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上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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樾上晗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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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他太相信那只披着羊皮的吴樾狼了。

    酱油小哥见他许久没有做出响应,很好心的问,“小后生可是记错了时辰,错过了饯别?”

    方晗无视他剁了剁脚,踩歪了一株刚看到蓝天白云的小草,仰天长啸,“吴樾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吴樾甩掉方晗的时候,大概没能猜到他会固执追寻而来。可惜方晗并非常年习武之人,自然是不能同身强力壮的青年战士相提并论。即便追上来,之前拉开的距离也不是能轻易赶上的。

    方晗想着要不要雇佣一辆车来,他知道这的确不妥当,所以也没有用身体力行。

    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他也是会在雪未蒸发干净的石头上歇一歇,尽管坐的时候会浸湿他的衣裳让他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走得发痛的脚踝后,起身从行囊拿出紫薯馅馒头,一边走一边咬着吃。带的竹筒水喝光了,他就将树叶上积攒着的雪花打落,存放进竹筒。

    一路寻着地上常胜军留下的痕迹,然后计算着相距的路程。他望着头顶层层盖盖的枝叶,有几分庆幸还好是在冬季,没有毒虫。夜晚降临的时候,他是不敢一个人靠在树干上睡觉的,只有爬到树上,找个硬实的枝干躺一晚,虽然树干上的疙瘩常常咯到他的背让他睡不好觉,也有一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但只要一想到吴樾就在前方不远,他重新拍拍自己弄脏的衣服,再次前进。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原本就没有多大日光的天空又开始飘雪,整个森林由地底升起雾气,模糊所有路线行径,只依稀留下树干影子。方晗心急如焚地找寻足迹,想要将浓稠的雾气赶走,可发现这只是徒劳。

    雪花大朵大朵下在他的头发肩膀脸颊上,他忽然开始觉得寒气由破了好几个血泡的脚底冻结上来,一直冻到他剧烈跳动着心脏,将原本一切的晴好封锁在透明的冰晶里。

    他在想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那个自己想了四年的青年稍微能够看一眼自己,稍微能够在他的生命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足迹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执着一件事情,所有的事物都有一个因果关系,与吴樾的不期而遇,大概就是这段故事的因,也就成了他所执着的信念。

    他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偷偷从俊林山偷溜出来翻了几座山头跑到皋城想要看看心目中日日夜夜想着的方府是如何模样。到了皋城,正好赶上吴家凯旋的军队,满天满地都是张扬的燕字红旌旗,光洁的青石砖倒映出对称的世界。他在人潮涌动衣香鬓影间正好望见端坐在绝影马上的吴樾,一身象牙白银鳞片冷色调甲胄,手上握着方天画戟,戟上寒光涔涔,将他好看的眉眼薄凉的唇色都一并裹在飘渺冷清里,余晖浅浅飞花靡靡,看起来是那样不真实。

    以至于后来被师傅逮回去禁足在俊林山三四年,那些年,他忘记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却唯独没有忘记过遇见吴樾的那天黄昏,即便这个记忆中的少年他已经记不大清眉目如何,棱角如何,可是依旧清楚记得,他跨坐在马上,手上握着画戟,有着高挑的神情。

    方晗抱着行囊,靠着身后的树干慢慢滑坐下来。从来,他都不大能这么执着思量一件事,却一直思量着以何等姿态出现在吴樾面前时,让他眼前一闪,再也无法忘怀。或许这种心态只是出于小孩子对英雄的崇拜,想要在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单纯又固执的。

    他想,如果吴樾真心想带上他,一定会同他一起走。纵使真的错过了,也会在不远处,或者停下来等等他。只要吴樾是真心。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带上自己,或者现在都不晓得自己在努力追赶着他,就像他从来不知道这四年有一个除了记得吃还记得他的傻子兜兜转转一直想要到他身边去。

