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正疑惑间里间却传出了声音。
“是远舟?我在里间,不大方便出去,远舟你进来吧?”
是秦书的声音。
颜如玉不知道他搞什么鬼,打量了一下房内的摆设,有些乱,武将大约都是这样的,他见过兵部那几个官员,可比这个要惨得多,秦书还是颇为整洁的,当然比起自己就差了点儿。
脚步一抬走到内室,颜如玉心里存了几分防备,却一眼看见了秦书,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桌旁边的墙角。
那景象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好笑。这是什么情况?饶是被称为大梁第一聪明的颜如玉也有些傻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书很是不好意思:“远舟见笑了,我被爹罚面壁思过,不能出去迎你。”
颜如玉低下头,拿着扇子抵在唇上,拼命想要忍住笑,但无奈眼前一幕实在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声音低低的,听在秦书心里痒痒的。
秦书面对着墙,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烧,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见他,好像时机都不大好。
第一次惹了他生气,第二次同他喝酒自己不省人事,第三次又是这样丢脸的时候。
颜如玉放下扇子,定了定神,心想着小子看起来温厚,还真是温厚过了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二十岁的男人了,还是呆呆愣愣的,秦老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老将军不在,你可以偷懒一会儿,我又不会去告你的状。”颜如玉好心想要解救他一下。
秦书背对着颜如玉摇摇头,“从小爹就教我慎独,我不能欺骗他,更不能欺骗自己。”
颜如玉失笑,一个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的将军,懂得的大道理还不少,秦老将军也算是教子有方,教出这么个蠢呆来,倒也不招人讨厌。
“我听说你那日醉酒生了病,特意来看一看,你没有大碍,我便放心了。”
这句话颜如玉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已经好了。”
秦书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颜如玉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要不你先面壁思过,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改日再来看你。”颜如玉实在不想对着个后脑勺说话,又见他没有大碍,便想走。
“管家,还有多长时间?”秦书大声问道。
“马上就好了,小公子,还有不到一刻钟。”
“远舟先坐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你别见怪。”秦书忙道谢,“那日我的玉牌,还真是麻烦你了。”
颜如玉踱到书架子旁边,上面也没有多少书,随手抽了一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倚着书架,翻了两页,闻言微微一笑回道:“不麻烦。”自己这样好的手法和身法,怎么会麻烦呢?举“手”之劳的事儿。
☆、第七章
足足站够了时辰,秦书这才转过身来,腿有些酸。
颜如玉旁若无人,正拿着本书随意翻着,还是件墨绿的袍子,闲闲地往书架上一倚,拿的是本《百草录》,一本医书。
见过他那日青楼里放浪形骸的模样,还怀疑是不是坊间传闻有误,那哪里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这下见他这样安静地看书,倒是实打实地愣了一愣。
“远舟。”
颜如玉放下书,抬头挑眉,心里好笑,也不知是不是过于温厚,一口一个远舟,换了旁的人,颜如玉会以为他这是在和自己套近乎。
“秦将军。”
听见他的称呼,秦书有些怔愣,自己叫的是他的字,他叫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是,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距离一瞬间就拉开了。
秦书本来觉得他应该是很好相处的,那天还说一杯酒就是朋友了,于是就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就忽然冷淡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颜如玉本就不大喜欢主动和人说话,今日不过是碍着心上过不去来看看,主动走一趟也算是待他不薄了,见秦书没有大碍,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就索性不说话。
一个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不想说,颜如玉觉得与其在这里和秦书大眼瞪小眼,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个地方喝个小酒听个曲儿。
“秦将军若是没有大碍,那我就不打扰了,户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能再耽搁,改日若是有空,再请将军烹茶叙话。”
说着将书放回原处,抬脚就走,烹茶叙话,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他一直都很忙。
颜如玉说得滴水不漏,秦书也不是傻子,略略一想还是明白的,直觉他还在为开始的一桩事生气,于是向前一步拦着了他:“远舟,我那日确是唐突了,我本无心,还望你莫怪,……不要记在心上。”
这话说得极是真诚,颜如玉也看得出来,可是颜如玉记仇,也许不仅仅是记仇,还有些别的什么,就连颜如玉也不愿去想。不过秦书那一句“怎么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可是被他牢牢记在了心上。
