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杀的。”
“他是被你们逼死的!”于承祖叫道。
赵佑轻轻摇头:“不是,他死在自己手里,一味愚忠,逃避责任,丢下他的士兵,他的百姓,他的家人,这是懦夫行为。”说罢突然拔高声音,在静寂的街道朗声道,“诸将士听着,不管何时何地,朕不需要你们的愚忠,朕要你们在战场上珍惜自己,保全性命,活着回来见朕!”
一声既出,所有赵氏王国部将士卒跪倒,声震天地:“愿誓死效忠陛下!”
赵佑赞许点头,目光逡巡一周,又转回于承祖身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于承祖大声道:“先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人。”
赵佑再看向那老者道:“这是……”
老者低头不语,有人在他耳后低语:“回陛下,这是风离郡守,童寅。”
赵佑微微颔首,指着童寅朝于承祖道:“好吧,你以后就跟着他,他现在能不顾生死前来护你,想必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于承祖咬着唇没吭声,倒是童寅对他行了个礼,赵佑不足为怪,环顾下四周凄凉的景象,沉声道:“朕已与部下有言在先,绝不会拿城中百姓开刀,也希望童大人能够约束子民,尽快归顺,避免无谓牺牲,下一步,便是战后重建,朕会派人协助你。”
童寅点头称是,赵佑对那昂首站立的于承祖又看了一眼,也没再上马,而是大步前行,
“你等着,我一定会为我父亲报仇!”背后传来于承祖坚决的嗓音。
“好,我等着。”赵佑耸肩一笑。
“陛下!”乐墨追上来,低道,“既然是守将之子,为何要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为何不斩草除根?”
赵佑笑道:“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说这孩子性子倔强,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里有杀气。”铁士蹙眉,慢慢道,“这事不用你管,交给我来做。”他需要在城中树立威信,而自己却用不着这些,随便找个理由,一刀结果性命,便是永绝后患。
“不行。”
“不行——”
这回却是异口同声,赵佑微惊侧头,就见陈奕诚疾步上前,朝铁士摇头道:“皇帝陛下是关心则乱,陈某不敢苟同,方才一幕已经闹得众所周知,城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陛下,看陛下的约法三章究竟是口头上说说,还是能真正落到实处,所以这个于承祖必须留,而且还得让他好好活着。”
赵佑听得点头:“是,必须让他好好活着。”
九日皇帝 大结局 第七章 恶徒
风离城灯火通明,亮了整整一夜。
城中百姓如愿领到米粮,欢喜归家,而众人却也没闲着,孟轲带领士兵工匠,挨家挨户检查,将先前被拆走的门板逐一重新修缮,遇到有老弱妇孺行动不便者,则是亲自送上粮食;李一舟领着随行军医游走于大街小巷,救治伤病,发放汤药;城中被战火损毁的道路设施,城内城外的尸首,城下散布的石块,则是由张义明带人负责清理与修复。
至于被俘的南越士兵,杀掉显然是不行的,单是囚禁也不划算,白白耗费粮食,赵佑与陈奕诚略一商议,决定将俘虏划分为两拨,一拨是军中部将,约莫千人,关进城中牢狱严加看管;另一拨是众多士卒,将近五千人,由赵氏王国军士押守,前往石山开采石料,砍伐树木,用以修补被损的城墙和屋舍。
从次日起,城内恢复了生产生活,商铺开店,作坊开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联军士兵,慢慢地,出现了风离百姓的身影。
一开始,老百姓还有些犹豫,畏畏缩缩从门窗里探出头来,直到见得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这才放开手脚,走出门去,各做各事。
破城第三日,风离城初步修葺,秩序井然,大体已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即日,赵佑登上城楼,向全城宣布,由孟轲担任风离城主,负责管辖治理城中事务。
……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百姓的心思却是最简单的,只要居有定所,不愁吃穿,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只是——”赵佑站在高处,指着底下宽阔的街道,稀稀拉拉的人流,微微一笑,“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没人愿意做亡国奴,你看下面这些人,看似疲惫,看似柔弱,可是难保不是暗藏异心,许会伺机报复,卷土重来,这是必须要警惕的。但我想,你若对百姓一视同仁,真心爱惜,城民之中纵有倔强之徒,也成不了大事。”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孟轲低头道。
赵佑瞥他一眼,对这称呼有些嗔怒,微叹口气道:“大军还要继续前进,我把风离城交给你,护城军队也会留给你,倘若他日我一举攻破苍岐还好,若是攻之不下,或是败北撤退,这风离城就是我的后盾,你明白吗?”
“陛下放心,臣誓死守护风离!”
“别动不动就誓死怎样,你听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宁可弃城,也要保住性命来见我。”赵佑瞪着他,语气严厉道,“别说一座风离城,就是十座百座,在我心中,也抵不了一个孟轲!”