    这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这真是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燕陈两国交界处,有一座山,因荆棘树常年茂盛郁青和时不时就有几只荆棘鸟来做生命最后壮举的缘故,所以取了个相当有研究意义的名字,荆棘山。

    行走了五天的常胜军终于在离陈国二十里远的这个荆棘山点起火堆扎营。

    第六天深夜,一轮冬月悬在荆棘树梢上,纵横交错的树影蔓延到地上一个个白色的营帐顶上,扭曲成一幅幅诡异画面。冷飕飕的风由树枝间隙穿过,带着几只荆棘鸟悲壮绕梁如霞的歌声,凄凉却又惊心。

    韩镜的营帐烛火通彻,不知从哪里过来的风将烛火拽的即将湮灭。他将身上的风衣收紧,挑了挑泡在油脂里的灯芯,复而明亮的几案上,是一幅羊皮纸做的陈国地图。

    发丝由肩头滑落,将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大清神情。

    手指由地图的这头滑向那头,随后又打了个圈,一直点顿着。似乎正进行着长时间的思考。

    营帐外乍然响起嘈杂的声音,一簇簇火把将整个白色的帐布映得橙红,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沙沙作响。

    韩镜觉得奇怪,此番动静倒不像吴樾勘察地形回来。收了几上的图纸,韩镜将发丝拢在一处,提着油灯掀开帐布。

    就见几个守夜的士兵压解着一名少年往副将军的营帐踱步而去。

    被五花大绑的少年一路踉跄,脸色苍白,似乎很是困倦。可仍旧想要极力解释自己不是奸细的嫌疑。

    借着月光,韩镜才发现少年白靴的靴底已经被磨得极薄,靴面上有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深红血迹,再抬头看少年的脸时,他怔了怔。

    这分明就是前不久在皋城遇见借钱的那个少年,韩镜当时觉得有趣,还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方竟的儿子。

    几名朝着副将军营帐去的士兵被韩镜拦截在半路,他将油灯举起放在恹恹欲睡的颓然少年容貌前一探,这才真真切切看清,的确是方晗。

    韩镜的眉头深深拧在一处,大抵是在想方晗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倒是一边的士兵开口,“此人一路追寻我等至此,实在居心叵测,现下便要交与副将军处理。”

    韩镜望着耷拉着脑袋的方晗,然后笑了笑,“无妨无妨,此人的危害指数,尚可算零。”

    几名士兵面面相窥,然后甚是不解问道,“军师可是与此人相识?”

    韩镜正在琢磨着自己同方晗的关系,便听见方晗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两声。韩镜失笑,决定还是先将他安放妥当才好。

    于是,言简意赅的,“是吴将军的故人。”

    一听到是吴樾的故人,压解着方晗的士兵一时觉得手中的人顿时变成一块烫手山芋,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韩镜倒是很快下了一个决议,“此刻已是更深,想必副将军也睡下了。既然是吴樾的故人,便妥善安放在我这处,等吴将军回来再做定夺,如何?”

    几个士兵自觉妥当,纷纷点点头,便将方晗转移到韩镜营帐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方晗是被饿醒的,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盖着一层柔软褐黄的毛毯,一柱立地彩绘灯台上的七盏油灯被完全点亮。

    他本能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脚踝被一个青年握住,手法娴熟地将他的脚掌一圈圈包扎着。那青年的发丝由肩头垂下绕过他小腿的半边弧度,最后落进绘着玉鱼、和盒的毡毯上。

    青年抬起原本认真端详着他脚的眼神,转而仔细盯着他。

    方晗被盯得一阵不自在,固执地要收回被韩镜握住的脚,哪知韩镜将他整个小腿安放在自己膝盖上“啧啧啧”了几声,调侃他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再这么走下去,你的脚就要被你活生生弄残了。”

    方晗抿了抿嘴,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手中毛毯,不说话。

    韩镜顺手由旁边几案牵来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白粥和两只白馒头。方晗还来不及感叹军队的艰苦朴素,便迅速伸手抓了馒头来啃,他算是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饥不择食”了。

