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赵俭心里有些难受,秦书待他这样好,他却瞒了秦书这么些时候。
“你听我把话说完,赵俭,我很感谢你,真的,你和纪飞云,若不是你们,远舟他也许就……,不仅是这些,你们原本在寨子里好好的,后来愿意跟着我,这本身就让我也很是感激,你大可不必如此见外,虽是部下,也是兄弟。”
赵俭笑笑:“我知道,你感谢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们也感谢你呢?”
秦书一拳砸在赵俭肩膀上也没用多大力气:“那你竟然还瞒了我这么些时候,连赵子宴都知道了!”
赵俭回敬一拳:“不是怕你想不开,心里不舒坦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罢了往回走,说到半路,秦书长叹一声:“你和纪飞云现在都如愿以偿了,真好。”
赵俭知道他怕是想起了颜如玉,斟酌了一会儿道:“赵俭一直相信一句话,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知道,你说过了,现在我也信。”
若是不去信这个,秦书真的不知道该信什么了,还好,还好,现在颜如玉虽然说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就差那层窗户纸了。
赵俭闻言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秦书复又想起那晚,没做声。
☆、第八十四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心意都能不被辜负那就好了,只是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很多人守得云开,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得月明。
纪飞云等到了双双,宋进也等到了颜如玉。
只是自己……当真能够等得到他吗?秦书不知道,每想到这里,总是一阵惆怅萦绕在在心,怎么都挥不去。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一个又一个,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能轻易地将好好的两个人拆得七零八落。
秦书不答,赵俭也没问,见秦书好端端的郁郁了,立刻不厚道地安慰道:“不急,赵子宴那混蛋还不急呢,你急什么?”
秦书点头,嗯了一声,想到赵子宴笑了笑,赵子宴才是真正要做大事的人,他说他自己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只是这世事多变,怕也未必能如他意。
七月流火,乞巧节一过,不知不觉,十五马上就要到了,明天就是鬼节,也是颜如玉的二十一岁生辰。
当晚忽然响起了闷雷,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秦书睁了眼,雷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大,约莫不过一刻多钟,果听见了潇潇雨声,开始是噼里啪啦,后来又是沙沙作响。
一场夜雨,带走了不少暑气。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虽不是秋雨,但是在这样一个夜里,伴着潇潇夜雨,秦书忽然无比思念颜如玉,从初见,到相识,再到如今,每个情景,每个颜如玉的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刻在心里头的,怎么擦都擦不去,放在心尖上都怕摔了他伤了他。
日夜不忘,悬悬于心。
很想见一见他……
很想很想。
平生第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相思。
体会了什么叫做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什么叫做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什么叫做一寸相思一寸灰,什么叫做只有相思无尽处。
想他,想他。
想听他说话,看他表情,牵他的手,拥他入怀。
秦书蜷起身子,将双臂抱进怀里,低喃一句:颜如玉。声音太小,刚一出口,便被窗外的雨声冲了个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开过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天光大亮,雨依旧下着,未停但是小了些,淅沥得像是春雨。
灵堂里依旧空荡荡的,依旧只有那一个牌位,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心里难受,秦书这一辈子,有两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一是父母,二是颜如玉。
微雨涟漪,赵子宴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蜿蜒盛开一枝梅花,漫天的雨丝洒在上头,雨滴从伞檐上一滴一滴落下来,激起地上水涡的小小水珠,他闲庭信步走来,远远看去,仿佛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饶是赵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赵子宴有时候是混蛋了些,但是不得不说只看着外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温文尔雅,怎么看怎么君子。
收了伞放在外头,赵子宴微微一笑,对着秦书道:“去游湖怎么样?”
秦书本不想去,但是架不住赵子宴的热情相邀,两人找了画舫,秦书又特意从酒窖里提了酒,两人坐在里头说话。
九月份的秋试马上就要到了,赵子宴准备做得异常充分,打定了主意要开始培植势力,这才刚开始,林家必然会处处打压,只看百里璟的态度如何了。
“你要小心些。”秦书有些担心,赵子宴不会功夫,保不准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在背后使阴招。
赵子宴倒是不担心这个:“你忘了远舟将暗卫给了我?安全倒是不必担心,我怕的是西北,到时候内忧外患,万一……”
秦书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这个你实在不用担心,西北那么多的将士守着,虽说父亲不在了,可是那么多个副将师爷都还在,不至于这么不济。”
“乞颜已经将东西两个部落联合了起来,一路南下,我琢磨着,也就是到十一月份儿,整个草原就都是他们的势力了。”
“等草原安定了,西北就不安定了。”秦书叹道。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秦书,你想过没有,若是我料得不错,西北有百里璟的人。”
秦书笑笑,每次提到这个,都会有些难受。
堂堂将军,征战沙场,不是死在敌军的快刀之下,而是死于同胞的暗算设计,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那又怎样?”