虽说不知者无罪,可是这一条在颜如玉这里,无效,他记仇,而且特别记仇。
颜如玉年轻有为,心思玲珑,可是经不住因为颜相和颜夫人宠着的时候养成的烂脾气,倒是偶尔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小时候因为被人嘲笑得多了,伤了自尊,等大些,倒不容人说一句了。
“秦将军说笑了,远舟告辞。”
颜如玉没有拂袖而去已经是很给秦书面子了,说罢,看也没有看秦书一眼,转身回了。
秦书既然没事,那么自己也就无需惭愧了,这一次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教训完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做你的小将军,我做我的颜侍郎。
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也不愿意蹚这浑水。颜如玉走在路上,默默地想,还是离秦书远点儿比较好,他也只是秦书,一个和自己无关,未来更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将军。
此后大半个月,秦书再没有见过颜如玉,秦老将军每日上朝倒是见得勤,也没有什么大交情,只是在政事上偶尔同颜相说那么一两句罢了。
而秦书仅仅有个封号,没有什么实职,是以不必每日跟着上早朝,倒也省了一番事。
龙椅上的百里璟扶着头,问了几句颜如玉有没有拨下银子去,这都五月中旬了,河堤加固之事马虎不得。
每年七月份,南方雨水多,免不了有水患,年年加固河堤,可总是还有不到位的地方,水灾倒也不大,因为预防撤退比较及时,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损失,只是遭灾的地方这一季就要绝收了。
“回陛下,银子已经拨了下去,按照预算,几段河堤都要加固一遍,您批下臣的折子后,臣就将一百万两银子拨了下去,现在大约已经开始加固河堤了。”
百里璟点头,显然比较满意,又问了工部一些工程进度,看了看计划进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单独留下了秦将军,便退了朝。
正是五月的天气,燕京靠北,倒是一番好景。护城河弯弯绕绕,绿水逶迤,两岸杨柳垂,莺歌燕舞,街上也很是热闹,秦书不用上朝,在将军府这么多日闷得慌,时常一个人出来走一走,随便逛一逛。
事先问好了路,要去丹青坊看看,那是燕京最有名的书画院,虽不敢说网罗天下奇书,倒也是差不离的,供秦书挑一挑书绰绰有余。
文化人都爱一个安静,巷子有些清冷,但胜在安静,绿竹成丛,是个好去处。
秦书在门前站定,仰头看着那“丹青坊”三个字,线条流畅,字体瘦长,虽然少了常见的厚重之感,但是灵动飞扬,好看得紧,秦书懂得不多,也看出了这字应该是大家手笔。
小厮一身青衣,打扮也很是清爽,见秦书站在门口也不催促,微微行了个礼没出声,秦书看了一会儿,这才踏进门。
“公子。”
秦书点头,“我随便看一看。”
“书在右边,公子若是看画,左边也有,不过不及楼上,您慢慢挑。”有礼貌,又不显得过于疏离和热络,让人觉得很是自在。
书对于秦书来说是个诱惑,现下在这书坊里,一头钻进去,看得一心一意。
边看边选了几本书放在一旁,想着要带回西北去,这边手里拿了一本正看得入迷,是一本演绎小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正看到精彩之处,秦书猛然感到旁边一股力道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饶是秦书习过武上过战场,可是这小小的空间还是无法施展拳脚,只得往后或者往旁边稍微挪那么一下。
没有看清是谁,只知道是个人,脚下地方不大,慌乱之下也没有站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可是无奈书架实在太多,束手束脚的,身前那个人又控制不住力道,秦书情急之下只得当了垫背,咚的一声,先是撞到了书架,然后没站稳,两人又双双倒在了地上。
头着地,疼得秦书闷哼一声。
书架因为受到了撞击,上面的书噼里啪啦全都滑落下来,撞自己的人还趴在胸口,秦书动弹不得,只得将头转过去,两条胳膊,一条放在自己头上挡一挡,另一条护住了胸口人的头部。
*来的书太多,又很重,根本就挡不住,秦书被砸得双眼发黑,余光看见胸前的人撑住胳膊往前挪了一下,用背部替秦书挡了不少。
这边半架子的书全都落完了,秦书才昏头昏脑捂着额角站起来,然后将地上的人拉起来,才看清是个男孩子,说是男孩子,其实也不算小,十七八岁的样子。
“你没事吧?”秦书很是关心,方才若不是他往前挪了一下,自己说不准已经被砸昏过去了。
“没事,十分对不住,我方才一时没有看清路,带累了公子。”若不是刚才秦书感觉到这人趴在自己胸前,肋骨硌得慌,秦书还以为是他个女孩子。
身量很小,很是白净清秀,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小兔子一样,秦书见状就笑了。
“无妨,没有伤着你吧?”
秦书问得很是关心,那小孩抬眼看了一眼,看着看着脸却红了,支支吾吾,一直只说对不住,秦书安慰几句,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个意外,怎么这小孩看起来倒像是小姑娘一样,害羞了似的?
“那个,你的头……”
秦书顺着他指的地方摸了摸,疼了一下,再放下手来的时候多了血迹,安慰道:“只是小伤,待会儿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从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个要疼得多,额角破了些的确不算什么。看了看满地的书,两人手忙脚乱将书码好,又一齐向掌柜的赔了不是道了歉,掌柜是个好说话的,也不曾怪罪。
秦书挑好书付了钱便回了,也没将今天这事儿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插曲,他转脸就忘了。
回府经过书房的时候,秦书却见秦老将军脸色难看得厉害,还不待开口,便被秦将军叫住了:“怀远?进来吧。”又看到他额角包了一块,不由得关心道,“头上怎么回事?”
