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敌方箭矢划破长空,朝着吴樾眉心直直洞穿而来,手中方天画戟霎时而出,“啪”,就见箭矢折断成四节整齐坠落在地,方天画戟仍旧被马上眉眼丝毫未动的将军握在手中。
画戟再次脱手而去,如十里霜花,擦过各路厮杀的人群人马,如长箭一般,直接袭击孙遇面门。孙遇侧身迅速挑开画戟,就见呼啸而出的战马如闪电惊雷般避开厮杀的方阵,马上年轻将军将旋转在半空的画戟轻巧握住,单枪匹马,直冲过来。
韩镜在中军看到这一幕顿时一身冷汗。这实在是个莽撞的举动,倘若孙遇现下发动驽兵,吴樾必定九死一生。
然而孙遇似乎被这番举动震慑到,直到吴樾将近在两丈处,他已来不及发号施令。
“叮——”
兵刃与兵刃摩擦出星火,震响在耳膜。
——————————
方晗心急如焚地在营地等待着,就连午饭都没心思吃下。
打仗这种事不同出个远门,出个远门或许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虽然途中你可能路过亲戚家多住几天,但终归是会完好无缺回来的。可打仗就不一定,说不定这趟远门出去了,回来的,就是冰冷的尸骨,或者连尸骨都埋在战场上,不复追寻。
脑袋里列举出吴樾可能出现的一百零一种受伤法和死法,方晗一边想将这个强大的脑洞填补上,一边又凿开另一个脑洞。
直到夜幕降临,仍是不见吴樾带兵回来,方晗坐在营地的石墩上惶恐忐忑了一夜,各种乱七八糟诡怪的想法潮涌而来。
他实在按耐不下去,决定要趁着微朦晨色赶到东野关亲自接吴樾回来。
走了不到两三里,就见深蓝天空下,是燕字旌旗归来。
明明是十万出去的士兵,今天多了五千尸体,还有一些,埋葬在那场初春朦朦意境中。
昨日里,还釆下野果,腼腆问他“要不要?”的小战士,今日竟然躺在白布里,曾说着在家父母老早就惦念着自己,家里就他一人独苗,想他娶个正儿八经的媳妇,也不管要多轰轰烈烈,小日子就平平淡淡过。还曾望着那一轮明月,羞涩的说等仗打完就找个好姑娘,生个胖娃娃疼她一辈子来着。可今日就这样走了。
方晗感到人生如此苦短,也感到无法掌控生命的无奈与无力。
营地里不知是哪个战士先起的调,坑坑不平的,都走了调子,而后又有人附和着一起,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唱起来,最后响成一片。破碎哽咽悲歌和荆棘鸟交织在一处。
“塞外羌笛,风雪依旧。何时月圆,带我魂归故乡……”
吴樾在营中卸下斑斑血迹的甲胄,坐在几案前擦拭着手中的画戟。
方晗偷偷端着热汤躲在营帐外面,死寂安静的里头迸开“砰——”的拳头砸在几案上的沉重巨响。
这大概是吴樾从军七年头一次打的状况最为惨烈的战争。
可无奈的是,方晗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宽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攻打夏襄这场战役,燕国与陈国前前后后打了五场,笼统三个月,韩镜所规划出的满天星阵、疏阵甚至八阵图都无法将陈军彻底摧毁。结果仍旧不分输赢。
从侧面反应出陈国的军事实力实在雄厚强大。也正如燕国三位老将军预料中的,这是场苦战。吴樾的第一次领兵,实在不可以算一件愉快顺利的事情。
但如果再继续耗费体力钻牛角尖打下去,无非弄个两败俱伤。
方晗站在吴樾营帐,看着韩镜忙前忙后的身影脑袋里想起了如上那些话。
吴樾在第五次战役中背部受了重伤,皮肉绽开,见到森森脊骨。额头上的汗泽顺着鼻梁一颗颗坠下,吴樾的嘴唇血色尽失,露出的上半身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痂。
方晗想,那些他所不在吴樾身边的岁月里,他到底受过多少次伤,又是多少次死里逃生像现在这样咬牙挺过来的呢。他不敢再想下去,那样脑海会血肉模糊,会将他蚕食。