赵子宴蓦然想起秦书还不知道兵符的事情,也就不说了,立刻转了话题:“我听赵俭说,林家的小崽子老是来缠着你?”
秦书心说赵俭真的是口无遮拦,这等事情也和赵子宴说。
“尚可,只是我不好拒绝于他罢了。”
赵子宴扯扯脸皮,似笑非笑:“他整日里往你哪里跑,你猜坊间会说些什么?若是远舟回来知道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秦书无奈。
“那是怎样?”赵子宴抓住不放。
“只是说那么两句话罢了,你别多疑。”
赵子宴以己度人:“你可得小心,若是再说话说到床上去,我看你……”
“赵子宴!”
赵子宴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你自己心里有个谱,栽了一次跟头,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再栽一次。”
秦书心里自有他的计较,只是这计较他目前也只是想出了个大概来,暂不能同赵子宴他们说,说多了万一坏事,反而会带累了他们。
“我晓得,你别乱猜。”
赵子宴表示理解。
中午游了湖,也没有回去,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傍晚,赵子宴拉着秦书去护城河边放河灯。
西北没有放河灯的传统,这一日祭祀先祖也不过是烧一炷香,点一封纸钱,供桌上摆些贡品。
“……传说这河灯呢,会顺水飘向忘川,逝去的亲人若捡到,便可以看到活着亲人的挂念,并且助其心想事成,你不试一试?”
往日冷清的护城河边点着灯笼,河面上已经放了不少河灯,随着水流渐渐飘远,赵子宴在小摊前挑河灯,还不待秦书张口回答,便径自拿了一盏莲灯放进秦书手里。
“你的。”
秦书拿着精致的河灯把玩:“连神佛都不信,为何信这个?”
赵子宴摇头:“不一样,满天神佛尚有天下苍生要去庇护,哪里会去在意我这么一个人?可是这亲人心里想着的只有自己的亲人,哪怕愿望实现不了,捎去思念也是好的,也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挂念。”
赵子宴长篇大论说过不少,舌灿莲花,哪怕没有道理也能让他说出一番大道理来,滔滔不绝,可是只有今日这一番话,让秦书深以为然。
两人放了河灯,看着两盏莲灯和其他的河灯一起,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远了,这才打道回府,两人心里都知道,以后安稳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多了。
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总是让人觉得宁静又安谧。
七月八月倏然而过,赵子宴忙得脚不沾地,来来回回带着百里容往太学跑了好几趟,而且光明正大,毫不掩饰。
百里璟虽然没有表态,可百里容去太学是要百里璟手谕的。朝堂之上的人何等精明,立刻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颜相虽然已经辞官,可是颜家余威犹在,许多人都还在翘首以盼等颜如玉回来。
反应最激烈的要数林家一党,林正松这几月闭门谢客,低调行事,不少人看到了赵子宴这一颗太子身边冉冉而生的新星,加之在林正松手底下压着顶多也就是个侍郎,有些有野心的,开始隐隐动摇。
赵子宴要得就是这个,他身后是百里容,招揽人才,随便别人说什么,怎么看,他都不怕,可是林正松不一样。
嫌隙已经被颜如玉种下,林正松再动,免不了让百里璟更为猜忌,加上颜如玉和颜相又以退为进,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显然就是靶子,百里璟若是动了心思,要动林家也容易得很。
这一年九月,过得平平静静,只在月末进行了一场科举,一切都很平常,可是却在整个大梁的历史之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来的史官大笔一挥,留下几个字:
盛世由此而始矣。
☆、第八十五章
金銮殿三甲之中,一人赫然在列,赵子宴见他看过来,温和一笑,将董毅笙吓出一身的汗来。
彼时已是十月中旬,赵子宴春风得意站在百里容身旁,百里容身着蟒袍,后面的赵子宴拉拉他,殿上江公公正在宣读圣旨,百里容压低了声音:“太傅?”
