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夫人皱皱鼻子,“你和子宴一样,一肚子的坏水儿!别当我不知道,我就喜欢怀远这样实诚又温厚的。”
说着又对着秦书眨眨眼,双瞳剪水,波光流转,“以后怀远记得要常常来玩啊。”
秦书点头应了,颜夫人这才作罢。
秦书望着颜如玉的眼中有些羡慕,颜如玉微微转过脸去,只当没看见,夹了菜若有所思嚼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出门的时候颜如玉难得面带笑意,心情还算是不错,将秦书送出了门,想了想又问:“你今天是来给我送东西的?酸枣?”
秦书点点头:“嗯,我给颜伯母了。”
颜如玉难得的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你给了我娘?”
“是啊,伯母很高兴也很喜欢。”难道有什么不妥?秦书心想。
不妥大了,他娘亲当然很高兴很喜欢,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秦书见他敛了笑意,不由得忐忑起来。
颜如玉咬牙:“没有。”
没有才怪。
“那我就不打扰,先回了。”秦书转身,身姿挺拔高大,颜如玉在后面看着他一步一步大踏步往前走,想起同僚的评价,有大将之风,这么从后面来看,是很有的。
走了没两步,秦书停住了,又转过身来往回几步,表情很是认真,定定地看着颜如玉,说出的话却叫颜如玉愣住了。
“远舟,你若是高兴了,想笑便笑,不高兴了,不想笑也没有人为难强迫你,你看你每次似笑非笑的,一点儿都不好看,何苦要为难自己呢?”
秦书说罢,也不等颜如玉开口,便转身走了。
那边反应过来的颜如玉嗤笑一声,有些勉强,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转身却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抬脚迈进丞相府,背影如竹。
☆、第十一章
秦书那番看似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颜如玉在上朝的时候,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秦书。
彼时秦书正在听工部汇报筑堤的工程进度,眉头皱得紧紧的,英挺的眉毛微拧,尽可能地分辨着那些生僻的专用词,偶尔不懂的时候和旁边的宋谏官等人小声请教一番。
颜如玉心道他管得倒是还不少,这种事情居然也能听得下去。看了一会儿,颜如玉越看心里越是烦躁,怎么看怎么觉得看不上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看他了。
秦书丝毫不知道这些,没事人儿一样,等下朝独自一人出了宫门,迎面却看到了林景,林景正朝这边张望着,看到他出宫门露出个笑来,小虎牙在阳光下闪啊闪啊的,说不出的纯良可爱。
秦书见他招手,忙走了过去,林景几步迎上来拉了他的衣袖,仰着脸:“怀远哥哥,我们今天有个读书会,怀远哥哥一起去吧,我介绍你给他们认识,都和他们说好了。”
话语间竟是让人拒绝不得,秦书想了一想,反正索性在家无事,倒不如一起去,“我回去换件衣裳,不晚吧长亭?”
林景连连摇头,“不晚不晚,还有好大一会儿才开始,我等着你。”
说话的空颜如玉正好走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秦书,表情看不出悲喜,秦书心下一跳,想起颜如玉那个时候在酒楼说的,他们很熟。
也未及思考,连忙招呼:“远舟要不要一起?长亭说有个书会。”
颜如玉心说你问了还不如不问。林家和自家一直不和,秦老将军应该不会没有嘱咐过。
面上不动,心里一通鄙视秦书,说他蠢,还真是蠢,这当口的,干什么邀请自己?
“是啊是啊,远舟哥哥你学问最好了,斗诗肯定没有人能赢你,不如一起去吧。”
颜如玉微微一笑,眼角挑了挑,有些傲慢的模样:“你们年轻人的集会,我就不去了,省得给你们添堵。”
言语之间更多的是不屑,言下之意也好说:我就不去了,去了你们都要输给我,给你们添堵,也没什么意思。
秦书本来还为自己嘴快邀请他暗自检讨,见他没有别的表情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给拒绝了。
颜如玉这边说罢悠悠然然走了,留下秦书一头的雾水。
林景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还以为秦书没有听出其中之意,尴尬解释道:“远舟哥哥学问好得不得了,怕是看不上这样的集会。”
秦书皱皱眉头,想了想也觉得颜如玉这话说得有点儿过分,看了看一旁的林景,见他虽然不大高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边颜如玉依旧是同往日一样,一溜烟儿跑去喝酒,赵子宴今儿也闲,去相府没寻着人,连大门都没有进,小厮说颜如玉早朝未回,他便直接来了柳月巷子寻人。
熟门熟路的,一挑帘子,可不就是颜如玉,旁边儿坐着香伶。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香伶姑娘可不是谁说见就能见得了的,你说是吧?”这边说着还抽空抛了个眼色给香伶。
香伶捂着嘴笑道:“状元郎真是说笑了,您要是想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子宴脾气看起来好得很,香伶也不露怯,和他说笑。
赵子宴凛然:“香伶你这话说得可是不对了,你心里想着见谁,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可别想着哄我。”
真是越来越贫嘴了,颜如玉可不由着他,警告一般:“赵子宴。”他当年看好的是这人的一张嘴,现在最讨厌的也是这人的一张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那麻烦香伶,叫青姑娘挑两坛子好酒上来,我与远舟对饮。”
香伶福了福出去了,颜如玉坐在对面满脸的似笑非笑。
“你这是有什么话说,要支开她?”
