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香伶问:“侯爷与人动了手?”
秦书嗯一声:“林家的,你别担心,睡吧。”
灯火煌煌,不时晃那么一两下,久到香伶以为秦书睡着了,秦书却开了口,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还是说给她的:
“我会忘了他,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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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秋风萧瑟,转眼到了十月。
天景三十九年,十月初九,西北战报,四方城被攻陷,朝野上下震惊,更有甚者,频呼此乃亡国之先兆,百里璟震怒,下令动摇人心者一律当斩。
赵子宴拉着百里容,两人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路赶着去秦书那里。百里容险些跟不上,抬起脸问赵子宴:“这一仗是不是很难打?”
赵子宴脚步不停:“你怕?”
百里容摇摇头:“不怕。”
赵子宴这才笑了:“不怕就好,你是未来的皇帝,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怕,你要记住,你在一日,大梁在一日,往后大梁若是在你手里被别人夺走半分,你就无颜见你百里家的先祖,更对不起我大梁的百姓,知道吗?”
百里容点点头,赵子宴很满意。
秦书尚不知道这些事情,赵子宴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百里容两人一人一句,将这事说了,秦书一听,登时眼睛就红了。
“怎么会?”
百里容在,赵子宴不便多说,略略讲了几句,无非就是些作战不利,乞颜又兵强马壮,加上临近冬天攻势极猛,这才失了四方城。
秦书沉默了好久,四方城是他的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的父亲还在那里……“我大梁危矣。”秦书道。
赵子宴知他不是危言耸听,四方城是大梁的第一道屏障,再往后就是蓝关,过了蓝关,再过玉门关,就到了大梁腹地,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
“只能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子宴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但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等。十天过去,一份又一份的战报传进京来,无非是败败败,没有兵符,无法指挥统一作战,乞颜约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一刻不停,占了一城又一城,直直将战线推到了蓝关以北三百里。
秦书日日做梦,梦里烽火连天,全是从前跟着打仗的场景,他已经好久没做过类似的梦了,每每香伶夜半醒来,地上已经空了。
“侯爷?”
秦书拿着木筒在发呆,闻言抬头:“我吵醒你了?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说完便一头进了书房,信筒握在手里不敢打开,里面装着的是秦老将军的遗书,秦书从没打开过,一直放在枕下。
深深呼吸,静了一会儿,秦书缓缓打开信筒,里面只有一卷薄薄的纸,秦书抖着手打开,纸上只有一行字,秦书搭眼一看,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怀远,为父望你知晓,吾此生以你为傲。”
吾此生以你为傲。
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张薄薄的纸,秦书怎么都无法抱进怀里,紧紧捏着一角,死死压住喉中的呜咽才不至于哭出声来,过了这么久,他依旧不能释怀。
将纸小心折好,想了想放进贴身的袖袋里,秦书翻箱倒柜找朝服,许久不上朝,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找来找去的,将房间翻得一团糟,耐着性子终于找到了,刚换上,寻思着约摸已经下了早朝,便准备去请旨。
还不待请,江公公却来了,带着圣旨,身后跟了几个同色朝服的小太监,此外还有礼部的韩大人,秦书松了一口气,接过旨心里尚有些怯意,这一去,要么就是力挽狂澜,要么就是退敌不利背负千古骂名。
除了从前常年跟在四方城的将领,不知道还剩多少能够直接调度的,爹一没,想也知道定有不少的人想要拥兵自重,还有就是百里璟的人,必定多方刁难,兵符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用得上。
可是他还是得去,爹告诉过他,他是秦家的人,生来就该是在战场上的,他秦家忠的,从来不只是君主,而是这大梁的锦绣山河。
这些秦书都明白。
韩大人躬身作揖,这一下没有别的,全是真心实意,一挥手,后面的小太监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手上托着套银白盔甲。
“将军,此一去,还万望保重。”
秦书忽然发现这位韩大人也有了些疲老之态,赶紧将他搀起:“大人不可,折煞怀远了,这战甲劳您费心。”
韩大人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还是作罢了。
赵俭刚到兵部就被召了回去,秦书嘱咐带着那一百来个跟着的兄弟,又和兵部要了些人,总共三百人,点好了人数就开始收拾东西,竟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准备上路。
赵俭好劝终于拖到了第二日,赵子宴连夜帮着打点,秦书想了想让徐让留下了,跟着赵子宴,本打算让香伶一并留下,赵子宴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只得又找了辆马车,带着香伶一起。
“记得千万不要大意,有空就写信来,别让我觉得你战死沙场了。”
秦书连连点头:“子宴,你也保重。”
此一别不知归期,赵子宴捶他一拳,秦书回一拳,两人都笑了。“等我将四方城夺回来,到时候请你去草原大漠看看。”
“我等着,明儿就不送你了。”
秦书点头,有些怅惘。到了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出了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十月末的天,寒风凛冽,走来走去,走到了天水大街。
颜如玉这会儿一定睡了,不过进去偷偷看一眼的话,应该也无妨。心念一转,人已经到了墙后挨着颜如玉小院最近的地方。
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秦书在墙头坐了一夜,冻得腿有些僵,清早颜如玉的房门吱呀一声,秦书纵身跳下墙,颜如玉看一眼空空的墙头,便倚在门框上不动了。
赵俭起身,秦书正好从外头进来,赵俭也没问他去哪了,等秦书收拾好,一袭银白战甲再出来的时候,赵俭一下便张大了嘴,我的个乖乖!