    啃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要对眼前这个替他包扎又给了他食物的“恩人”说一声谢谢。结果,两腮塞的满满的方晗尝试了好几遍,只能勉勉强强含含糊糊发出几声糯米团软软不标准的“蟹蟹”“斜斜”。

    最后,在韩镜古怪的目光中,他终于收了感恩的小眼神,低头默默继续啃自己的馒头。不曾想,韩镜伸过手来一边顺着他的毛发,一边用怀念的口吻说道,“我曾经养过一只白毛仓鼠,喜欢得紧。每天都会亲自给它喂食。可是后来它死了……真是让我伤心了好一阵。”

    方晗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韩镜说这些要表达什么主题,黑珠子通透的眼睛倒映出韩镜突然上翘的唇角。

    “啊……就是这种表情。”韩镜笑得诡异,“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就是拿这种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眼神看着我,本来想将它捏住亲几下的,一时没有收住手,掐死了它!”

    方晗呆若木鸡!白馒头上留下深深爪印,嗯嗯了一阵,才终于问出一番心中翻涌的话。

    “你是变态吗?”

    你是变态吗?方晗歪着脑袋等着答案。

    韩镜“噗嗤”一笑,拍拍他的头顶,“啊……骗你的,实际上是吃撑了,撑死的。”

    方晗想,吃撑了,撑死的。吃撑了、撑死的!啊,好幸福,好幸福啊……

    韩镜见方晗一副幻想满足的模样,咳咳两声,将他带回现实。“说说看,是什么原因让你愿意这么自虐?”

    方晗捧起白粥,咕咕咕喝了几口,舔了舔嘴角,认真又诚恳的表情,“首先呢,我是没有自虐症的。但是你要问我原因。嗯。这要说上几天几夜,我可以不停说给你听,只要你愿意管我吃住,其他都不是问题。”交代好条件后他顿了顿,决定尊重听者的决定,“你想听吗?”

    韩镜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极了,将空碗放回托盘搁在几案上,脱了靴子爬上床。“等日后,时间空出来再说吧。”

    掀毛毯的时候,发现被方晗紧紧拽住,似乎不想让自己爬进来,他有些口齿不清地问,“我我我、你你你、一起睡?!”

    韩镜想了想,“难不成要我扔你出去,晾北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数到一千零一头吴樾狼的方晗终于抵御不住排山倒海袭击明镜灵台的瞌睡虫,咋吧几下干涩涩的眼睛,顿顿歇歇阖上眼睛。

    不知多久,帐布被一双莹白的手分开,油灯的橙黄光豆隐隐绰绰在来人的貂美瞳仁里,一方淡蓝银白晨光被挡在身后。帐布缓缓合上,冷色调撤去,留下一个角落扩散的光亮。

    韩镜很快惊醒,由床上起身,头发亵衣微乱。跟吴樾打了个照面。

    吴樾从容不惊地走近来些,被晨雾沾染的睫毛、大氅有细微不可见的水珠折射七彩色。抬起油灯,隔开韩镜,照向床里侧盖着厚实毛毯只露一头乌亮发丝的人。

    转而看向韩镜的目光有种不可言说的戏谑,面无表情说着红尘风月之事,“想不到我不在这么一会儿,韩军师连人都拐到床上来了。”

    “既然军师如此迫不及待要‘解决需求’,我便不打扰了。”

    韩镜面不改色淡定的将亵衣外衣穿严实,取了靴子穿上,笑得渗人。“吴将军难道不想知道韩镜睡的是何人吗。”

    “不感兴趣。”

    “哦。”韩镜的语调拐了几个弯,“恐怕不能遂了将军的愿。”转身轻轻拍着床上的人,哄道,“小白鼠,来看看谁来了。”

    抱成一团的人瑟缩了一下身子,露在外头的雪白脚趾紧紧蜷缩着,迷迷糊糊“噫”了一下。

    水蒙蒙的双眼睁开,有如青山远黛处薄渺的云丝雾绕。

    同吴樾的对视中,那层蒙蒙雾气很快消散,露出霞光初绽的明朗。

    韩镜明显看到,吴樾的身形,僵了一僵。

    原本平静的语速陡然加快。“你如何将他带过来的?”