赵子宴不得不佩服颜如玉,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捡着要紧的说了:
“我今天抽空看了太医院的方子,你猜怎么的?他病得一点儿都不严重,我看多半是装的。”
颜如玉闻言也有些意外,敲了敲桌沿:“哦?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太医院的方子,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何况还是给百里璟开出的方子。
赵子宴一挥手,明显不想在这问题上多说,“你先别管我怎么看的,你说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实在有些想不通,还有,你不觉得秦书这件事上,他有些过于心急了吗?难道他不怕打草惊蛇?”
颜如玉却没有接话,想了一会儿,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一件事:“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比林景那个狼崽子还可怕?”所以才叫叫他避之不及。
“他又怎么了?”赵子宴皱眉,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颜如玉是在说林景,又突然明白过来是在说秦书,很是有兴趣凑过去:“秦书又出了幺蛾子?”
颜如玉撇嘴,可不就是幺蛾子?
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也不想一想,林正松那边是谁,而我颜家却只是颜家,与他并无利害关系……”
“你我都提醒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懂?”
赵子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事,即使不提醒,也要知道才对啊。
“谁知道他是假不懂还是真不懂,你猜他那日对我说了什么?”
“什么?”
将前日秦书那一番话悉数讲给赵子宴,边说边笑,再夸张些简直就能滚到地上去,赵子宴却没笑,一双眼直直盯着颜如玉瞧。
颜如玉这才停下,一挑眉:“你不觉得很是可笑?”
赵子宴摇头:“不觉得。”
一把抓住颜如玉握着酒杯的手,这种天气他的手居然还有些凉,正色道:“你虽笑着,可是我却觉得你将他这话放进了心里,你别心软,他本来就是个变数,与你无关,你别蹚这水,别管那么多。”
颜如玉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恼,说话也不自觉带了点儿戾气,皱眉道:“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出尔反尔,你不是最擅长?”
赵子宴一愣,知他指的是那天趁着要酸枣想将秦书拉过来的事,他那时的确是这个打算,可是也没有到非秦书不可的地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远舟,你先别生气,秦书为人我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他为人的确不错,可是你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又何去必管他人?”
“那你又何必来管我?”颜如玉反问,半点儿情分不留。
“你不一样。”赵子宴忙解释。
“我没什么不一样,对你来说不同样也是个外人?”
赵子宴不知道颜如玉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从开始他对秦书就一直隐隐约约在关注,现在又听他这么说,就不禁也有些气恼。
“颜如玉,我当你是位朋友,我既是当你为朋友,也景仰你不世的才华,你想什么我知道,秦书他没有什么可怜的,你还是收了你的慈悲心,你现在只是个泥菩萨,保不了他。”
赵子宴还以为他是由人及己,起了同情心。
颜如玉闻言重重将茶盏撂在桌上,哗啦一声,对着赵子宴竟是少见的冷冽之色:
“呵,朋友?也只不过是个一起喝花酒的酒肉朋友而已,你以为你是谁!赵子宴,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赵子宴也不生气:“远舟,你别这样,我待你如何你也知道,我们当初说好的,既然答应了你,我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可是,秦书和你我不一样,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我又不会去害你。”
赵子宴说着起了身,知道颜如玉现在心情不好,大概什么都听不下去,反正正事也说完了,不如改日再同他说。
走到门口赵子宴又顿住了,忍了忍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很是认真:“远舟,你别防备那么好行不行?像个刺猬一样,逮谁扎谁,其实我们……”
颜如玉见他居然说个没完,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蹭地一下上来了,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着赵子宴扔了过去,茶盏落在赵子宴身上,又哗啦一声碎在地上。
赵子宴本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看着碎在自己脚边的茶盏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听见颜如玉一声:“滚。”
话说得已经是极难听了,半分情意不讲,赵子宴知道他这个性子,也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他。
因为自己无意之间戳中了他痛处,所以他现在必定是极恼自己,赵子宴不再多说,抬手拉开门,却看见了外面站着的香伶,赵子宴愣了愣,回头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香伶也说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见颜如玉一个人坐在矮桌旁,茶盏碎在门边,桌上的茶水顺着桌沿流下去,而后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袍子上,浅绿的袍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深绿。
