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稍稍一犹豫,便飞身而去,颜如玉几乎是瘫在椅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赶去太子那里。
赵子宴正在和百里容说话,百里容整个人埋在锦被里,赵子宴正和他拉扯着锦被。
颜如玉喝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赵子宴道:“脸上起了疹子,非不让我看,总不能这般闷着,说了又不听,没办法……”
百里容高烧,一天也醒不了这么一次,偏偏醒来见着赵子宴在,死活也不愿意露脸。
“可找到人了?”
赵子宴摇摇头:“听说连御林军都出动了,可是这人怎是好找的?”
颜如玉示意赵子宴出去说,赵子宴安慰了百里容几句,换到隔壁,顺便洗了手,给颜如玉倒茶,看他没有睡好的模样,甚是奇怪:“怎的看你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
颜如玉抬眼:“秦书被俘。”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赵子宴手一抖,茶洒了一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颜如玉又道:“我想去西北走一趟。”说着掏出两张图纸,递给赵子宴,“你想办法让兵部将这东西铸出来,再送到西北去。”
赵子宴拿着图纸左看右看,待终于看懂了,震撼道:“这是?”
“改了之后的投石车和云梯。”又指了指特别标注的地方,“这里和这里,记得一定要用铁,还有这里,用铁皮裹住。”
赵子宴收起图纸打断他:“你要怎么去西北?百里璟一定不会同意,况且这一路山迢路远,你又没了武功……”
颜如玉也不愿意解释那么多,又说了几句话,说到唐征言,赵子宴一愣:“你见了他?”
颜如玉点头,不想多说,赵子宴看四下无人:“记得从前给你看的那张药方么?百里璟装病时候的那张方子……”
颜如玉明白他的意思:“从他那处得来的?”
赵子宴点头:“是重湘……”
这么一说,颜如玉什么都知道了,似笑非笑看赵子宴一眼:“你这般也不怕寒了人心……”赵子宴垂眼,没有说话,颜如玉将事情一一交代了,几乎将整个家底都抖搂了出来。
“无论成与不成,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赵子宴有些怅惘,整了整心情,开玩笑一般说道:“为了秦书,你终于要抛下我这同生共死的合作伙伴了。”
颜如玉笑笑:“你放心。”
赵子宴一点儿都不放心。
当日颜如玉回府写了一份折子,连连请罪,又说要将功赎罪,愿意亲自走一趟西北,望陛下恩准云云。
再一日,百里璟驳了颜如玉的折子,颜如玉再接再厉,一连三日上折子,百里璟一驳再驳,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差点儿当堂将折子甩在颜如玉脸上,还是看在前几日颜如玉在百里容身上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才稍微克制了点儿。
近几日御林军找了整个燕京,终于找到个符合条件的妇女,百里容每日就靠着母乳,不知能好几分,颜如玉也很担心赵子宴,只是现在什么都比不上秦书的安危重要。
翌日又是一道折子,连带着户部尚书的印也不要了,一并呈了上去,已经和各相关的人打好了招呼,又将府中一切收拾好,遣散了小厮仆役,无论百里璟准不准,颜如玉拿好了主意,只等挨到夜晚,独自一人出城去西北。
没想还没等到晚上,却出了事情。
彼时颜如玉正在一人用午饭,从外匆匆闯进一个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征言。
唐征言跑得满头大汗,不由分说将一个天青色包袱放在颜如玉手中,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开口:“快,快走……”
颜如玉有些不明白,眉心皱了皱有些不耐烦:“你这是……”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能长话短说,唐征言抹了抹满头的汗:“今日我同师父在御书房等候传唤,陛下看了你的折子震怒之下,打翻了茶水,折子被打湿,银盏又正好落在上头……”
千万算计算不过天意,颜如玉没想到竟会在这时候上演这么一出,脑袋嗡的一声,手心蓦地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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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颜大人!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就来不及了,快走吧!陛下已经调动了龙卫,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唐征言急道,再顾不得许多,伸手拉了颜如玉就往外走。
颜如玉有很多想问的,可是时间不允许,他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晚一刻说不准就会将性命交代在这里,是以也不多说,挥开了唐征言的手,镇静了一下。
唐征言来这里报信,颜如玉知道这其中险要,万万不可再连累了他,早早打发了也好。“唐太医大恩,远舟无以为报,来日若……”,话说到一半,颜如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便作罢,直奔主题。
“唐太医还是快些走吧,远舟在此谢过。”
火烧眉毛的事,亏得颜如玉还能这么淡然。唐征言欲言又止,显然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但不便多留,情急之下跺了跺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是闹着玩儿的吗!征言言尽于此,大人快些走吧。”说罢急匆匆走了。
颜如玉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慎之又慎,费尽了心思将毒下在墨中,墨是特制的墨,就连纸张也是特制的纸张,日日上折子,动辄长长的废话,恭维拍马,为得就是这个,可谁知偏偏上天弄人,怎么就这么巧!