“我怎么不知道咱大梁的军甲还有这样的?”
秦书抱着头盔疑惑:“可能是新的制式吧,我从前也没见过这样的。”
战甲以银白为主,里面是宽大广袖战袍,两掌宽的双层皮扣束在腰上,大小正合适,外是同色银白战甲,护肩部分略翘,依旧是宽袖,肩膀到手的部分是大红的皮革,上有两层银白皮革以金线饰了水纹,又卯了不少金属扣,胸前一块护心镜,金属护腕长至手背,护膝战靴也是同色制式。
肩巾换成了大红的披风,秦书穿了战甲,束了发,整个人往哪儿一站,宛若天神。
赵俭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啧啧有声,想夸两句又找不到好的词儿,只道:“我要是这辈子能穿这么一回这样的战甲,也不枉做一回军人。”
秦书好笑,抬脚往外走:“到时候说一说,也给你按着样子,做一套一模一样的。”
赵俭摆手,跟上秦书:“不过将军,袖子这么宽,到时候使枪难道不累赘么?”
秦书停下,扯了袖口的金属扣,微微咔一声,袖口收了起来。赵俭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我也琢磨了好久才发现。”
门外车马齐备,秦书翻身上马,留了一半人跟着香伶的马车,另一半人骑马跟上,秦书将头盔带上,没看清他拨了哪里,蹭一声银色护额恰好落下挡在眉心,赵俭羡慕得要死。
“出发!”
一声令下,百来人不一会儿就出了燕京城门,秦书跟在后面,风吹起他大红的披风,马蹄踏上护城河的那座石桥的时候,秦书勒了马缰停了停,回身看去,只见城门高大,满目萧瑟。
他真的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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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走了大半天,后面有将士快马追上,秦书银白战甲立在马上,那人不敢放肆,低头回报:“将军,队伍后面跟了一人,从早上一直跟到现在,您看?”
秦书的马放慢了些速度,薄唇轻启道:“是何人?”
“末将不知。”
秦书想了想,和那将士勒马往后走,果见一人摇摇晃晃伏在马上,勉强跟上队伍,秦书脑袋一疼,策马过去与他并行,马蹄声哒哒,秦书声音放大了些:“林景?你怎么跟来了?”
林景紧紧抓住马缰,身子直不起来,在马上摇摇晃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队伍走的太快了,他根本跟不上,只能趴着侧过头答道:“不是,不是跟着你,正好去北边,……看看生意。”
秦书叹口气,也不拆穿他,看了看天色,也过了正午,该是找地方休息用饭了,遣了那小将士去传令,放慢马速:“还撑得住吗?”
林景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摆手:“不用管我,你们走便是,我跟得上。”
队伍在前面找了个空地,将士纷纷停下,都累得够呛,趁着这一会儿,喂喂马,喝些水用些干粮,林景几乎是滚下马来,双腿发软,勉强站起来,头一阵晕眩。
秦书赶紧扶住他,林景捂着胸口,抖着腿跑到僻静地方干呕,眼前发黑,秦书无法,又不能撇下他,赵俭在前头,骑马来看,登时炸毛:“你怎么在这里!”
秦书摆手示意他闭嘴,看林景干呕得厉害,赵俭愤愤将手中的水袋递过去,没好气道:“给,整日里给我们添麻烦!”
林景灌了好多水,这才好了些,有气无力倚着棵树喘气,又将水袋递给赵俭:“谢谢。”
赵俭接过瞪他一眼走了,临走看一眼秦书,秦书面无表情。
干粮是现成的,秦书就着水一口一口吃下去,眉头皱得死紧,见林景好些,递给他一块饼:“饿不饿?”
林景看了看接过秦书手里的一半,又抢过另一半,秦书一愣,林景又抖着腿挪到马边,解下个包袱,里面许多油纸包,还有一只食盒。
林景将食盒拿出来打开,食盒里放了几只馒头,下面一盘菜,只是颠簸得狠了,菜撒得只剩一点儿,林景看秦书一眼,有些赧然:“那个,凑合一下吧,全撒了。”说完递给秦书一双筷子。
秦书接过筷子并不动,温言道:“林景,回去吧。”
林景一愣,点点头:“嗯,先用饭吧,你们晚上是不是住驿馆?”
“嗯,晚上只能赶去驿馆。”菜是凉的,馒头也是凉的,但也比干粮好,林景却不吃,秦书问道:“长亭不饿?”
