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讲,颜如玉听,偶尔问两句。
“那乌云公主看上你了,想招你做驸马?”颜如玉带着笑意问。
“……”秦书觉得这个话题选得不大好,“别闹,这个不是重点。于是那天阿木尔不在,乌云带着我出了大帐……”
讲到烧了粮草,正好遇见赵俭洪飞去和乞颜交涉,颜如玉低笑:“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于是就这么逃了出来。”秦书终于讲完了,只觉得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颜如玉想了一会儿,想起颜夫人常常说得那句话,下了结论:“腹黑。”
秦书不大明白:“腹黑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一本正经:“就是肚子很黑的意思。”
秦书知道他是在说笑,也不接话,静静等了一会儿,颜如玉道:“同你个呆子说话真没意思,你也不问问。腹黑呢,大约就是,怎么说呢,嗯,看起来很厚道,实际上却不大厚道,会算计人的。”
秦书觉得这个词儿有点儿复杂,颜如玉解释一番,他也大约明白些,和狡猾有点儿像。
“总不能留在乞颜娶了乌云带着乞颜人攻打大梁吧。”秦书想为自己辩解一番。
颜如玉在黑暗里笑了笑:“其实你做得很好,我娘说腹黑呢,是夸奖人的话,长得好看的人使心眼就叫腹黑,长得不好看的人那叫狡猾或者是……”
秦书挑挑眉毛有些期待,颜如玉接着道:“……卑鄙。”
☆、第一三二章
颜夫人行事作风一向与其他人不大一样,同样也是语出惊人,秦书大约明白那词儿是个什么意思了,想了想觉得很好笑,忍了忍没忍住:“伯母真是妙语……”
“其实我挺想她,不知道两年不见还好不好……”
颜如玉说着,心想应该还不错,他娘亲总能将平常的日子过出惊天动地的效果。
秦书以为他想家了,拍拍他的肩膀:“再等些日子就能见着了,天都快亮了,睡一会儿吧。”
颜如玉点点头,两人不说话,一会儿抵着头便睡了。
因为两人叙话叙到夜半,第二日秦书醒得有些晚,眼看天光大亮,想着不如多睡一会儿,就这么小半个时辰的空儿,没料齐钟恰好去营中巡视,正好没遇见秦书,要知道平日里秦书都起得很早,要练功夫拳脚的。
晚了小半个时辰,足够被齐钟抓小尾巴。
洗完了脸,又吃过饭,收拾好了又和颜如玉随意说了两句话,出门的时候阳光不太好,云低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还没想好要去哪边看看,齐钟的亲兵小跑着过来道:“将军,咱齐将军说了,在中央大帐等着您。”
秦书脚步一顿:“什么事?等了多长时间了?”
亲兵看看秦书的脸色,这么久了也知道个察言观色,压低了声音道:“小的也不大清楚,只是今日跟着将军视察营地的时候,见将军没有起床,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就让我在这儿等着了,说是您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去……”
秦书暗道不好,恐怕要出大事:“你怎的不早些叫我?快去找先生也过去,就说有事相商,快去,先生一向起得晚,直接进去叫他起床便好,天冷,记得穿厚实点儿。”
那亲兵知道秦书是要搬救兵,忙不迭笑嘻嘻地去了,秦书笑着骂了两句,加快脚步跑向了中央大帐。
刚掀开帘子,人还没进去,齐钟的长枪就挥了出来,秦书本想躲,随后却牙一咬,硬生生受了一下,血气上涌差点儿摔在地上。
齐钟出枪的时候用了实劲儿,没想到秦书居然不躲,实打实的一下打在身上可想而知,赶紧跑出来上下打量他:“死小子你找死啊!”
秦书吸了两口气:“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秦书怎能躲?只希望钟叔不要气到身子,再打两下也无妨。”
秦书越是如此,齐钟心里就越是不舒服,哼一声进了大帐:“你早晨做什么去了?”
秦书低眼:“昨天睡得晚,今日起晚了。”
“再过几天我看你就不用来了,直接在你那帐篷里头看儿子陪男人就好,将军也不用做了,四方城也不用打了!”
“是怀远的错,钟叔莫气,以后再不会了。”
齐钟不会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话,说来说去的,还是因为颜如玉,别的人他管不着,可是秦书他不能不管,在齐钟心里,秦书这样子,有他的一半责任,当初都告诉了些秦书什么,他不该告诉秦书那么多的。
秦书也知道,起晚一次没什么,关键是齐钟心里不舒服。
“钟叔,远舟其实……”
“别给我提他!”还未说完,齐钟便打断了,“主母这才刚没了两个月,尸骨未寒,你这样对得起她么!”