赵子宴薄唇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探花郎还不错。”
百里容开始没明白,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赵子宴的意思,一时间心里居然有些激动,按捺住了情绪,专心等着江公公宣完旨,赵子宴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一定没错,百里璟一定会给他这一个机会。
燕京秋季方过,十月的药谷已经落了雪。
竹屋外,谷风卷着雪花,大雪纷飞,草还未枯,竹亦青葱,白雪衬着绿意葱茏,美好得像是幻镜。
竹屋之内,燃着暖炉,颜如玉全身浸在黑漆漆的药桶里,冲天的药味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商陆站在颜如玉身后施针,商小天裹了狐裘,脚边躺着一只小鹿,粉雕玉琢站在矮凳之上,趴在桶沿,一心一意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额上的汗珠不停滚下来,后背上也湿漉漉的全是汗,整张脸惨白惨白,面无人色。
“是他那时候独创的针法,我又改了改,只是这苦痛是免不了的,今天是第一次,你要是痛极了不要忍着,出声也不要紧。”商陆道。
“我还忍得住。”颜如玉说完闷哼一声。
左肩上诡异的那朵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枝蔓开始蜿蜒而动,不一会儿便爬满了背,商陆双手一抚,背上又多了七八根银针,每一根针都正正扎在穴位上,丝毫不差,蜿蜒的枝蔓便停了。
“哼……”
商陆知他是痛极,但是正值关键时候,不论如何都不能停。
“忍着些……”
商小天看得有些揪心,伸出了手,慢慢伸到颜如玉抓着桶沿的手上,颜如玉先是一惊,后是欣慰,小天主动接触,第一次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别怕。”颜如玉怕吓着他,开口安慰。
商小天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赶忙应了一声:“好。”
每天一次的施针,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一次施针,都比上一次加一倍的痛苦,颜如玉开始还撑得住,到了后来,施完针就会痛得昏过去,到了这两次,施针到一半就已经撑不住了。
商陆拆了他缚眼的白绫,颜如玉睁睁眼。
“怎么样?”
“可以看到模糊的光。”
商陆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好些了,不出一月,你一定能看见。”
颜如玉说不高兴是假的,面上淡淡显现出喜色来,盘算着比预期的时间短了些。
三十八年就这么差不多过去了,谷中只有寥寥几人,年也过得冷清,颜如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除夕守夜。
还是商陆从山下回来,递给一大一小两件新衣裳:“给。”
颜如玉还不知何事,接过衣衫也不知商陆要做什么,商陆就知道他不怎么去在意年月,解释:“要过年了,你俩的新衣裳。”
颜如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勾唇笑笑:“你还挺讲究,这衣衫你不要银子了?”
“要的,回去让你娘给双倍。”
颜如玉看不见,他以为商陆给他的衣衫是他平日里爱穿的浅色,守了夜,第二日也不用早起待客,便换上了。
小天一向起得早,站在颜如玉门口等着,也不敲门,颜如玉醒来发现他在外头站着,赶紧穿了衣衫起身,牵了小天的手出门去。
小天粘他比粘商陆还要多两分,牵着手从门内出来,旁边跟着头小小的鹿,商陆转脸看去,不由得笑了。
颜如玉穿浅色居多,至多也不过是墨绿,现下大红百福广袖衣在身,竟也不觉得违和,衬得他脸色玉一样白,映着唇色,平添几分艳烈。
小天堪堪到颜如玉腰间,两人一模一样的衣衫,一大一小站在一起,看上去竟然让商陆觉得很是可爱,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怎么了?”
商陆摇头:“没什么。”
要是说了,按着颜如玉的性子,势必立刻要换下来,商陆当初是一个粗心,做衣衫的时候忘了说明白,店家就拿他开始给小天挑的布料一模一样做了一套。
商陆一向不怎么在意穿衣,又整日里围着药炉或者是上山采药,常年或灰或棕已经习惯了,这大红衣裳他穿不来,心想着反正做都做了,不如给颜如玉,于是颜如玉今日就这么穿上了身。
桌上摆了四个菜,全是商陆一大早起来烧的,一年了,也未见他手艺有所进步,好在颜如玉不怎么挑剔,也已经习惯了。
小天坐在两人中间,旁边的梅花小鹿卧在地上,靠着小天的脚,小天拿鼻子在它额间蹭了蹭,又出人意料地拿着筷子夹了一片肉,丢在它嘴边。
商陆脑袋一阵疼,揉了揉额角:“小天,说过多少次了,它真的不吃肉……”
一旁颜如玉闻言简直又要笑倒在地上,笑够了摸了摸小天的头发:“没关系,我们小天养的鹿和别家不同,今天不吃,说不准哪天就吃了。”
为什么小天比较喜欢粘着颜如玉,原因显而易见。
“两个月了,你天天说这话,我倒要看看,哪天它要是吃了肉,我叫你一声大哥。”商陆明显败给了两人。
“好。”
颜如玉好字落下,商陆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地上的梅花鹿,这一眼,惊得他差点将手中的竹筷戳进自个儿的喉咙里。
吃了?这是吃了?!……
小天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颜如玉刚想问怎么了,小天抬起脸看着商陆,又看看颜如玉,张了张嘴:“吃了……”
颜如玉一愣,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笑得得意又张狂:“来来来,快,叫大哥。”
商陆简直要哭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年头连鹿都开始吃肉了!
看着颜如玉年轻好看的脸,商陆眼一闭:“大哥。”
这个年,颜如玉过得颇舒心,商小天也很高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接连夹了好几块肉喂给他亲爱的小伙伴,一人一鹿,一个喂得欢快,一个吃得也欢快。
燕京的雪花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