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是谁?他不是神,纵然是神,想要将他颜如玉一生握在手里,也决不可能。
可是就算报了仇,爹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再骂自己一句,傻小子。秦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颜如玉以为他昏了过去,才再次听到他开口。
“远舟,你有过去,赵子宴也有过去,你们都已*过,可是我没有,我的过去一帆风顺,你说,是不是只有像死了一般痛过一次,才能真正长大?可是,我这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谁说他傻?谁说他呆?他看起事情来比所有的人都简单,也都透彻。
如果能够一辈子简简单单,谁想要变得冷血无情。
若果有人可以简单一辈子,谁想要那些尔虞我诈!
一切不过是三个字罢了,不得已。
人世艰险,身不由己啊。
颜如玉抚了抚他乱了的头发:“不是的,秦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剩下的让我来就可以了。”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不需要像我和赵子宴一样,费尽心机去算计,你不适合这些,我也不舍得,不舍得毁了这三分与他相似,也不舍得毁你这一片赤子之心。
秦书再次紧紧抓住了颜如玉的手,抓住了人生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另一手握着信筒,他知道自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秦书了。
不过颜如玉,还是谢谢你,不是谢你的安慰开解,而是谢你一直在这里,谢你不辞生死的帮助。“远舟……”那句谢谢怎么都说不出口。
众人一夜无眠,门外赵子宴木头一般,站得身子发麻,听到房里渐渐安静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胳膊都僵掉了,抬眼看了看天色,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示意众人散了,赵子宴踏着月色回了太子府,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陈丹青。
☆、第四十九章
不过隔了一日,十二月初八,西北战报,镇国将军秦恒驱逐外辱,不慎以身报国,念其家世代卫国,加封忠烈候,爵位世袭,另在西北四方城筑立祠堂,感念其恩,受西北百姓供奉。
秦书端端正正接了圣旨,面无异色。一时间竟风头无两,成了大梁开国以来的第二个异性侯爷,将圣旨放在供桌上,明黄衬着暗黑,说不出的讽刺,忠烈侯?呵……
可真是忠烈。
又一日,十二月初九,颜丞相着布衣入殿,手托朝冠官服,相印笏板同辞呈一并呈上,言辞恳切,辞官归隐,百里璟竭力挽留,奈何颜丞相去意已决,百里璟不得已准了。
颜相归隐,朝野上下震惊。
十二月十三,太子破例被召入金銮殿,位居臣首,旁听学习政务,小太子百里容深得圣意,赵子宴从三品一跃成为从一品太子太傅,古来从未有之,与太子形影不离,朝堂哗然。
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而颜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退出了朝堂。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林家一家独大,林丞相却一反常态,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秦书看着眼前的赵子宴,微微一笑:“恭喜。”
赵子宴讶异地打量他,平日里黑色劲装换了下来,着了件同色宽大的袖袍,头上居然换了冠,白色琉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臂上缠着黑纱,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赵子宴没了和他开玩笑的心思。
“怀远,难为你了。”
“你应该向我行礼,唤声侯爷。”
似真非假的语气。
赵子宴总觉得他有些和平日里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知他是在自嘲,绞尽了脑汁想要安慰一番,竟是半句合适的话都没有,最后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即使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也足以表明一切。
“赵子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想了想,又加重了语气,“很多。”
这样的秦书,更像是个男人,如果说从前他是一块发光的琉璃,现在他就是一块雕琢后的璞玉,虽然少了外露的光,但是懂的人知道,一夕之间,经历如此变故,他的确如他自己说过的那样,长大了。
“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等什么时候,让远舟来告诉你吧。”
秦书摇摇头:“我不想听,我只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这样就好了,我要报……”
他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这件事知道得越多,越让他承受不住。赵子宴一把捂住他的嘴,心想外在气质变了不少,骨子里到底还是那个秦书。
“别胡说,你我知道即可。”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现在到我这里来,你不怕他怪罪猜忌于你?”
赵子宴把玩着手上的青绿茶盏,杯里的雪枫茶上下浮沉,抬眼眉目里净是傲气:“怪罪又如何?这世间除了我,再没有人能这般帮着太子了。”
秦书有时候很羡慕赵子宴这种天下舍我其谁的傲气,他和颜如玉,莫名其妙的像。这人少时罹难,还能保持此种志向,委实了不得,若是换了一般人,也不过是乞求吃饱穿暖,而赵子宴要的是做人上之人,由己及人,再不让像他一样的人遭受他曾经遭受的苦难。
这天底下越是看起来无情的人,越是情根深种。
赵子宴是这样,颜如玉……也是这样。
“好,你自己小心吧。”
半点儿功夫不会的人,也不知道他打哪里来的这么多勇气。
刚说罢,管家就在外面叫人了。“侯爷,您要不要出来看一看,礼部将牌匾送来了,还带了工匠。“
赵子宴和他对视一眼,秦书点头,到了门口果见一群人,礼部的韩大人亲自送匾,其中不乏讨好之意,赵子宴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见风使舵,个个都是好本事。
牌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忠烈侯。
赵子宴本就无事,不过是来看看秦书怎么样了,这会儿见他还过得去,又赶上这么一出,便先告辞走了。
秦书扯了笑出来,“谢陛下圣恩,韩大人辛苦了,不如进府喝杯茶?”