“陛下……”孟轲眼眶一红,无语凝噎。
“不会吧,我的城主大人,随便一句话就让你感动涕零大!”赵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目光投下,定在一道瘦小的人影身上,见得那双满怀恨意的黑瞳,不由得微微蹙眉。
孟轲顺着他的眸光看去,解释道:“这个于承祖,最近几日跟着童寅抚慰城民,还算安分。”
“是么?”赵佑淡淡应了声,想起铁士的警告,默了一会道,“我预备两日后朝葫芦谷开进,到时候我会把他带上。”据前方传回的讯息,秦业大军就在他们攻城当日已经抵达葫芦谷,却在谷中按兵不动,不知是何道理,如今军中正是士气高涨,长居风离只怕会消磨斗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也罢,迟早都有一场恶战,他不来,自己便去!
孟轲诧道:“什么,陛下要带他走?”
赵佑点头道:“不错。”正如乐墨所说,他是风离守将之后,势必存有报复之心,但也正是这样烫手的身份,对他是顾忌重重,摸不得碰不得,与其留在风离城当个定时炸弹,给孟轲日后的管理埋下后患,倒不如将其带在身边,至少有陈奕诚与铁士在,随便哪个都能帮自己盯死他。
当晚,夜凉如水。
风离城中最大的酒楼,此刻却很是热闹,赵氏王国皇帝、大美帝国皇帝、梅花国大王子以及诸将齐聚一堂,一来庆贺孟轲走马上任,步步高升;二来也是为即将出征的联军将士践行。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得微醺,正在说笑话别,忽听到有人在楼下高叫:“杀人了,东街出人命了!”一时间,喧闹嘈杂声迭起,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嚎哭声。
陈奕诚立时站起,沉声道:“来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便有几条人影飞奔下楼。
赵佑仔细倾听那哭声,凄切悲凉,不似作假,正是从城东方向传来,不由得心头一沉。
过不多时,便有军士回来禀报,说是东街有户姓钱的人家吃了在城门处发放的米粮,中毒身亡,一家四口无一幸免。
孟轲脱口道:“不可能,所有的粮食都是从军中粮仓统一调出,如若有毒,首先倒下的该是我们的士兵!”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赵佑摆摆手,率先下楼去,一行人疾步跟上。
众人随那带路军士穿街走巷,刚走到一个巷口,就听得里面呼喝叱骂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眼见几名赵氏王国士兵手持兵刃,倒退着出来,陈奕诚厉声喝道:“站住!”
那几名士兵抬眸看来,一惊之下,赶紧飞奔过来行礼:“见过陛下!诸位将军!”
赵佑挑眉道:“里面情形如何?”
那为首的士兵愤愤道:“回陛下,小人一行巡逻到此,听闻有人中毒,想带去找李将军医治,不想这些刁民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横加阻拦,还以利器相抗……小人记得陛下的规定,生怕伤人,宁愿受伤也没还手!”
赵佑朝后一瞥,果然见得一名士兵手捂额头,指缝里鲜血流淌,再环顾四周,街头巷尾已有城民停驻,黑暗中不知对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多少只耳朵在凝神倾听。
“尔等听着,朕的约法三章,只是保护风离城民,而不是保护暴徒!”丫的,敢打他的士兵,这些人吃了豹子胆了?“都给朕抓起来,送去北山!”
一声令下,便有士兵扑将过去,揪出数名男子,木棒铁铲散落一地。
“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赵氏王国人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了要爱护百姓,却在发放的米粮里下毒,可怜老钱一家老小,四条人命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对,杀人偿命,赵氏王国人拿命来抵——”
“杀人偿命?”赵佑冷笑,对着来人上下打量,“你们是谁?家住何处?”
“我们都是这条街的,跟老钱是街坊邻居!”有人叫道。
“哦,原来是左邻右舍呢,话说这全城百姓都吃了朕发的米粮,包括你们——奇怪了,唯独老钱一家中毒,你们怎么就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赵佑面色一变,沉声道,“来人,把这帮下毒谋害家毁谤伤人的恶徒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候审!”
“冤枉!冤枉啊!”那帮男子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边跑边喊,“快来人,赵氏王国皇帝出尔反尔,要杀人灭——”话没说完,就被疾驰而去的陈奕诚、铁士等人拿住命门,束手就擒。
巷口早被士兵团团包围,外间百姓只是听得些声响,根本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赵佑走进门去,见房间一片狼藉,翻倒的桌椅,摔碎的饭碗,洒落的食物,大人孩子七窍流血,仰躺不动,厨房里的灶上还烧着热水,米缸里是一袋新开的黍米。
“一舟,你来看看。”
“是。”李一舟应声而去,对那尸首查看半晌,又小心取了银针在各处扎下,方道,“他们确实是中了毒。”
赵佑点点头,蹲下神去嗅了嗅地上的食物,又去厨房的米缸嗅了嗅,二者有种相同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黍米中气味浓烈些,饭食中反而淡些,于是言道:“黍米里被人下了剧毒,煮熟之后毒性淡了些,但仍是致命。”
“看来,有人存心往你们头上栽赃嫁祸。”乐墨叹气道。
“大王子此言差矣,什么你们我们,如今三国联军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佑微微一笑,看着门外五花大绑的数人,挥手道,“把疑犯押回去,大刑伺候!”
