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燕京各花楼的娘子倾心于他的都不知多少啊,当初燕京鼎鼎有名的双双姑娘……”说着说着,就偏离了正题,说到了风月之事。
秦书不大好意思听这些有的没的,五个小侍卫热火朝天,正讨论到某个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秦书垂眼,觉得不大自在,又感觉一个视线盯在自己身上,还有些热切,疑惑之下就抬了头,想看看是谁。
这一抬眼不得了,就见着一个人面色不善地正盯着自己看。
一袭红衣,贵气翩然,公子浑然天成如美玉也。
秦书怔了怔,在西北这么多年,见过的男子大都是胡子拉碴的,像自己这样的已经是整日里被军营里的那些人嘲笑了,来了燕京之后,见了这些个公子们,才知道大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可是眼前的这一位,怎么说呢?是自己见过的,最俊俏的那个了。
俊俏,又不显女气。
桃花眼,薄唇,左侧眉角一颗几不可见的小小的痣,藏在眉峰里,风采折人,衬着大红的官服,莫名其妙让人想出一个词来,艳丽。
从前秦书见过一种玉,名为血玉,通体血红,艳丽温润,这人和那玉,莫名其妙的像,只是他现在抿着唇,眉眼带着刺一般,好似是不大高兴。
小侍卫们发现秦书没在听,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顿时都僵住了,险些被口水呛住,秦书不认得他,这些小侍卫们可是每天见他,可不就是方才正说着的颜如玉?
几个小侍卫在心底盘算了一番,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一口一个颜如玉叫得欢快,几人对视了一眼,隐隐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懊悔,各归各位,严肃站好。
颜如玉盯着秦书不说话,眼神和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
秦书任他打量,直到有些受不住,看着那人身着官服,虽然不认得品级,可是打个招呼总是没有错,于是伸手弯腰,行了个见面礼,“这位大人好。”
颜如玉收了打量他的眼光,面色骄矜不善,斜秦书一眼,鼻孔出气:“哼!”接着便拂袖而去。
颜相在殿内有些急,知道颜如玉向来很是懂得进退,可是眼见着大殿上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却独独不见颜如玉,暗骂一句,这小子,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心里急,也不能出去看看,只能干等着,这一等,就到了时辰。
“皇上驾到……”
颜如玉还是没到,金銮殿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齐呼吾皇万岁。龙椅上的百里璟咳了两声,秦恒闻声就知道病得厉害。
百里璟锐利的眼扫视一周,才慢慢悠悠道了句众爱卿平身,平了身第一句便问道:“怎么?颜侍郎休沐假还没有过完?还是又生了病?怎的不见他?”
颜相这边抬脚一步还没有跨出来,就听见背后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还有刻意放大了的粗喘,收回脚,颜相眼观鼻鼻观心站好。
颜如玉匆匆上前来,有模有样,官袍一撩跪在地上:“还望陛下赎罪!臣来迟了。”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
“哦?上朝来迟?难道丞相没有叫你,睡迟了?”百里璟似笑非笑。
“家父叫了臣下,可是臣下因休沐假过,加之思念陛下,一时之间激动不能自已,竟然忘了朝板,只得返回去取,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还望陛下饶过臣下一回。”
颜如玉平时上朝也很少有正经样子,这话出来,下面已经有人在笑了,百里璟眸光闪了闪,也有一丝笑意:“嗯,朕知道了,起身吧。”
颜如玉找了自己的位子站好,还装模作样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秦老将军看他头发丝儿都没乱。
六部没什么问题,偶尔有个折子也都是些小事,三言两语便启奏完了,今儿最重要的是从西北回来的镇国将军。
“秦将军。”
秦老将军往前一步,“臣在。”
问了问西北的情势,关怀了一下秦将军的身体,又体恤一番西北的将士,君臣和乐,这边话叙过,百里璟便招了秦书进来。
秦书还是有些紧张的,低着头大踏步走进来,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事。
这还是秦小将军第一次在京都露面,殿上众人仔细瞧了瞧他,虎父无犬子,武将就是武将,秦小将军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眉宇间英气天成,黑色的朝服在身,步履生风,已经是颇有大将之风。
颜如玉看着秦书走过来,他看到的可不是什么大将之风,只是在心里想着待会儿怎样才能出一口气,方才在外面,时间紧,没来得及。
倒是没出什么差错,百里璟问,秦书低着头答,偶尔偷偷不动声色看一眼旁边盯着自己的颜如玉。
秦老将军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颜相却看出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儿来,仔细看了看一板一眼回话的秦书,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早朝一过,众位大人陆陆续续散了,颜如玉跟在颜相身后,颜相和秦老将军打了个招呼走在前面,颜如玉这边跟着颜丞相走在后面,经过秦书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撞了秦书一下。
