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说得随意,秦书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的时候他其实挺喜欢安静的,自从眼睛看不见了就更喜欢热闹一点儿。
“我去叫。”
双双和纪飞云住得离这儿也不远,小小的院落都是挨着的,秦书说罢就去叫人了,本来没什么的,但是想到双双这几次对着自己均是不怎么有好脸色,就先去叫了纪飞云。
出人意料的是,双双居然在纪飞云那儿,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就连纪飞云这么一个*子的,也是少见的黑着脸不说话。两人见着秦书就更沉默了。
将来意说了一遍,双双已经一言不发先去了,纪飞云渐渐调整好了情绪:“让将军见笑了。”
秦书摇摇头:“这是怎么了?拌嘴了?”
“我正同她商量回蜀地,一言不和,吵了几句嘴。”
怕不是吵几句嘴这么简单,两人的事,秦书也不好问: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纪飞云笑笑:“将军,赵俭让你给留了下来,我若是再不回去,寨子里没个管事儿的,可怎么行?”
秦书想了想:“要不你跟着赵俭一起留下来吧?”
“要留早就留了,何必等到今日,将军,飞云不适合在这里,飞云寨就像我的家,我自小长在那里,可是飞云一直牢牢记着军师的话,将军若是……”
知道他要说什么,秦书赶紧摇头:“说什么呢,你一个大活人,自然是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还强留你不成?你也不必将远舟的话放在心上,大家都是兄弟。”
纪飞云闻言一愣,而后居然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第六十七章
纪飞云也不比赵俭差,甚至比赵俭细心伶俐不少,许多话不必说他也明白,只是不如赵俭豁达,若不然颜如玉当初也不会让秦书将他们收入麾下。
只是在秦书和颜如玉这样的人面前,纪飞云就有些拘束,当初没有知道颜如玉身份的时候还好些,后来知道了,就隐隐有些抵触。
自古官匪不两立,他们是官,纪飞云是匪,这是不争的事实,跟着颜如玉,不过是为了江湖上的信义二字。
秦书如今一句话才让纪飞云彻底将那些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秦书说,都是兄弟。
秦书愿意以兄弟之礼待他们,而不是单纯的臣属关系。
秦书赶忙拦了,纪飞云瞬间心思百转,这么短的时间秦书哪里能想出个就里来?
“你这是做什么?好了,我们该走了,一会儿远舟等得该急了。”
纪飞云跟在秦书身后,想起方才一言不和,双双脱口而出的话,纪飞云摇摇头,他实在是不赞同。但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更遑论双双还喜欢颜如玉,说了那样难听的话,也怨不得她。
双双早就寻好了位子,坐在了颜如玉左边。
见两人走进来,赵子宴腾了个座位,将酒杯斟满放在纪飞云面前:“你们怎么这么慢?说了什么悄悄话?”
“讨论赵状元你才高八斗,我们怎么才能赢你。”
秦书坐在颜如玉另一边,小小的桌子,坐了五个人,他和颜如玉,挨得很近。
赵子宴又开始了:“我一个可以赢你们两个。”他向来对自己很是自信,话说得一点儿余地不留。
秦书微微一笑:“话不可说满。”
赵子宴学着他的模样微微一笑:
“远舟出题,你我答,双双姑娘和飞云你选一个做帮手。”
“飞云。”
赵子宴就知道他会选纪飞云,心说秦书你这次真的是输定了,颜如玉和颜夫人猜谜语的功夫岂是寻常人等可以比的?不怕你不栽。
“好了,开始。”赵子宴迫不及待。
颜如玉摇摇头:“别忙,总要有个彩头,不然比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赵子宴敲敲桌子,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好东西,就用这个吧。”
是他平日里腰上悬着的一块玉白腰佩,巴掌大小,相思纹镂空雕刻,玉是上好的白玉,雕工细致精美,是百里璟赏给百里容的,百里容又给了赵子宴。
赵子宴颇大方拿出做了彩头。
“这么舍得?”颜如玉笑。
“那是,小侯爷,该你了。”赵子宴朝着秦书一挑下巴。
秦书想了想,赵子宴拿了腰佩,自己要拿什么呢?平日里出门也没有带其他东西的习惯,难不成要将钱袋放桌上?赵子宴必然要笑话的。
想了又想,解下了颈上自小不离身的青玉琉璃,还不及掌心大小,半指厚度,一朵青莲。
赵子宴好奇,似玉非玉,又像琉璃:“这是什么?”
“青玉琉璃,我自小便带着不离身的,佛家以青莲喻佛眼,上面刻的便是,说是可以逢凶化吉。”
是当年秦书还未出生时,秦老将军便准备好了的,在伽蓝寺香案上供了半年。
颜如玉心说赵子宴可是赔了,赢或者不赢,这青玉琉璃他都要不得,毕竟是秦书自小未离身的。不过秦书是不是也太自信了一点儿?