秦书不说话,里面的事情牵扯太多了,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时间长了,等齐钟知道了颜如玉的好,自然就不会这么反对了,事情要慢慢说清楚,急不得。
一边挨骂,一边祈祷韩承信快些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韩承信和齐钟一起时间长了,摸得到他的脾气,加之和齐钟又勉强算得上平辈,说话分量也重。
几句话将齐钟火气压了下来,不一会儿便转到了今年军营过年的抚恤上头,说起正事来很快就将秦书这一桩事忘记了。
和韩承信回大帐的时候秦书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再这样,只要自己犯了什么错,按着齐钟的性子,肯定又怪罪到颜如玉头上。
韩承信跟着秦书停在帐前:“听说他醒了?”
秦书没听出言下之意,以为韩承信只是单纯问一问,点头答道:“昨天刚醒,只是现在还下不得榻,需要人照顾着。”
韩承信只得点明了:“你不请先生进去看看?”
秦书犹豫一下知道自己犯浑了:“怎会,先生快进来。”
韩承信笑着进去,秦书的茶水还没倒,他径直去了里间,“看看咱们小如心又哭了没有……”明着是朝着颜如心去的,心里却是朝着颜如玉去的。
秦书心中一凛,只怕韩承信不怀好意,他可不止见识过一次,赶紧跟上。
颜如玉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来人,裹着氅衣,应当就是秦书口中极其怕冷的韩先生。
“嗳,你醒了?怀远怎的也没给我说一声?”韩承信言笑宴宴,笑容温和,说出的话也温和有礼,秦书跟在后头,不动声色给颜如玉使了个口型。
小心。
颜如玉点点头,并不习惯笑脸迎人,面色如常打了招呼:“远舟见过先生,不能相迎是远舟失礼,昨晚方醒,没来得及与先生打招呼,本想等好些去拜访,倒是劳烦先生走一趟了。”
披着外衣,里头只穿了里衣,发散着,气色比刚来那几天好了些,人家是病人,韩承信也不好说什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秦书白白担心了一场。
“你方才要我小心?”
秦书点头,从床头倒了白水递给他:“嗯,先生是个极其护短的人,我怕他……”说了一半差点咬了舌头。
颜如玉了然笑笑:“我竟然不知道你在我这儿受了委屈还是怎的?”
秦书担心的是,从前他与韩承信说话,讲到过自己一厢情愿之类的,生怕韩承信拿这个来做文章,韩承信性子就这样,没什么恶意,甚至他也许还挺高兴颜如玉到这儿,就是嘴上有些不饶人,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怎么会?”秦书笑道。秦书不说,或者说不觉得,可是颜如玉心里一清二楚,他给秦书多少伤害,又让秦书受了多少委屈,颜如玉都一一记在心里。
岁月安稳下来便显得有些快,转眼年都过了,因为粮草等辎重缺得紧,这个年大家也都过得紧巴巴的,这么紧一紧也过去了。
汉人的新年,乞颜人向来不觉得重要,也深知新年对于汉人的重要,没料到年三十晚上秦书带了三千来人去骚扰,一时大意,被偷袭了一下,将阿木尔气得火冒三丈。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国丧算是过了,普天同庆,军中上下撤了缟素,压在秦书心里的阴霾算是彻底扫清了,百里容继位,年号定为永和,是年为永和元年。
十五还未过,颜如玉便能下地了,趁着秦书不在的空儿,还特意去和齐钟韩承信问了好,齐钟当然没有好脸色,韩承信倒是温文,要他好好歇着,别到处乱跑。
这日依旧如往常一般,颜如玉从齐钟帐中出来,齐钟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颜如玉回到帐中越想越是不大舒服,书看了一半儿也不看了,随手抱着两床锦被便睡下。
睡到一半儿小家伙哭声震天,秦书不在,颜如玉手忙脚乱也没能哄好,隔壁奶娘喂了一次这才消停,颜如玉这才知道应该是饿了。
秦书从早出去到一中午还都未回,赵俭也不在,好不容易寻着个洪飞,颜如玉拉住问道:“秦书去哪儿了?”
病一天天好起来,秦书小心照顾着,颜如玉气色也渐渐好了,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养不过来,但是这时看起来也没有刚来那会儿的憔悴。
发未束,青丝白衣,随便往那儿一站,宛若天人。
洪飞脸上没露出什么来,心里知道话不能乱说,想了想道:“许是去西边儿那儿巡视了吧,可能回来得晚些。”
颜如玉若无其事,抬眼看了看洪飞:“如果我没记错,自打我到西北,他还没有回来这么晚过。”
明明看起来很是温和的眉眼,洪飞却被看得一激灵,不敢再隐瞒:“是洪飞记错了,今儿十五,将军约是进了北陵,可能晚回来那么大半个时辰。”
颜如玉又问:“去北陵做什么?”