秦书见着是颜如玉,有些不大好意思,方才早朝前颜如玉走后,他特意和小侍卫打听了一下,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颜相的独子,颜如玉颜侍郎。
他眉眼带刺似的,看了一眼自己。
秦书不大自在,想要开口,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难得的手足无措。
颜如玉也未多表情,撞过之后,勾了勾唇角,看都没看秦书一眼,施施然跟着颜相走了,到了街上,在马车里换了常服,和颜相招呼一声,逛青楼去也。
☆、第四章
要说这燕京里都知道,颜如玉是青楼里的常客,真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闲了的时候,要么在丞相府,要么在哪家楼里,或者是在丞相府到青楼的这一段路上。
颜相和颜夫人也都知道,可是只要他好好的,不犯什么大不是,也就由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年少风流,情有可原,况且也只是听个曲儿喝点儿酒而已,无伤大雅。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两个楼里的痴情的姑娘,存了非他不嫁的心思,后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颜如玉对谁都好,今儿个这个姑娘的绣鞋开了丝线,明儿个他就买了新的来,大小一点儿不差;或者是哪位姑娘生了病,他嘘寒问暖,殷殷备至……姑娘们有心无心的一句话,他总能记住,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叫人熨帖到心里去。
对谁都好,谁都能被他放在心里,最最重要的是,他从不轻贱那些烟花之地沦落风尘的女子。
曾经有位叫做双双的姑娘,这姑娘不仅生得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而且是一朵解语娇花,燕京的公子哥儿废了天大的功夫,一掷千金也不过是只为见她一面。
双双姑娘名气大,胆子也大,有一回借着和颜侍郎喝酒唱曲儿的机会,将一腔真心满腔情义悉数告知,期盼能得颜侍郎眷顾,冠他之姓。
双双姑娘满心的痴情,直言自己出身低微,可以自己赎了身,日后哪怕只是留在颜如玉身边当个通房的丫头她也愿意,佳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颜如玉却笑着抬了眼,似假又真道:
“双双错爱我了,颜某自知留恋花丛,是个浪荡子,舍不得这十丈软红和各位鲜花似的姐妹们,双双你若是跟了我,我怕是会辜负了你,世上良配那么多,也不是非我不可。”
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双双姑娘当下泪洒衣襟,哭得妆都花了,但还是不肯放弃,“双双只求远舟怜惜,双双只愿一生一世陪着你,不求名分。”
颜如玉轻轻拭去双双满脸的泪花,掏了手绢递给她,动作轻柔怜惜,但依旧还是那一句话:“蒙双双错爱,颜某实非良配。”
说罢径自转身回了府,两天未出颜府大门。
这事儿后来不知为何传了出来,其他痴情的姑娘们自问,自己没有双双姑娘的美貌与才情,更不及她同颜侍郎情谊深厚,也就不敢再作他想了。
双双姑娘好好的受了这一通打击,后来就一声也不响地赎了身收拾细软走了,这么些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临走只留了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我与远舟相识两年,自认为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多,他看上去多情,对谁都好,其实是个最无情的人。”
好事的将这句话传到了颜如玉的耳中,彼时颜如玉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托着腮,身旁坐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闻言他桃花一样的眸子张了张:“哦?”
复又将脸转向身旁的女子,笑着问道:“玲珑姑娘可也这样觉得?”
玲珑娇笑着将酒盏接过,就着一双凝脂的玉手喂了颜如玉,眉开眼笑:“公子真是说笑,公子这般风华,哪里是我等烟花女子可以配的起的?得见公子一面,已是我等姐妹的荣幸了。”
颜如玉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似有些醉意,但是眼神明亮得像是天上星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含了泪。
“双双说得一点儿没错,我是个无情的人,就是个浪荡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们谁都不要爱我,没得善终的。”
说完手一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打翻了桌上的酒壶,玉液琼浆,洒了一地,湿了软垫。
玲珑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惶恐不安,未想颜如玉又将脸凑过去道:“玲珑不要妄自菲薄,烟花之地又如何?是我颜某配不起你们,怕辜负了你们这些好姑娘。”
玲珑当时觉得双双说得半点儿都不对,颜如玉不是无情,是他太懂得他自己,也太懂情了。
后来百里璟听说这件事,还专门找了颜如玉谈话,大体意思就是,你作为朝廷一品大员,端着的是公家饭碗,万万不可为天家丢了颜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是一个一品大员说出来的话吗!