“好了,那便开始。”
颜如玉略略一想,想出小时候颜夫人特意用来唬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好了,第一题,借什么东西可以不还?”
秦书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颜如玉,这是什么谜语?怎么个猜法儿?难不成这燕京解谜语都和四方城不一样?
双双和纪飞云也齐齐愣住了,纪飞云收到秦书的眼光也摇了摇头,赵子宴趁着这一会儿,脑子里转了又转,灵光一闪:
“借光!”
颜如玉点头,解释:“平日里的一句客气话,借光,这个借了是不用还的。”
赵子宴得意,挑眉,看了看桌上的琉璃一眼。
秦书之所以这么自信,是因为他从小跟着帐中的杜主簿玩这个,杜主簿念书虽然没有教他学问的韩师爷多,但是号称猜遍天下,无一对手,军中的将士们都是躲着他走的。
颜如玉这一下,打得秦书有点儿措手不及,不过他这么一解释,也是合情合理。
“第二题,有一个字,人人见了都会念错,是什么字?”
又是这种奇怪的问题,秦书抬眼瞧了一眼对面的赵子宴,赵子宴皱着眉头。
到底是什么字,每个人都会念错?
纪飞云灵光一闪,与此同时,赵子宴也开了口,两个人异口同声:“是‘错’字!”
答案一出,不用解释,便都明白了。
秦书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不能纠结于谜面的描述,要避重就轻,只能从最初字的意思,从最简单的想法出发,去找答案。
纪飞云答对了,不由得也添了几分自信,跃跃欲试。
双双从开始就不大热衷,隐隐约约不大高兴,怕是依旧在为纪飞云刚才的事情生气。
“这一个跳过,一头牛,面向东方,向北走十里,再向西走十里,后向南走十里,最后倒退右转,这时候,牛的尾巴朝向何方?”
“依旧是朝下方的。”秦书这次很快。
颜如玉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反应这么快?
赵子宴只是略微想了一想,虽然想出来了,但是也落后了那么一步,不由得腹谤,怎么就忘了秦书是个直肠子,这些问题,他若是抓住了诀窍,可是要比自己占便宜的。
赵子宴猛然间有了危机感,再不敢大意。
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赵子宴额头上隐隐出了汗,还有一题,秦书现在已经领先了,若是答对了,也不过是个平手而已。
真是失策。
颜如玉含笑,小小饮了一杯,把玩着玉杯,眼睛转向琴桌上的古琴:“终日琴堂醉未醒,词牌。”
秦书脱口而出:“如梦令。”
赵子宴输了,输了就输了,他也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人,将腰佩往秦书那里一推:“拿着。”
秦书也不是那等计较的人,接了好一通笑,撞了撞纪飞云的肩膀:“哪日典当了,咱们去燕京最好的酒楼给你摆一桌。”
赵子宴感慨,没想到秦书在这上头还是一把好手。
秦书道:“别的不行,这个还是可以的。”
“那改*填词如何?”
秦书摇头:“那哪里行,我怕输了在远舟面前丢脸,天下字谜我也许都还解得,其他真不行。”
颜如玉闷闷一笑:“字谜可解,只是有两字你一定不解。”
“哪两字?”
“风情,不解风情。”
赵子宴乐不可支,当下毫不客气哈哈大笑。“那你呢?”
颜如玉言语暧昧,挑了挑眼尾,“我啊,我什么都解,犹解风情。”
秦书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突然一下就有些不是滋味。犹解风情,颜如玉你吗,那你也可解我情意?
酒喝得差不多,玩闹了一会儿也都累了,纪飞云说了说要回蜀地的事,颜如玉也没拦着,敲定了行程,这月末走。
双双一直不说话,难得安静沉默。
赵俭七天的休沐假也全都安排到了月末,纪飞云可谓是春风得意,本来他以为来时成双,走时单枪匹马,可是双双临到头改了主意,也不知道颜如玉同她说了什么。
赵俭隐隐有羡慕之意:“老大,板上钉钉的事儿,我先在这里恭喜了。”说悄悄话似的。
纪飞云道:“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我想要的也就是守着寨子,以后还有老婆孩子,不像你,你和徐让跟着将军好好干,往后说不定寨子还要劳你照拂。”
赵俭咧嘴一笑:“我老三晓得了。”那边双双红着眼上了马车,话别完了,纪飞云上车赶马一气呵成。
双双撩开墨绿的车帘,颜如玉站在那里,越来越远,官道飞驰的马车咯噔一声,蓄在眼里的泪就被颠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二月二一过,燕京才算是真正的春回大地。
下了几场淅沥沥的春雨,一转眼护城河边的垂柳也生了芽,秦书没有别的心思,他现在一心想着颜如玉的毒。
颜如玉做什么他不管,也不一定帮得上忙,但是就这一项,他不能不问:“颜伯母可有了消息?”