百里璟一向用得是青釉茶盏,怎会忽然换了银器?好好的,银盏怎么又会打翻了,然后不偏不倚落在泅湿了的墨迹上头……
揉了揉太阳穴,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带上,从马厩牵了匹枣红色大马,一路不敢耽搁直奔城北的城门,他还得去找秦书,秦书现在还在乞颜的军营中做人质,万一……
街上和往日并无两样,一样的平静,一样的热闹,颜如玉抄了小巷,骑在马上匆匆而过,不断地抽打胯下的马。
快点,再快点,晚一会儿就要等不及了。
百里璟调动了龙卫,时间不多,颜如玉等不了,秦书也等不了,只要出了城门,一切都好说,怕只怕……
已经晚了。
往日人来人往的城门现在一片冷清,周围一人也无,颜如玉勒马,堪堪在城门几丈远处停下,城门正缓缓合拢,最后咣的一声,将护城河的水声隔绝在了外面。
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城楼上一阵窸窣声,颜如玉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一排排箭弩正正对着他,只要稍稍反抗,或者动一动,成千的弩箭就可以让他命终于此,这时身后的人也尽数围了上来,人不多,十来个,然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做同样的打扮,也同样遮了半边脸,使人看不清面貌,开口却很是毫不客气:“颜大人行迹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逃不掉了。
颜如玉下马,抚了抚身上的白袍子,掸了下并不存在的灰尘,心里很安静,然后笑意渐生,只是笑却并未到达眼底,索性也不和他们废话:“陛下还真是看重颜某,调了这么些龙卫来。”
蒙面的带头人冷冷的眼光看得人头皮发麻:“一向耳闻颜大人伶牙俐齿,只是刀剑不长眼,颜大人也一向聪明,还是莫要反抗,乖乖与我等走一趟吧。”他一挥手,旁边立刻有人牵了辆马车来。
是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已经有人撩开了车帘。颜如玉并未反抗,将手中的包裹随意往那人身上一扔,面无表情闲庭信步一般,踏进了马车,镇静得仿佛面对着的不是危险,而是一次平常的出行。
只在踏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颜如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想到此生此世,怕是再出不得这扇门了。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颜如玉进了马车,带头的人一挥手,各人扯下蒙面的布巾,一张张极为平凡的脸,驾车人赶着马车飞快驶向宫门,北城门缓缓开启,不一会儿城门又恢复了往日光景,走卒贩夫,人来人往,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景四十年,这一年是个多事之年。
西北战事吃紧,二月主将被擒,朝堂哗然不安,后太子急病,险些丧命,更是动荡,三月颜如玉不知所踪,后宫风波迭起,四月林贵妃胎象不稳,腹中胎儿未能保全,百里璟一气之下卧床不起,日日呕血。
是年四月,太子百里容年十五,开始暂代百里璟处理国事。
飞阁流丹,玉宇琼楼,小厮丫鬟安静穿梭其中,不闻脚步声。
东宫正殿人来人往,打发走了最后一位来拜访的大人,百里容十分疲累,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如往日一般面上蒙着一层白纱坐在房里看奏折,赵子宴在一旁不时点拨几句。
“太傅,你说这个怎么办?”百里容起身将奏折拿给赵子宴看。
赵子宴瞄一眼,是西北来的,何方旭的折子,言明乞颜大军以秦书要挟,要大梁军队退守蓝关。何方旭言辞激烈,陈词利弊,言下之意竟是不管秦书死活,继续作战。
同样的折子这已经是第二份了,说不准下一份还在路上。
按理说颜如玉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西北,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也没有来个信儿?赵子宴心里有些疑惑,压下心底的那份不安,赵子宴斟酌一会儿开口:“秦将军是国之栋梁,怎能说弃便弃?到时候你要如何向西北将士交代?这样做岂不是寒了西北将士的心,拿什么去打仗?”
百里容静静地看赵子宴:“可是退守蓝关,就等于将大兴让给乞颜,我大梁岂不是危险?”