“凶手不是他们。”铁士沉声道。
“不是他们,难道是我们?”赵佑撇嘴,那些人一脸痞相,顶多就是被人收买的恶霸流氓,打砸胡同散布谣言没问题,真要下毒嫁祸,谅他们也不敢!
“走吧,朕没兴趣替人背黑锅,先把这现成的疑犯抓回去,再来好生调查。”大事化了,稳定民心是当务之急,至于投毒事件的幕后真凶,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李一舟与孟轲留下收拾,众人随他步出,那巷口的百姓见得一干人等被押解出来,细看颜面,很是眼熟,个个都是平日里欺善怕恶的城中无赖,便再无争辩,议论一阵也就各自散去。
出了巷口,走在返回驻地的路上,赵佑勉强笑道:“别看城主这名号风光,其实朕是给孟轲留下个烂摊子,这风离城表面上是一团和气,而实际却是暗藏危机——”
众人一阵静默,他想想又道:“下毒一事须得引起重视,他能在百姓家中下毒,便也有可能在我们营中下毒,所以从今往后,所有饮食定要慎重检查,粮仓、水井与厨房重地务必加强防守,把弦绷紧了,千万大意不得!”有他和李一舟在,想来要在联军饮食当中下毒,倒也不甚容易。
说话间,忽闻不远处又是哭声震天,众人收敛心神,赶紧过去查看。
只见一处院落门前围满了人,有人悲切痛哭:“我的闺女啊,你死得好惨啊!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你报仇啊!呜呜,这千刀万剐的恶贼!怎么就那么狠心!”
见大队人马过来,人群稍微散开,却不远离,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目光冷冷望过来,隐约有着压抑的愤怒。
没等走近,就见一道人影跳出来,气势汹汹,嗓音尖锐:“你不是说严禁杀人掳掠吗?你不是说保护百姓吗?你看看,这算什么?!”却是他有所顾忌意欲带走的少年,于承祖。
赵佑淡淡瞥他一眼,同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这小子比起多杰来,不仅是不可爱,而且还十分讨厌!
清了清嗓子,他沉沉开口:“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一说完,就见前面人影一花,竟是那伏地大哭的老妇人跳起来,冲着他一头撞过来!
“狗皇帝,我要杀了你!”
铁士是何许人也,怎会让旁人近得他的身,随意一掌便是将其甩出一丈之外,几乎同时,陈奕诚也是闪电出手,却并非袭向老妇,而是扑将过去,卸下铁士大部分力道,拎住那老妇的衣领,轻飘飘落在地上。
“大娘你可站稳了,有话好好说,莽撞行事却也救不回你女儿的性命来!”陈奕诚半是安慰,半是威胁道。
赵佑明白他的用意,此是关键时刻,做任何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伤了那老妇,只会引起民愤,于事无补。
老妇被这么一甩一接,吓得脚下发软,滑倒在地,往那边门里望得一眼,又是嚎啕大哭。
“我女子今年才十六岁啊,长相又好又勤快,上月才定了亲事,没想到……没想到给这挨千刀的畜生给……我前脚去亲戚家串门,她后脚就没了啊!我的闺女啊!”
赵佑撇开她,走去屋里,但见榻上躺着一名少女,披头散发,双拳攥紧,眼睛挣得大大的,光洁的颈项上有着青紫的淤痕,身上盖着床棉被,床榻凌乱,血迹斑斑。他上前一步,挑起棉被一角,果不其然,少女周身赤裸,下体血肉模糊,污秽一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来,对方是存心不让他好过了!
出得门去,他面对众人,低沉道:“去叫童寅,把城里的令史找来。”令史,也就是验尸官。
童寅来得很快,还带来一名青衣男子,据说是风离城最有经验的令史。
房门掩上,除了那令史与李一舟,以及两名协作士兵外,所有人等都退到院里,等候结果。
童寅正在询问那老妇:“你家女子最近两天有什么异常没有?”
老妇抽泣道:“没有,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昨晚从绣坊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很是惊慌……”
“为什么?”
“她说在街口遇到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纠缠不清,幸而当时人多,她才挣扎逃回来。”老妇顿了下,想想又道,“她说那男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腰带上有个什么徽记,好像是……是……长了角的龙!”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乐墨身后的梅花国侍卫跳出来,手按在刀柄上,将刀唰的拔出一半:“无知妇人,休要血口喷人!”
此次梅花国援军均是身着红服,而腰带上有虬龙徽记,却是王室亲卫的身份证明!
于承祖见状冷笑:“呵呵,狗急跳墙,原来就是这么个场景!”
童寅拉了拉他,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