,好比屁事多偷懒之类。钱牙摸摸下巴,思考头脑不灵光慢半拍还偏学尖酸的大厨师吃饱饭是不是都无须五谷轮回,直接变废为宝再利用?恶心吧唧的揣测连钱牙本人也招架不住,甩甩脑袋意示自己别管人家的优良习惯。
去茅房的路上好几个低位的花姐盯着他瞧,盈盈含水的眼睛在接触他给予的视线时,巧笑倩兮的娇容上展露出轻微的可疑红晕……
莫非客人少得连杀猪的都顺眼?钱牙想或许是打扮的功劳。这两天他照镜子发现,经过花哨衣服和认真梳理的称托是比以前的不修边幅强数倍。可也关乎他本身底子好,端正耐看。
正要小小自满一番的他刚起念头就被侧方猛冲来的力道给撞退数步,待他稳住身形——
“公子上茅房不需要这么急吧!格了好几间,不用抢的。”钱牙看向突然冲来的富家少爷崽,用一贯猥琐的调调提醒对方有蹲位。
“……呼……呼……”撞到钱牙的锦衣少年神情恍惚,根本没注意身旁多个人,全然一副受惊过度的神游物外。
稀罕。少爷仔没事跑茅房闻臭气,算哪门子兴趣爱好啊?“公子慢慢选坑,我不打扰了。”心在吐槽的钱牙依旧笑容不减,说完打算回厨房。
“……墨胤……墨胤啊……你躲哪了……快到我这来嘛……”醉得严重的男声夹杂与女人的调笑自少年来路的尽头响起,钱牙通过光源清楚瞄到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原以为給花姐弄羞的人居然是被男人轻薄,钱牙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矮他半个脑袋的少爷仔,果然清秀俊俏。
“……有什么地方可以出去?”回神的少爷仔发觉身边有个大活人,赶忙询问有无其它出口。
“这里是死路只有茅房。”
眼见搂着花姐的醉酒败家子越来越靠近这边,钱牙陈述的事实让少爷仔难忍慌乱失措地发抖。
唉。钱牙轻叹:“你如果不怕臭我倒可以帮帮你。”
“啊?”少年懵懂地仰望着钱牙,忧心忡忡的目光逐渐有希冀闪烁……
紧搂女人的败家子显然不愿放过任何寻人的地方,同行的女子为求赏银不敢违抗只能厌恶地捂住鼻子;男人由于喝太多的关系,嗅觉瘫痪丝毫不觉臭,歪歪扭扭地靠近钱牙所谓的‘五谷轮回之所’……
“你……你干什么……在这……”忘记语序的醉鬼伸指颤颤地指着正提桶冲茅坑的人问。
“我在洗茅房,公子想上得等等。”钱牙故作憨厚,跟酒气熏天的败家子赔起笑脸。
“……谁管你……让……让开,别妨碍……我找人……”败家子拖着女人又迈了几步。
“公子,很脏的。”钱牙一时情急把桶中用来刷厕板的水泼溅在那对男女面前,有些甚至溅到他们的脚……
“呀!”女人尖叫并厌烦地抖起大腿奋力甩掉污秽的脏水,怒斥钱牙,“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
“我不是有心的。”手足无措的钱牙有种说不出的窝囊可怜, “这位公子醉得厉害又非要找人,姑娘你得要扶住他,万一在这跌跤就不好啦!”
女人听得颜色猛变,如果在茅房摔身臭还不如叫她去死!但她明白男子不找找决计不甘休,末了:“林公子你站在别动,这很滑,我帮你找。”嗲兮兮的嗓音媚惑着醉鬼的听觉,醉鬼呲牙露齿的贱笑道:“好啊……你……你去……”
女人硬着发麻的头皮往前走,每走一步讨厌之情就增添一分!再者,又见钱牙不停摇曳着手握的扫帚,那扫帚头上的奇怪污迹是——
“林公子,我看了,没人!”被恶心到的女人立即扭身回到醉鬼身边,说着斩钉截铁的话。
“啊,你……不才去嘛……”
“人不在这里。”
“不在……”醉鬼跟着吖吖学语。
“是啊!不在,林公子,我们干脆去其它地方找吧!我觉得好像在那边。”
“那边……”
不等醉鬼继续发疯,女人的双手赶紧扶住他往别处走了……
………………
“他走了。”随着钱牙的指示某间厕格的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是先前的少年。
“谢谢你……”
“不用谢,算你运气好,若非那姐儿怕脏,估计你就被找着了。”对方诚挚的道谢被钱牙打断,摆摆手表示举手之劳。
“但是……”
“别但是了,我带你出去。”
“……谢谢。”
小心翼翼地把少年带到天姿乡门口,懒得再听对方道谢的钱牙丢下“公子走好”便准备回厨房。还没来得及迈步,竟闻身边的少年高吼——
“萧逸铭!”