颜如玉笑嘻嘻应了,好言认错,百里璟知道他这个性子,也就不追究什么了,虽然此后颜如玉再没说过此类的话,可是坊间一来二去全知道了。
用颜如玉自己的话说就是,是个浪荡子。
自此再没有姑娘将满腔真心给这位颜大公子看,不是不喜欢,只是应了颜如玉的那句话,再喜欢,也是不得善终的。
颜如玉听着曲儿,喝花酒喝得也痛快,上好的美酒,一天换一个样,哪里有好酒就往哪里去,千杯不醉,像是越喝越清醒。
秦书下了朝,和秦老将军一起走在宫外头,想起方才颜如玉的模样,不禁有些懊恼,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生气了,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听了多久,难怪会生气。
想着要不要同秦老将军说一说这事,问一问要不要去道个歉,还没有开口,后面气喘吁吁跑来一位公公,和颜如玉不同,他是真的气喘吁吁。
“秦将军,请等一等。”
秦老将军闻言停下脚步,也认出了来人,颇为恭敬:“江公公。”
江公公大约是缺少锻炼,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摆摆手:“将军不必多礼,一别多年,将军风采依旧,我却老了,不过多走了几步路,就不行了。”
秦老将军拱了拱手:“公公说笑了,陛下还承蒙您服侍,您又怎么会老?”
江公公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道:“皇上叫咱叫您一声,烦劳您往御书房一趟,陛下有话说。”
看了看周围无人,才拍了拍秦老将军的肩膀,低声道:“不是大事,将军放心。”
给秦书使眼色,秦书会意,自请告退,一人回了将军府,心里猜测,不知道百里璟是何意,要单独谈话。
想起轻者找个错打发了,重者满门就觉得委屈,明明自己和爹远在西北,为大梁冲锋陷阵,为什么他不仅不体恤,反而要多加防备呢?
功高盖主。可是天地可鉴,秦家几代武将,莫不是对大梁忠心耿耿,不是秦书自夸,除了他秦家,这朝中能打仗的,几乎就没有了。
读那些圣贤书,道理明白的也算是不少,可是这些有些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岂是能看书看懂的?秦恒没有教过,秦书也弄不太明白。
君君臣臣,官场浮沉,相互猜忌,彼此算计,误将忠臣做奸邪,错把佞臣当良将。
摇摇头,秦书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到了将军府,换下朝服,一个人呆着没有事做,问了问下人,想要去街上书画铺子里找几本书来看看,最好多找几本,到时候可以一并带回西北,留着慢慢看。
自打换下朝服,秦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这边出门走到了将军府大门口,灵光一闪,才发现自己下朝时候系在外头的白玉牌不见了,那可是进出皇宫的重要物件,若是丢了,这后果……
百里璟要是怪罪下来,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呢!顾不得其他,秦书赶忙返回院子,将朝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果然是没找到。
想是掉在回府的路上了?秦书又一路走回去,路上也没有,见宫门还没有关,又急急忙忙找了好几遍,急得不得了,就是找不到。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丢在宫外的路上了,若是被人捡了去,不管还不还回来,怕是都少不得被骂的。
守卫正好换班,那个清秀的小侍卫见着秦书在宫里来来回回着急忙慌的,不由得上来问一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事情?”
秦书一看,正是早朝前聊天的其中一个,思索了一下,斟酌道:“我在这里丢了东西。”又补了一句,“很重要。”
小侍卫见他着急,不敢怠慢,帮着找了一遍,也是没有找到,末了很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将军,恕末将多话,您下朝时分可见过了颜侍郎?”
秦书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问了一句:“谁?”
“颜远舟颜侍郎啊。”颜如玉三个字他是怎么都不敢说了。
“见着了,下朝的时候还打了个招呼,他的脸色不大好,想是生气了,你先别问这个,能不能问一下值班的侍卫可曾见过……”
“将军莫急,以在下的经验看,您的东西怕是颜侍郎捡了去,您可以去问颜侍郎看一看。”小侍卫打死也不敢将那个字说出口。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常有得罪了颜侍郎又丢了东西的,赔礼道歉一番他也不会过于为难,颜侍郎的确是个多才的,不仅学问好,琴棋书画皆精通,更是继承了颜夫人的绝技,一双手出神入化,能神不知鬼不觉近身取物。
秦书不知其故,也未多想,自然以为是颜如玉捡了去,当下便急急出了宫门,一路问着路,去丞相府找自己的玉牌,也正好顺便给颜如玉道个歉。
☆、第五章
丞相府好找的紧,纵然秦书对燕京不熟悉,只随便在街上拉了好心的小哥问了一问,还是非常成功地找到了丞相府。
颜如玉官居一品,按道理来说,是该有自己府邸的,可是百里璟架不住颜相和颜如玉的软磨硬泡,想着还可以替国库省下一笔银子,就同意了颜如玉继续住相府,也省得他整日的烦自己,什么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
“丞相府”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字写得很是大气,黑色大门,上有金漆兽面锡门环,门外两座石狮,威严忠正,将军府一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破落了。
秦书向前几步,扣了扣门环。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露出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看面目很是清秀,见着秦书,认不准是什么人,但还是颇为有礼,开口道:“小的见过公子,请问公子找谁?可有拜帖?”
因为来得急,从前在西北也没有那么多俗礼,这下经小厮提醒,秦书才略略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情况下上门拜访,是要先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