快步走过去,将酒壶放在桌上,又拿了布巾,给他擦拭袍子,擦完了坐在另一边,拿了杯子,小心翼翼斟满了酒递过去。
颜如玉看着那斟满了的酒杯,抬手去拿,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薄唇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舟。”
颜如玉挥挥手,脸色有些疲累,垂头一会儿,再抬起脸,依旧是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样,问香伶:“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罢不等面前的女子回答,又点点头,“是怪过分的。”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香伶耳力向来好,加上离得也近,听他说的是,“谁让他总是口无遮拦,老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香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她一向在这些官宦子弟中吃得开,不仅仅是因为才艺好,更是善于嘴上功夫,可是今天面对这样的颜大公子,却半句话说不上来了,憋了许久也只憋出了一句:
“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未曾听到。”
颜如玉自嘲一笑:“听到又如何?倒是我,弄脏了你的地方,叫你笑话了。”
香伶连忙摇头,“怎么会,远舟待姐妹们好,说什么笑话不笑话。”
颜如玉嗤笑一声,满脸纨绔之色:“我哪里是对你们好?像我这样的,即便千金一掷,也不是对你好,只是因为我付得起这个代价罢了。若是有天,有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捧上全部的家当,也不过是几两银子,只不过是想要见你一面,那才是真的对你好,这样的人才能托终身。”
香伶咬着唇不做声。
“所以不是所有看起来的好就是真正的对你好,这样的好也无需你回报什么,就像我,我是真不值得,你若是想对人好,就对真正对你好的人好。好了,我今天也倦了,就不听你弹曲子了。”
颜如玉说得孓然,走得也孓然,告辞都不说一句,就那么抬脚便走。
香伶愣愣地站了好久,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就是这样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的,哪怕是倾尽一生,不,即使是倾尽了今生和来世,都抓不住他。
不像双双,双双还有被拒绝的机会,然后她一走了之。可是自己却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自己更不舍得被他拒绝,舍不得走,哪怕只是这样的一个背影,也觉得弥足珍贵。
口口声声说什么好与不好的,其实是他自己不知道他自己的好罢了,只有真正的好人,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并且想要让别人也这样觉得。
可即使这样,颜如玉将话说到这份儿上,香伶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对他好。
颜如玉不知道,他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劫,一个求而不得的劫。
☆、第十二章
这一晚凉风月满,夜色很好。
秦书独自一人用完了饭,闲庭信步,走到后院的一个小亭子里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双手撑着头,倚在小亭的红柱上,突然就想起颜如玉来。
除了朝堂之上,他的表情还算是正经些,以外每次见他,莫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似怜悯又似嘲讽。
明明是个生得很是清雅俊朗好看的人,心性也该是温和善良的,可偏偏就像中了邪似的,玩世不恭对着人笑,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坏人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颜如玉吧,桃花眼,薄唇。
人家都说桃花多情,薄唇也薄情,乍一看的确是这样,他看上去待谁都好,仔细想想又待谁都有些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对自己更是没有过多少好脸色。
可是那天在酒楼里的一番话,竟然隐隐有着庇护之意。
秦书当时确实没看出什么来,可是后来回来仔细想了一想,却发现颜如玉是个面冷心热的,不然他也不会去在意自己和谁交好。
这年月,锦上添花固然难得,却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来得让人心里暖。
自家的情况什么样秦书还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人人避之不及,哪怕只冲着颜如玉那句很熟的情义,也应该好好谢谢他。
记得前几日和赵子宴说话,他将颜如玉的一番话拿来取笑自己,说是自己对于官场上这些事情着实呆愣,反应慢。
按照秦书这几日对颜如玉的了解,他必然是一副不屑到不行的样子,话也要比这个再难听些,也只是嘴上薄了些,想是没有什么恶意。
夜色朦胧,映着月光,风移影动,院里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秦书蓦然想起秦老将军的话来,是他有次在帐外巡夜,听秦老将军同钟副将叙话时说的,声音很大,彼时秦书正好巡到主帐。
自家爹话语间满满的都是骄傲:
“你别看我这儿子读书读得一身酸腐之气,可是我儿耿介忠厚,赤诚正直,在战场上更是不辱我秦家之名……”
当时秦书听了几句之后就没好意思再继续听下去,但是巡夜完毕,回到自己帐中却也高兴得半夜未能入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秦老将军说得这么好,可是自那以后,他一直努力,想要让自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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