洪飞斟酌一下也撒不来谎:“看人。”说罢默默祈祷颜如玉莫再问了,若是问起去看谁,他答了或者不答好像都不怎么适合。
颜如玉想想也明白了,似笑非笑看洪飞一眼:“嗯,我知道了。”说罢回了大帐,洪飞却觉得颜如玉有些不大高兴,想到秦书临行吩咐还有事情要做,匆忙忙去调人。
秦书与赵俭一合计,几十万人,不能总在这里等着乞颜打过来,这一段时间只吃饭不干活,便计划好了,几天带人去挑一下乞颜,不能恋战,小心埋伏,打一阵儿就赶紧回来,就算没什么战果,也不能让乞颜人过得太安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是报几年前乞颜人时不时骚扰的仇。
今儿正轮到洪飞,秦书回来的时候,洪飞还没回来,进了大帐发现颜如玉捧着书在发呆,桌旁的饭食还未动,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
☆、第一三三章
秦书随手抽出起他的那本书放一边:“看累了?怎么在发呆,今儿有没有哪里疼?怎的不用饭,都凉了。”一边说一边唤了亲兵将桌上饭食拿去热,又示意颜如玉颜如玉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会儿。
颜如玉摆手示意不用:“看了两页,想了很多事。”
“什么事情?”
颜如玉眼睛清澈望着秦书,很认真:“以后的事情。”
秦书有点儿紧张:“以后的什么事情?”
颜如玉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秦书的眉:“想以后要做什么,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那,结果呢?”
颜如玉不答反问:“今儿午饭有点儿晚,你做什么去了?”
秦书解了披风放到一边,手顿了顿:“去了北陵一趟。”
倒是学会避重就轻了,颜如玉有点儿恼,压着那恼意问道:“去北陵做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秦书抬头不知该不该说,再次绕了绕:“看了两个人。”
按着颜如玉的性子,问了两次也算是极限了,秦书想着他应该不会再问了,却不想今日颜如玉有些反常:“两个人?”
“一个是韦郡丞,往日与我有恩……”秦书说了两句,在考虑怎么告诉颜如玉林景还在这儿。
颜如玉了然问道:“另一个是林景没错吧?”
秦书没想到颜如玉会知道,讶异了一下,沉默着点了点头,颜如玉这下真的是恼了。
自打他醒过来,怕秦书难做,一日一日看着齐钟的脸色,他也好言好语地忍了;等他能走路了,为了秦书,他天天去齐钟韩承信帐中问个好,齐钟偶尔还呛他几句,他也不动声色地忍了。
可是秦书呢?居然一声不响去看了林景,这还不算,若非他问起,秦书甚至还打算瞒着他。
颜如玉心气本就高,这会儿想起来,一下便恼了起来,颜如玉做不来那等没风度之事,秦书也承认了,可颜如玉心里就是压不下那火,说话不免添了几分冷意,呛了秦书几句,便不再理他。
到了晚上,还是这么个情况,说话也不理,偶尔一句答话不过是嗯,或者哼,秦书想同他好好解释,被颜如玉冷冷一看,就说不出来了。
“别气了不行么?”秦书夜里巡完了营,看着杯盘冷饭搁在桌上,动都未动,颜如玉中饭没有用,晚饭也没有用,人则是面朝里头,一动不动,想也知道还没睡。
颜如玉火气平静不少,转过头来认真道:“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秦书,我不是那等大度的人,我不是重湘,也不是丹青,你若是不能一心一意,那便算了,余下的话我自不必再讲。”
总算是说话了,秦书想,和衣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一直都相信……”
颜如玉从未怀疑过秦书,无论秦书做什么,这点他都从未怀疑过,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秦书再爱他了,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景。
颜如玉一直想不明白,对于林景,秦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暧昧?不见得,秦书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可是又为什么,要走那么近?
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灵光一闪,颜如玉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再联系一番前因后果,想到那时候在宫里头闻到林如烟身上的那阵香味,颜如玉总算是明白了:“你在愧疚?”
心里的念头被猜中,秦书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试着靠近些,两手将颜如玉拥在怀里,他的身体很单薄。
“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听罢了,任你打骂。”秦书道。
颜如玉也大约能猜个大概,本不想让他讲,但是想听一听其中细节,便也没有拦着,打骂倒不至于,只是心里始终不想让他沾染这些朝堂纷争,尔虞我诈。
“你说。”
秦书踟蹰一会儿,紧张得双手出了汗:“还记得那年么,我们一起在你家守岁的那年。”
颜如玉有些疑惑,时间有点儿对不上,隐约觉得秦书会错了意,秦书说得事情,和他想的,应该不是一桩,但是颜如玉没吱声,他直觉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些不简单。
秦书开始讲,越讲越艰难,“……然后就请他喝了几杯酒,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
说不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说那样不堪的往事,以及那样一个不堪的自己。
颜如玉身体渐渐僵住了,他千算万算,算不到这样一桩事,那时候的记忆一股脑儿涌过来,真是好精彩的一出戏,赵子宴,重湘,秦书,林景,赵俭,甚至陈丹青,合着就他自己这么一个瞎子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颜如玉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然后呢?”
秦书张张嘴,面对颜如玉的质问,发不出半点儿声音,解释,又或者是为自己开脱,哪一种颜如玉想必都不愿意听。
“然后你就酒后乱了性?呵,秦书,我竟然不知道,你这堂堂男子,到了这会儿敢做不敢认?你真是……”
秦书安静垂头听着,不敢松手,愈发拥紧了他。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