帐布突然被一名士兵掀开,双手呈上一个布帛卷起的小轴,“报——洛城传来军报。”
吴樾疼得失去焦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方布帛,仿佛里头写的是“灭门”两字般的可怖。可还是动了动手,似乎想要将那小轴取过来,可牵扯到伤口,让他“嘶——”地发出痛苦抽吸。
方晗抢先一步将卷轴拿过来跑到床边,交给吴樾后,悄悄坐下,蹭到吴樾身边。
吴樾喉结滚动几下,想要发出两声“谢谢”,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卷轴在手中一点点滚动开,直到滚到末了,吴樾捏住卷轴的手露出苍白关节,手背青筋突起,手心里都是冷汗。
方晗觉得这状况不大妙。偷偷瞄了一眼,就见一个字:败。
燕军攻陷洛城失败,在攻占陈国的基础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吴樾缄默不言,依旧紧紧盯着布帛上的字不放,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字一般。新缠上去的纱布有大量血泽往外渗,方晗用双手将他的手紧紧包裹住,发现他的手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冷的像一块寒冰。
方晗心里感到心疼,便更用力用手去捂暖。同他说:“吴樾,虽然我知道你大概不会听我的。但我还是要说。”
吴樾像是终于回神般,幽幽看过来的表情复杂,在那双威严肃穆的眼神下,方晗的手在发颤,“我们只有两种选择,第一:退兵。”
“不可能!”
方晗被吓了一跳,在吴樾仿佛要掐死自己的目光中接着说,“第二:一仗定输赢。”
不等吴樾回答,韩镜却是笑了两声,“小白鼠,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如若早能这样,我们便不需如此费力谋划攻破策略。”
方晗咬了咬唇,看进吴樾的眼眸,直到他的眼眸也倒映出自己,“听我说完,你们再考虑实不实行。”
吴樾将头点了一点,得到许可的方晗毫无顾虑大胆道:“我们知道,硬碰硬已经行不通了。对方在寻找我们的弱点和软肋,我们也同样做着这些事,被找出来是迟早的问题。但是我们耗不起等待的时间,不如主动出击。”
“你想,如何呢?”吴樾问。
“既然实际行动已经不能有明显突破效果,不如打心理战。”
韩镜也在旁边静静坐下,“继续。”
“你们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吗。那么我们,也用同样的道理。出击。”
这一刻,吴樾看向方晗,见到他眼中,跳动着晶亮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银月当空,东野关外二十里的檀木林,正是陈军营地。
孙遇将腹部被吴樾划开的伤口包扎好,帐内有一方月白的光线投落,他在光线朦胧间似乎看到那个拿着画戟有着高傲神情的青年将他一招挑落马下。
他震惊到发不出任何指令,而那青年竟然毫不犹豫又挥戟而来,若不是他多年经验得来的灵敏反应,恐怕要死在那戟下。
而将吴樾脊背划伤,也是一种本能反应。
他不禁失笑,那一剑划得重,叫那个面无神情的青年稍微皱下眉头,可是他居然觉得这不错。他想他和吴樾应该早就相逢,而相遇的时刻,不应该在那兵戈交融的无情战场。
可感想归感想,这场战势均力敌,打得太频繁,他同吴樾,总归要斗个你死我活,让对方剩一口气都不行。
手中的冷光长剑倒映出他深邃的眉眼,正要擦拭,就听到外头檀木林传来燕军鼓角争鸣声,且越来越近。
他觉得吴樾真是迫不及待要同他“见一面”。走出帐篷,他的士兵个个绷紧一张脸,手上是一把把还未擦干血迹的刀刃似镜折射月光,将一片檀木照亮。
可等待小半时辰,还是不见有一个燕国士兵到来。