“不小心撞了一下,怎么了爹?”
秦老将军叹一口气,开口秦书便懵了懵:“怀远,百里璟让我回西北,留你在燕京。”
秦书张口结舌,想了又想,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被留在燕京当人质了,怎么会这样?
秦老将军见他脸色不好,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拍拍秦书的肩膀道:“怀远你留在燕京,千万不要忤逆了百里璟,他说什么你照办就好。”
秦书彻底懵住,什么叫做他说什么照办就好?“爹?”
“别问那么多,你只管记住爹的话,无论他吩咐什么,你都不要忤逆他。听话,有什么事,你就给我传信儿。”秦老将军往四周看了一看,压低声音说了一阵。
“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别让爹失望,好好听话,嗯?”秦恒叹了一口气,惆怅不已,当初若是自已一力留住他,也不至于有今天,是自己大意了。
秦书看着自己的父亲,自打来了燕京,他似乎比从前老了不少,以前上阵杀敌勇猛无敌的秦将军,竟也老了那么多。
忍着内心的酸涩之感点点头:“我记住了,爹你放心。”
五月二十七,秦老将军一早便收拾好了东西,秦书送他出了城门,眼看着那一队将士和马车越走越远,心里说不出的堵得慌,这一走,不知父子何时才能再见。
要是当时没有非要跟着来就好了,秦书想。
不过又想了想,幸好跟着来了,若是爹自己一个人来,或许真的就回不去了,自己留在这里,总比爹留在这里好得多,西北也还需要他。
站了很久,一队人马变成了黑点直至看不见了,秦书这才转身回了将军府。
府中同往日一般冷清,只是今*往日更显寒意。
☆、第八章
百里璟不怎么放心。
秦书隔两天或者一天就会被百里璟召见那么一次,无非是问一问住的可还习惯,府中有没有怠慢,偶尔问一下西北的情况,秦书每次进宫都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秦老将军更加为难。
这个上位者,他的手中握着天底下最大的权利,只要随便一动,就能让自己的命运翻一翻。
大约是嫌隔三差五的召见有些麻烦,百里璟一道圣旨,让秦书进了兵部,刚开始满朝哗然,振威小将军的封号还在,居然又让他进了兵部,百里璟难道不知道这是养虎为患吗?
但是仔细想过之后,也就都明白了,兵部从一品从侍郎。
说来大梁的官制,以左右丞相为主,丞相下为正一品官员尚书,正一品官员尚书下有一品侍郎和从一品从侍郎。
秦书的从一品侍郎比颜如玉的一品低了那么点儿,也算是个实职,可是问题不出在这里,这兵部的尚书和侍郎,都是林正松的人,侍郎还是林家的次子,林浩,是秦书的顶头上司。
下面相关的大小官员更是林家一手提拔,整个兵部,像是林家自己的地盘一样,说白了秦书就是个空架子,说不定还是让林家看着他,林家和百里璟什么关系?一个贵妃在后宫掌权,备受宠爱暂且不提,这林姓,可是皇帝的舅氏,故去皇太后的母家,半个皇亲国戚。
秦书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这几天脑袋紧绷着一根弦,时刻想着自己现在身处险地,危机意识极强,接到圣旨突然想出那一句话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可是秦书连着去了两次兵部之后,就有些明白了。
林浩和他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几句客套话还是夹枪带棒的,喝了几杯茶之后,连公文都没让秦书看一看,便打发他回了将军府。
是个空职。
秦书明白了这一点,放心不少,每天安安静静上早朝,也不说话,全当自己是根木头柱子,下了朝去兵部露个脸,然后喝杯茶就走人,三天上朝两天休沐假,真真正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清闲得不行,也无聊得不行。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秦书闲得发闷。
从前在西北,秦书天天忙,忙着训练新兵,忙着视察军营大帐,忙着盘算怎么打仗才能打赢,就算是不舒坦了,军营里个个都是好男儿,就随便找个人说一说话,开解一下,实在不行就闷头喝一阵酒,喝完了呼呼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什么不高兴的就都忘了。
可是在燕京,一点儿都不一样。
朝中和他年龄相仿的本就不多,秦书也不在乎年龄相不相仿,有人和他说说话就好,可是同僚们见了他一个比一个躲得快,这么长时间算下来,除了颜如玉和林浩,竟是没有个说上话的。
颜如玉也不怎么和他说话,整日里瞅着他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依旧还在生气,林浩更是不行,整日臭着一张脸,对他爱理不理,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