这一吼成功让钱牙驻留了脚步:原因不在于少年声音多大,也不在于少年叫这名时多气愤,更不在于名字好不好听……钱牙在于的只是‘萧’,这具有魔力的姓氏霎时夺取他一切注意,所以他停下脚步,淡然地旋身望向少年走向的男人……
“今天比平时晚点,天姿乡很好玩吧!”萧逸铭讽刺的言语深深伤到走近他的段墨胤, “墨胤少爷跟林公子果然合得来。”
合得来?!本已恼怒得发狂的段墨胤气郁成结立马一巴掌给对方挥上脸。
萧逸铭稍稍侧身轻易就躲开那记耳光,接着一把捏牢少年的手腕,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人咬牙:“墨胤少爷对泼妇惯用的招数为何如此青睐?”
“哼!那些人品行有问题你不知道?今天带我来妓院,居然还……还趁醉对我毛手毛脚,要不是有人帮我还不晓得怎么办!!”
“墨胤少爷你确定没给人家林公子什么暗示?”
“你!”段墨胤简至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人,这男人的心简直比妓院里的林公子更丑陋!
“帮你的人是他吧。”萧逸铭放开对少年的牵制,坦露蔑视的眼睛对上留在原处兴致勃勃看热闹的钱牙。
萧逸铭从未见过钱牙,钱牙也不认识萧逸铭。之所以钱牙趣味十足地盯着萧逸铭不是看他长相俊,完全是对他腰间随肢体动作来回摆荡的玉佩感兴趣。
“萧逸铭你今天这样对我,回府我一定告诉哥哥!”段墨胤按捺不住心中暴走的怒焰,对男人撂下狠话。
“好啊!大不了就是他和我打一架,我当切磋。”萧逸铭根本不在乎少年的威胁,对他而言段孟启除却少爷身份哪样比得过他!
“你!”
“墨胤少爷别再闹了,早点跟我回去,我们段府也是有门禁的。”萧逸铭丢下这些话转身走了,根本不等谁。萧逸铭虽然让段墨胤愤怒却也无可奈何。郁闷的段墨胤朝钱牙微微颔首,继尔紧跟在上萧逸铭……
戏看完就该散场收工了,钱牙思量待会准让大师傅逮机会骂他。内心想着被骂那种苦憋的事,可他的嘴角却异于常理的弯翘,显露悦意非浅的弧度——
萧逸铭。嗯,名字蛮好的。
双手抱住后脑,一路上只听他情不自禁地发出高兴且诡异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猥琐是种感觉~~
☆、第二十章 互讽
夜深。心急不安的段孟启在堂厅里等待着没回家的弟弟。
弟弟段墨胤与他非同母所生,墨胤的娘亲出生名门乃段家正房夫人,萧凰诗则是后来作为妾室嫁入。
段孟启称呼正房夫人为大娘,大娘性格温柔慈祥,这点从弟弟墨胤身上得以体现;自己的娘亲在表面上虽与大娘相像,但他却时常因这部份相似感到寒悚——原因或许是一个真情实意,一个戴着善良骗人的面具!
段孟启从小就怕萧凰诗,敏感心细的他信任自己的感觉,何况萧凰诗在他面前并没刻意去掩藏本性。后来爹因恶疾逝世,太过难过伤心的大娘随之郁郁而终,这些变故直接导致了萧凰诗的掌权,而段孟启所认知到的专制和被压迫感也彻底来临。
段府年龄接近的孩子就他、墨胤和萧逸铭三个。墨胤岁小两边都粘,他与萧逸铭就基本没相互顺眼过!作为娘,萧凰诗不是只拿亲生骨肉当宝贝的女人,比起亲儿她更喜欢聪明机灵的孩子,而萧逸铭正是最佳的对比物。
明知娘看重萧逸铭比自己多的段孟启并不在意,唯一令段孟启气愤的就是萧逸铭那混蛋为讨娘欢心尽干恶事!比如娘说墨胤该结交朋友增长见闻有助日后打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