韩林不敢,忙推辞了,叫工匠搭了梯子,将将军府的牌匾换下来,忙活了好长时间,徐让在院里听见动静,跟着出来看。
秦书看着看着,那笑就渐渐挂不住了,新换的牌匾金光闪闪,代表着武将无上的荣耀,可这是他爹用命换回来的。
发呆的人丝毫不觉,臂上的黑纱被寒风吹得扬起,韩林也不敢久待,客套几句告辞了。
徐让用肩膀抗了抗秦书,拉回了他的思绪,“将军,那个人是谁啊?从刚才就在那里了,你认识么?”怎么一直站在墙边,好像是在望着这里。
顺着徐让的眼光看过去,秦书看到了一个人,多日不见的林景。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见他接触到自己的目光便想走,秦书这边让徐让回去了,自己快走几步,挡在他身前,本来想问他很多事情,一开口却变了:
“你怎么在这里?”
林景抬起头来看秦书,渐渐眼圈就红了。知道秦老将军战死沙场他必然不好过,自己担心,所以就来看一看,远远地看一看也好,却不想……
“我……那个……”
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英俊高大,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一时又是委屈又是难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便抱住了秦书的腰,这才发现宽大的衣袍下面很是瘦,怀抱却依然温厚。
秦书本就对自己出言无礼感到有些自责,林景这一抱更是没有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刚想推开,不想耳边传来他的抽泣声,想是被逐出家门觉得委屈,秦书又不忍心推开他了。
可是这大街上,秦书还是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只能干愣着。
赵俭哼着小曲儿,算着今儿个十五了,过了头七,秦书应该可以出门了,不如和他一起去颜府,看看颜如玉还有纪飞云,当然,他绝对不承认顺便看双双姑娘。
抬脸看了看大门,牌匾已经换了,感叹速度真是快,刚抬脚想进门,却停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转过头去仔细一看,心下蓦然就火了。
好啊,秦书!心里气不过,赵俭几步走过去。
“我说你,光天化日之下也就罢了,秦将军尸骨未寒,你居然还有心思和女孩子在这里搂搂抱抱!”
一连用了两个四字的,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拽开了两人之后,赵俭愣了,怎么是个男人?秦书更加尴尬,林景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书连忙解释,哪里有什么女孩子。
赵俭大惊之下后退一步,看了看林景,又想了想自己,觉得比较安全,再上前一步,转了转眼,凑到秦书耳朵边。
“将军,你不会和赵子宴一个德行吧?”
秦书不解:“什么一个德行?”
“喜欢男人啊!”
秦书一愣,脸红了:“胡说什么呢你!”
赵俭撇嘴,明显不信:“你怎么看上个这样的?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啧,还没那混账赵子宴的眼光好!”
林景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有些委屈和不好意思,秦书转头对着他眨眼睛,叫他不要放在心上,转脸对着赵俭: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
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来能把赵俭怎么样,索性不理他。
赵俭得意,对着林景:“唉,我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想了想,猛然指着林景道:“我想起来了,赵子宴说你是林家的小混蛋!”
还特意加重了赵子宴的名字,生怕林景听不清楚。秦书简直想堵了赵俭的嘴,他怎么可以这么口无遮拦,当面说这些呢!
林景笑了笑,也不在意。
“未曾见过,在下穆长亭,穆如清风的穆。”
话是接的赵俭,眼睛看的却是秦书:“往事种种皆如云烟,我现在已经不再姓林,也不再是林景,不再是林家的人了,怀……,秦大哥。”
秦书一时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长亭,林相也许只是一时生气,你还是要回去的,不要这样……”
你还能回去,不像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所以不要任性,人在拥有的时候,往往不懂得珍惜。
林景一笑,半点儿难过没有,反而高兴。
“秦大哥,我是自请出家的,你说我是林家的人,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现在,我不是林家的人了。”
我不再是林家人,那么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万万想不到,其中因缘竟是这个,秦书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乱如麻,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无心的一句话,自请逐出家门,这种情谊,……他受不起。
赵俭眼睛一转,看出个门道来,想走又不想走,站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林景心下一动,想起刚才他对着自己眨眼睛的模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想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早知道不如晚知道,咬了咬唇。
“秦大哥,我喜……”
秦书看林景一双眼里什么都藏不住,手心蓦地出了汗。
“不要说!”