林景摇头:“吃不下。”
想是骑马颠得很了,秦书以为劝住了他,遂不做声,默默用完了饭,吩咐继续赶路,林景牵着马站在小树林边目送他们,秦书走出一段又折回来:“用不用找人送你回去?”
林景忙摇头:“不用不用,我知道路。”秦书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林景坚持,加之事情紧急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便点点头骑马去追前面的人。
一队人走远了,林景才手脚并用爬上马,却并未调转马头,仍是朝着秦书的方向,紧紧抱住马伏在马鞍上,喝一声:“驾!”
秦书心中着急,带着百来人走得飞快,傍晚时分过了座驿馆,并未停下,直走到半夜另找了一处驿馆才歇着。
赵俭牵马去马厩:“将军,这是要命的走法儿啊!”
秦书苦笑:“没办法,让你们跟着我受累了。”
赵俭嘴快又实诚:“我从前觉得你老不如军师了,但现下看来,有些地方军师不如你。”说罢才反应过来,竟然又在秦书面前提起了颜如玉,于是立刻牵着马跑了。
秦书垂眼,英俊的眉眼在夜里显得落寞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说好了的,不想他,要忘了他。自打出了燕京城门,他就该有这种觉悟。
若是非要说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同僚,或者是名义上的结拜兄弟,再或者是,……有过一段似是而非的旧情。
都过去了,也该过去了。
门被敲了敲,驿馆的小厮抬水进来:“将军,热水。”秦书打开门,木桶被抬进来,累了一天,泡进水里一下子舒缓不少。
用过饭,进了房,都累了一天,不一会儿便都呼呼大睡,秦书夜半却被吵醒了,外头乱了一阵子,隔壁也有动静,想必也是被外头吵醒的,心里隐隐有不安,秦书披好衣衫出门,就见驿馆门口一匹很眼熟的马刨着蹄子呼呼喘气。
秦书一惊,睡意全无,马怎么会在这里,林景呢?“马上有没有人?”秦书问看门的将士。
那将士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另一个将士赶紧接口:“有的,马刚停,人就昏了,一头栽了下来,头儿不敢擅自做主,将他放在后院柴房,去叫……”
他早该知道的,林景也是个倔强的,哪里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发走了呢?遣了无关的人去睡,匆匆赶到柴房,下人正在锁门,秦书一把推门而入,就见林景蜷缩在角落里,呼吸声很大,生病了。
“去叫大夫。”
秦书没办法,驿馆挤满了人,只能将林景安排到自己房里,诊完了病,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有些发烧,歇息两天便好。
赵俭尚在呼呼大睡,被秦书硬拽起来,顶着鸟窝似的乱发,知又是林景,彻底爆发,张口就要骂娘。秦书瞪他一眼:“我跟着你睡一晚还委屈了你不成?往里点儿。”
赵俭很累,没精力和秦书吵嘴,往里翻了个身,蒙头又睡,一觉天亮,已经不见了秦书,赶紧爬起来下楼用饭。
秦书顶着大大的眼圈,赵俭一屁股坐在一边拿起筷子便开始用饭,秦书用完了看他狼吞虎咽,心里翻来覆去的很是憋屈。
饮了一口茶,秦书悠悠道:“我觉得需要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将宋姑娘嫁给你了……”
话刚说完,赵俭便被噎住了,咳嗽几声哀嚎:“为什么!”
“你睡姿不好。”秦书抬眼,两只大大的眼圈。
赵俭尚不自知:“啊?”
“昨天将我踹下床两次,你说说……”
赵俭这才注意到秦书的眼圈,知他是开玩笑,挠挠头:“这不是一个人睡习惯了么?”又看了看四周,没有林景,“那小崽子怎么办?”
秦书也有些为难:“难办得很……”
“赶走就是了。”
“我昨天中午已经赶了一次……”秦书话说一半,便停了,回身转头,林景刚从小厨房出来,提着食盒,朝这边看了一眼,抿抿唇牵马出了门。
秦书连忙出门叫他:“林景。”
林景脚步顿都未顿,没听见一般往前走。
秦书脑中一闪:“穆长亭!”
林景停了,转过身来,看着两人,脸色倦倦的,很是苍白。
赵俭:……。
秦书无奈道:“你去哪里?”
林景开口嗓子有些哑:“去西北,看生意,就不等你们了。”
不等谁了?赵俭抬眼看秦书,反应过来这是在找借口,心里一阵佩服,说谎也能这么面不改色,又见林景衣衫单薄站在门口,弱不胜衣的小模样怪可怜的,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秦书也不好说什么,被赵俭一看面上一热,张口结舌道:“那……你小心。”
林景牵着马便走了,赵俭啧啧两声:“其实要是没有军师,我觉得这小崽子还是不错的。”说完恨不得咬舌头,和赵子宴在一起久了,什么话都说。
秦书道:“你闭嘴!”赵俭嘿嘿两声。
☆、第一零一章
休整好了之后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赵俭秦书在前,一刻不敢停,多停一刻,乞颜大军就能多往前跨一步,大梁就危险一刻,虽然秦书也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退敌,可是在后观望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