等再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燕军,陈军开始松懈那根绷紧的弦,坐下来各自忙活,手中兵刃从未离手。
再过一刻钟,鼓角声再次传来,陈军警戒半个时辰,仍旧不见燕军。
休息下后,又传来鼓角声。
有士兵发怒,说要斩杀那个吹鼓角的人。
孙遇拦在前头。
胡乱闯到敌营可不是明智的选择,说不准吴樾已经布好阵型等着他们乖乖上钩。
然而,这场毫无硝烟的对战持续了三夜。
燕军不曾攻打过来,可陈军却时时惶恐,怕燕军来个突袭,也就连着几夜不曾安稳睡个觉,陈军越来越焦躁,可孙遇硬是不准陈军冲去燕军营地痛痛快快打上一阵。被强行镇压的陈军愈发心闷躁乱。
孙遇终于明白吴樾的策略,是在第五天。这场心理战他输在前头,能够扳回一局必定在战场上。
而他似乎算错了他士兵的精力,来来回回几天的时间已经将他的士兵那根弦拉得快要嘣断。
所以,这番出战,就会出现极端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是毁天灭地的结果。
吴樾果真是和他想的一样,必定要亲手解决对方,不留一口气。
当他由马上跌落下来,周身都是前二十几个时辰还活生生温热的战士尸体、血块、器官还有满地的银色头盔,陈国旌旗被生生折断泡在血海中,他抬眼看向马上的吴樾,忽然疯狂大笑起来。
他说,“吴樾,拿起你的画戟,从我的心脏,一刀刺下去。狠一些!”
见吴樾没有动作,韩镜望着他,道,“孙遇不可留。”
吴樾驱马上前,微微低头,夕阳将他原本冰冷的甲胄裹上暖热,像一个发光体。“这场战打了这么久,你也算我头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我敬重你。”
“噗呲——”
画戟在孙遇睁大的双眸中一刀刺入他的心脏,被抽出那刻,一瞬间血液喷薄而出,将孙遇的脸溅满。
他却笑了笑,张开的嘴没有发出声音便倒下,再也不会起来。
在燕军阵阵欢呼声中,吴樾望着天边将要夕落的橙黄太阳,觉得有些疲倦。
可脑袋里想起方晗那张软萌的包子脸就觉得一阵轻松,他将马调头,众士兵分开一条道,“回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方晗知道,即使心理战让孙遇的士气大挫,可想要完完全全将这颗根深的大树连根拔掉还需要极大的耐力和毅力。
在营地等待了三天两夜,时不时望向东野关的方向,想象中那是万马嘶鸣、兵戈交织的滚滚黄尘修罗场,吴樾拥有能够将画戟使出七七四十九路的矫健身手和不动声色的神情,将敌人一个个斩杀马下,又快又准又狠。那是许许多多个有着一轮又大又圆明月的夜里,方晗心目中所仰望的吴樾伟岸形象。
天空由红橙褪变成蓝紫色,夜幕在山峰连绵处踊跃出来,晕染整个苍穹。
方晗站在营地入口,风中的头发白衣被一层层掀起,哗哗作响。稀薄的夜色中走出来一支军队,笃笃笃、笃笃笃……
他紧张地上前几步,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全都撩开。
而那由夜幕中出来的将军不就是他心目中的伟岸青年么。
方晗的腿稍微有些发软,他知道吴樾一定胜利了,并且看起来毫发无伤,三天两夜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安稳妥帖,他现在实在太振奋了,比第一次见到方府还要振奋。
整齐划一的行进脚步声在离方晗二十步处停止,吴樾由马上翻身下来,拿着画戟缓缓走过来。
这个场景如同早春三月里,梨树开出朵朵白雪花瓣,杳杳飞舞中,他的英雄稍微一眼回眸,在花瓣撒落的雨中朝自己含笑而来。
他愣了一愣,决定要跑上去拥抱自己的英雄,却在离吴樾两部开外,身子突然悬空,身体找不到支撑点,他惊吓地立即抱住吴樾的脖子,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吴樾将他单手抱在怀里,贴得有些近,笑了笑,“你这么激动跑过来,叫我如何好意思不招待你。”