    韩镜将毛毯掀开一点,露出方晗那双包扎得严实的脚,轻描淡写着,“是他自己闲得没事做硬是从皋城跟着你吴樾吴将军走了八百多公里翻山越岭追到这的。”

    方晗将脚一路缩回,小心翼翼观察着吴樾的神情。

    吴樾的眉头皱的厉害,韩镜见他无动于衷,拂捋着鬓发又道,“也不知道他是有何等毅力追上来的。你说,他图个什么呢?”

    营帐外有士兵开始点灶起火,忙碌的身影映在灰白的帐布上。韩镜俯身将吴樾手中的油灯缓缓吹灭。抬眼一笑,“我先出去看看,你们慢慢聊。”

    直到刺眼的光线在帐篷里消失,方晗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不大希望见到我?”

    吴樾解开大氅,在床边坐了下来,稍微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很细微,明明是那么小的举动,却将方晗因见到吴樾欢腾的心一下浸到十二月寒潭,结上厚实扎手的冰晶。

    将手中的毯子揪得紧紧的,关节泛白,笑嘻嘻地露出虎牙,“啊。就是来体验体验军队生活,说不定日后寻工作的时候说起这段经历会提前录用我来着。”

    吴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又嘻嘻哈哈讲着,“说不定哪天觉得不好玩了,我就会自行离开的。你不用顾虑。”

    说完之后,方晗一直低着头,他不大想看到吴樾的表情,尽管就在上一刻自己是多么希冀吴樾见到自己的神情里能够带着笑意。

    肩上搭了一层衣裳,吴樾的眉眼近在眼前,就连呼出的热气都可以彼此相闻,方晗想了想,他或许,还是有那么点希望自己留下来的,不论出于怎样的感情。

    随后,吴樾“嗯”了一声,默许他前面所有话题。

    这样不带含糊的回答,真是想躲也躲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仁德五年大寒卯时。也就是方晗到军营的第二天。

    燕陈两国对战在东野关。

    天空湛蓝,云卷云舒,常青树缠绕出几株藤萝。明明是春意在萌芽处,却硬是夭折在铁蹄战马的嘶鸣践踏中。

    锣鼓号角声中尽是肃杀的杀伐屠戮。陈军骑兵一路直冲常胜军圆阵间隙,想要打乱阵型,直取中军将领吴樾。

    马蹄声振聋发聩,呼啸嘶鸣着如同涨潮的洪水,顷刻间,两个浪潮冲击到一起,发出地动山摇轰炸般的巨响。寒光四溅,同常胜军骑兵交战在一处。吴樾和敌国的将领孙遇坐在马上,分别在中军冷静沉稳指挥。

    千万把冰刃泠光四溅,生生割开皮肉没入血骨,眼前有不断倒下的躯体洋洋洒洒出交织的血红,染红视线,将一地芳草浇灌的殷红,嗒嗒落着血珠。

    昔日里的战士队友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兵刃刺入血肉“呲“呲”不绝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声响,愤怒、哀伤、悲痛和绝望在胸口激荡,要活生生撕碎肉体冲涌而出,却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犹如厉鬼索命般狠毒怨怼的嘶吼。

    “杀!”

    “杀!”

    “杀!!——”

    那一声声凄厉豪壮的长鸣嘶吼,在刀光剑影,来不及躲闪中,硬生生割断。

    中军指挥仍旧有条不紊,一门心思要将敌对一方阵型打乱。

    直到敌方箭矢划破长空,朝着吴樾眉心直直洞穿而来,手中方天画戟霎时而出,“啪”,就见箭矢折断成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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