颜如玉道:“你两天三天一问,问得我倒是紧张起来。”
秦书也知道自己过于心急了。可是他毒发越来越频繁,从以前的一月一次,到了现在半月都不到,杜老头也不在,没有人施针,只能用药,可是那药哪里是能一直用的?救一救急还可以,用得勤了只会让彼岸毒发得更快。
只能转了话题:“我听说北边有异动了?”
颜如玉点点头,知道应该是赵子宴告诉他的。
秦书在带兵打仗上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乞颜部落一统草原之后必定不会罢手,一定会来犯我大梁,还不如现在派兵去剿了。”
“这要问百里璟了。”
不过颜如玉知道百里璟多半不会,西北的虎符不见了,调兵不易,何况要深入草原去,虎狼之地,百里璟想必也不会冒这个险。
“我若是在西北……”顿了顿又叹气,“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颜如玉含笑:“放心,不过一年,最多一年半。”
没了虎符,只有秦家,秦老将军又不在了,只剩秦书,到时候百里璟不得不让他回去。
“真的?”
“嗯,只要乞颜一统草原,到时候大军压境,你就一定能回去。”
“希望如此。”
颜如玉却知道,一定会如此。“我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好消息?”
颜如玉从袖口拿出个粉红的信笺,晃了晃:“我娘说,找到人了。”
秦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到人了?欣喜若狂赶忙接过,一行一行看下去,看到最后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前面交代了一番,那人大约半月会到燕京,说了些要注意的事情,后面说得是,好不容易出去一次,要同颜相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约摸三月底回来。
“……小玉不要想娘亲。”
收了信笺,秦书抱怨:“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害他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秦书看了看上头的写信日期,算着也就在这几天了,纠结了好一会儿,“远舟,你介不介意,我搬你这里来?”又连忙解释,“反正我在侯府也无事,在这里还能帮着你,何况……”
“好。”
还没有解释完,颜如玉便说了好。
秦书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搬进了颜府,就住在颜如玉隔壁的东厢,赵子宴还拿这个取笑了他一番,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下可算是遂了心意,秦书本来无此意,被他一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颜府从前还是相府的时候,颜夫人因为不喜人伺候,仆役就少得很,现在颜如玉赋闲在家,颜相又退居,少了平日里官员往来的虚礼,仆役更少。
人数虽少,但是个个尽忠职守,早晨起来,盥洗用品一应俱全,院子已经打扫好了,饭食也已经齐备,倒是周全。
这天正用着早饭,颜如玉忽然想起个问题来,慢条斯理搁了筷子:“你老实告诉我,西北现在共有多少将士?”
秦书略摸着算了一算,“大约六十万。”
颜如玉被吓了一跳,虽然早就猜测过,但没想到竟然差不多有一倍。“朝廷的军饷居然够?”
“不够,不过西北多荒地,屯田你总知道吧?也差不多的。”
颜如玉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做好了打算,也没有告诉他,六十万,护着他的话,足够了。
“用完了饭,不如出去走走?天气不错,别总在房里了。”
颜如玉点点头,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之后,也没有出去过,倒也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没想到出门就遇见了赵子宴,赵子宴彼时正和重湘在醉仙楼里说话,正好临着窗子,难得见颜如玉出门,非要拉了他上去。
这边刚坐下,一壶新茶还没有泡开,秦书如临大敌,一瞬间精神紧绷,怎么都放松不下,赵子宴重湘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不其然看到了上楼来的林景,是和工部某大人的次子一起。
那位江公子的确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态度有些过于亲昵了,一双手臂环着林景的肩膀上得楼来。
林景喜欢高大英俊的男子,圈里人几乎都知道,但是碍着林相,也都不敢说什么,贵族子弟当中也有不少好这一口的,有时小倌院里的少年比楼里的姑娘身价还要高些,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的……
赵子宴在下面拉拉秦书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就当做没有看见。
林景也没想到会遇见秦书,先是一喜,后见秦书面色紧绷,又是难过,也知道秦书不想看见自己,便拉着那位江公子:“我们换个地方吧?”
那位江公子是个没有脸皮的,将脸凑过去,掐了一把林景水嫩的脸:“你亲哥哥一下,怎么样?”
林景哪里肯?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还是当着秦书的面儿:
“走吧。”
除了颜如玉,赵子宴不屑,重湘面无表情,秦书则是忍着心中的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看着林景和那位公子拉拉扯扯,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林景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看一看,他秦书不要,有的是人愿意要的意思吗?
又一下想起初见的时候,林景小心翼翼,拉着自己,露出两颗虎牙,表情纯良,叫着自己哥哥,他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林景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和这位江公子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今次出来,偶然遇见,说是一起吃个饭,没有想到这江子轩竟然如此放肆。
颜如玉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在场的除了他均是知道实情的,赵子宴提起茶壶注了水递给他,颜如玉刚接到手里,放在面前,秦书蹭一下站起来,一掌拍在桌上,茶盏哗一声响。
茶盏盖*来,落在桌上碎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