方晗觉着平时的吴樾决计不会对自己那么近乎,将吴樾的脸捧起来左右端详,揉来揉去,终于没有发觉任何可疑迹象,问道,“吴樾,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
吴樾的脸一下阴沉,方晗“哦哦”两声。这才是正常的吴樾。
哪知,吴樾将他一把放下来,不予理睬地从他身边带着一大帮人马稀里哗啦高调走过去。
方晗连忙追上去,一步一趋,哀戚戚地问,“吴樾,你怎么不理我了?不要不理我啊,吴樾、吴樾、吴樾……”
韩镜甚是无奈摇了摇头,难得看到吴樾好兴致,就被方晗他自己破坏了。
方晗不依不饶地继续扒拉着吴樾的衣袖,就差将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臂上。
韩镜想起来自己以前的小白鼠,也是这么喜欢拿自己的手臂晃荡,不自觉地走过去将方晗一把拎起来,甩了甩,问道,“如何?你想好怎么奖励小白鼠了?”
方晗一听有、奖、励!立即双手呈拳头状放在下巴处,拼命眨眼睛,“来点实用的,就奖励吃的东西吧。”
吴樾望了望天空,觉着今夜月光星光都不错,说道,“打了个胜仗,叫所有人一同起灶喝酒吃肉吧。”
方晗正要大声欢呼,‘吴樾英明!’时,吴樾将他从韩镜的手里放下来,好生排着他的肩,说道,“当然了,我能给你的奖励就是要好好保护你,肉可以吃,酒不能喝。”然后一脸,你是未成年人,我要好好保护你的正义神色。
望着吴樾离去的背影,直跺脚,扯着嗓子喊道,“我都十九了!可以控制自己!再说了未成年人喝酒有什么不好,至少不能酒后乱性!”
“噗——”韩镜没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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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镜望着烤得滋滋响的羊肉,问坐在身边的吴樾,“怎么没看到小白鼠?难不成真的生气了?”
吴樾将羊肉翻了个身,油脂滴到火堆上,呲呲冒烟,火光中的面庞比以往柔和许多,“随他去。”
将手中羊肉切成几块放入碟盘,已经有士兵喝的东倒西歪划着酒拳。吴樾将小刀交给韩镜,提着一壶浓度不高的桂花酒,站起来,“韩军师今夜可要吃好喝好,我就不奉陪了。”
韩镜看着他走向方晗营帐的身影,笑了笑,明明就是想去陪人喝酒,还装什么高冷艳。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今时的吴樾多了些人情味。
吴樾来到方晗营帐的时候发现他人并不在,想了想荆棘山也没有可玩可看的好地方,大抵是偷偷溜到厨子营帐中偷酒去了,偷了以后不回帐篷回去哪呢?
心中有了答案后,由营帐里出来,赶到自己的帐篷。
果不其然,那毛毡上已经有微微醉意两颊陀红的少年抱着一樽皇帝赏赐的九酝春酒冲来人露齿一笑,幼白的脚踝将绘着几只野鹤一丛芦苇的毛毯缠绕在一处。然后似乎想起什么来,收敛住笑容,稍微往后退了退。
吴樾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下,将烛台灯火点亮,吹熄火折子后,他坐上床,方晗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茫然水汽,似乎是刚刚下过了一场雨,万物湿润又烟雾袅娜。
吴樾伸手过去,方晗将头往后退去,可还是没有吴樾的手指迅速。
中指和食指由方晗的眉峰一路抚触到眉角,又从眼角抚触到眼窝,感受到方晗睫毛在指尖轻轻细微颤动,像一只阖动翅膀的蝴蝶,吴樾的心稍微悸动一番,两手指移到他的脸颊,再到下巴,托起来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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