赵子宴笑:“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的道理你应该懂得,今*不弃他,来日他必以十分报你,打仗呢,很大一部分靠得是人心,你难不成要弃车保卒?何驸马与秦将军孰高孰下你总分得清楚。”
百里容想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太傅,你容我再仔细想想。”
赵子宴点头不作他言,出去一会儿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份绿豆冰沙,放在桌上温言道:“热了吧?往年你不都很喜欢这冰沙吗,来尝尝,可是我亲手做的。”
百里容心中温暖,将折子放在一边,撇过脸去:“太傅先放着吧,带着面纱也没办法吃。”
赵子宴笑笑:“好好的带什么面纱?又不是女孩子,一张面皮而已,太医不是也配了药,再等两个月留下的疤约摸就能好了,不必再遮了。”
百里容看一眼赵子宴,有些心虚低下头去:“很难看,太傅还是不要看了。”
赵子宴哈哈一笑,自己尝了一口冰沙,凉意直到心里,尝罢了又推给百里容:“我有事先出去一会儿,你自个儿先用着,待会儿我再来。”
百里容的心思,赵子宴一清二楚,他活了这二十多年,若是治不住这么个孩子,枉他自称是赵子宴。
等赵子宴从兵部回来,果见桌上小碗里的冰沙已经用光了,心里一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百里容赶紧迎上去:“太傅,就按着你说的吧,只是我怕……”
赵子宴拍拍他的头:“你放心,秦将军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好了,难不成还不信太傅?给何方旭回个信儿,顺便将兵部的那些东西和辎重一起运到西北去。”
百里容点头,赵子宴不多说,心里算计着百里璟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过太医院的李太医,李太医也不多说,唐征言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凭空消失了一般。
想来想去,赵子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重要的是颜如玉也没了音信。
简直是乱得一团糟。
百里容的信儿还没到西北,何方旭就顶不住了,领了人想要出兵继续打北陵,正好在城外与齐钟等人的大军正面对上,双方互不相让,历来累积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齐钟脾气烈,半步不让,几乎指着何方旭鼻子骂他脸上:“齐某不知何将军是什么居心,我秦将军还在敌军中做人质,将军是想置我秦将军于死地吗?”
赵俭说不上话,在一旁恨恨盯着何方旭,以防他做出什么不轨来。
何方旭冷笑:“一个将军而已,技不如人让人俘虏了去,难不成还真的要我大梁用一座城去换他?死便死了,大梁的军人为国捐躯,是他的荣耀!”
洪飞也是个憋不住话的,听这说辞立时就恼了,面色阴鸷,语气不善:“既是荣耀,为国捐躯那你怎么不自己去!”
何方旭本就气,转眼看不知哪里来的士卒也敢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不由分说举起巴掌,一巴掌就打在洪飞脸上,将洪飞扇得一个趔趄:“放肆,本将军面前,哪里容你这般说话!”
洪飞猝不及防,没想到何方旭竟然会动手,这一下被打得满口血腥,张口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赵俭拉住他,用眼神示意,好汉不吃眼前亏。洪飞愤然,一双眼睛发红,狠狠地看何方旭,那表情恨不得就地杀了他。
双方争执互不相让,齐钟心知多说无益,辩了一番,最后撂下一句话:“齐某断然不会放弃秦将军,何将军还是请回吧,要想出兵,除非从齐某尸身之上踏过。”
言下之意竟然是,若何方旭不顾秦书死活攻打北陵,他拼了命也会与何方旭一战。
何方旭恨极,又无可奈何。“国家危难之际,尔等宵小为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到时候休怪本将军不客气!”撂下似威胁一般的话,何方旭被几个亲兵副将护着也走了。
“我呸,要不是秦书,现在你还有命在这里大放厥词,怎不说你自己狼子野心想要将军手中的兵权!奶奶的!”
赵俭对着何方旭背影跳脚骂道,心里从刚才就在憋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方才又不愿意使齐钟难做,是以这才忍不住开了口。
☆、第一一五章
赵俭骂完了,声音一落,大帐中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人心里都有些忐忑,刘宏和曲威相视一眼,问齐钟:“难不成我们真的要自己人先打起来?”
外敌未除,乞颜虎视眈眈,难道就要窝里先反?这样一来,不是正合了乞颜人的意?届时乞颜趁乱来攻,怎么能抵挡得住?
齐钟摆摆手也觉得十分疲累:“应该不至于打起来,但何方旭若是执意要攻打北陵,我们只能尽力阻一阻,再等两天吧,等两天,希望上头不会让我们失望,大家也都先散了,近日不可掉以轻心,前后都要加强巡视……”
众人挨个出了帐,脚步都不怎么轻快,秦书被擒,何方旭又来雪上加霜,万一百里璟再同意了何方旭继续攻打北陵,这样一来,秦书铁定就没命了。
洪飞走在最后,跟在赵俭后面,踏出帐篷朝地上啐了一口,全是血,赵俭回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郁郁,这也太憋屈了。
又等了两天,齐钟这边不出兵,何方旭却再次带人往前了好几里,直接和他们这边的军队对峙上,双方在北陵城下僵住了,人人都焦头烂额,接下来难道真的要为此打起来?
齐钟和杜仲贤韩承信大帐中的灯火整夜没有灭过,想必也是头疼得紧,可若是放了何方旭过去,就等于将秦书的命给交代了,自己人不能打起来,秦书更不能不管。
赵俭和洪飞年轻气盛,两人一合计,叽叽咕咕了半天,一拍即合。这日到了黄昏时分,躲过了巡视的将士,趁着没人知道,带着身边的一小队人十来个,摸到了何方旭军营里。
洪飞整了整兵甲,被一队人带着去何方旭的大帐,走到大帐面前,还不等将士通报,洪飞声如洪钟大声道:“何大将军,我等奉齐钟将军的命令,来同大将军商议一齐攻打北陵一事,请大将军见我们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