秦书大喝一声,可是已经晚了,林景已经说出来了,那四个字清清楚楚钻进秦书的耳朵里,林景说的是,我喜欢你。
☆、第五十章
秦书不知所措,他能怎么样呢,能说什么呢?人家一片真心喜欢他,将心迹表白给他看,那是他的福气,可是他不能接受,也只能拿林景当朋友,不近不远的朋友。
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长亭,我也很喜欢你,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就在这里住几天吧,我会拿你当做亲人,当做弟弟,好好待你。”
当做亲人,当做弟弟,好好待你。
林景摇头,他不想做秦书的亲人,也不想做他的弟弟,他想让秦书拿爱人一般待他,秦书明明听懂了,却装作没有听懂,绕来绕去的拒绝了自己。
“不是,我不要你拿我当弟弟……”
“长亭!”
秦书大声叫了他的名字。
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怕你再说下去,我们到时候连这样不近不远的朋友也做不得。
林景住了口,依然是嘴角含笑,眼角却有些发红。
“我不说便是,只是秦大哥你说话要算数,我有空便来看你,还望你不要拒穆长亭于门外。”
看着林景走远了,赵俭啧啧嘴,围着秦书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秦书被他看得不自在,做出恶声恶气的模样:“乱看什么!”
赵俭嬉皮笑脸:“秦大哥,人家也喜欢你~”
还拉长了声音,秦书要疯了,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正常了。
“滚!”
“为什么,你对他那么温柔,为什么要我滚?”
“我什么时候温柔了?”
“你就是很温柔!你还邀请他和你一起住!”
秦书再也受不住,抬脚便踹,赵俭连忙躲过去:
“将军啊,不,侯爷,冬天还未过去,春天还未到,你这桃花就朵朵开了啊,真真是羡煞我也~”
也不知他打从哪里听过来的唱腔,好好的一句话被他唱出来,阴阳怪气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秦书横他一眼:“这桃花给你你要不要?”
赵俭摸摸脸,想到林景的模样,倒也是极好看的,纠结了一会儿,斟酌道:“他要是个女娃,我就要。”
秦书彻底被他打败,再也不愿和他说话,抬脚走了,甩出赵俭好远。赵俭嬉皮笑脸的表情才收了起来,要是能让秦书天天这样闹一会儿,什么穆长亭穆短亭的天天来表明心迹他也愿意陪着秦书看个一百遍。
同时赵俭也很是不能理解,这一个一个的,好好的喜欢什么男人?男人抱起来能有女人软吗,*的都是骨头,男人和男人能生孩子吗?就像赵子宴那个不要脸的,也不过是看上了人家那张脸,切,肤浅!
世间女子那么多,他赵俭算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才不要和赵子宴那家伙学些什么乱七八遭的。
像双双姑娘那样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性子温和,他赵俭这辈子要是能娶这么一个媳妇儿,叫他怎么都行!
不过双双姑娘应该是比较喜欢军师的,这样一来,纪飞云就不大好了,不过看在他是自己大哥的份儿上,勉强承认他也算是不错,但是比起颜如玉来,还差了那么一大截,双双肯定看不上他。
想着想着就为纪飞云担心起来,完全忘了一开始想的什么,盘算着自己怎么就遇不见喜欢的人呢?他赵俭也很想娶个媳妇儿啊!
秦书回到房间心还一直在跳,拼命想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冷静下来,转来转去的,不知道做什么,就只是心慌,千头万绪攒在一起。
索性拿了剑出去,走到后院,抬眼看到从前赵子宴送来的两棵凤凰树苗,天冷,树上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也不知来年春能不能存活。
持了剑,刷刷两下,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又作罢,将剑搁在石桌上,找个地方坐下来,发起呆来。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有回在外面训练新来的将士,闲来无事出了帐篷,打算去转一圈儿,当时已是夜半,月色明亮,出了大帐没走多远,见一个帐篷居然还点了灯,秦书耳朵灵,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那声音闷哼一声,好像是在打架。
因为训练场地是在城外的草原上,秦书心中一凛,不会是外族的奸细吧?也未多想,急速走了过去,还好他向来有个好习惯,营地之中长枪不离手,当下便进了帐篷,长枪冷光一闪,便朝着声音出处刺了过去。
待看清里面情形,秦书手一滑,长枪居然脱了手,里面的两人被吓得不能动弹,枪重重砸在地上。
帐篷内灯火通明,两人身上衣衫全无,秦书认出两个人来,是三营的兵长,另一个是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