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桓轻咬后槽牙道:“今日看来老板娘倒是生来一副伶牙俐齿啊。”
“这话说的,我什么样子,谁还能比您弘爷更清楚啊。”
调笑了一阵,付月直了直身子,对谢严锡说:“这位爷,小女子付月,福来客栈的老板娘,我们弘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着点啊。”付月一副熟络的口吻,谢严锡扯着嘴角笑了笑,环顾四周,发现这客栈还搭了个戏台子,只是戏台上空荡荡的,还无人起唱,付月解释道:“这台子是专门为这京城第一正旦,笑倾公子搭的,说到这笑倾公子啊,别看是个公子哥儿,但嗓子可比其他姑娘演的青衫都亮,那容貌比天红楼的姑娘还要醉人,连你弘爷以前带来的都比不上半个的呢,只是这笑倾公子只在酉时演出,花重金才能看得到,二位爷若是赶得巧,又付了钱,就能在那时一睹风采了,只不过有时摄政王府的二爷会来,二爷每次来都会包场,旁人是容不得的。”
付月唠唠叨叨了半天,直到看着景桓的脸色愈发地青黑,才住了嘴,又帮谢严锡他们安置好了行囊,才退出了房间。谢严锡已经是累极了,立马便躺在了床上,景桓坐在桌边,翻过倒扣的杯子,茶壶里的褐色的茶水便细细从壶嘴里流出,轻啜着茶水,眉头微
蹙。
“景桓,这是在京城吗?”景桓好笑道:“不然呢?你不是已经来了?”谢严锡叹了口气:“这里是京城,繁华无比,可是就是在这天子脚下的皇城里,竟然也有如此庸医;这里是京城,百姓和乐,赌坊青楼一应俱全,可是这京城外,又多少满目痍疮的地方?”总是擅长言辞的景桓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严锡,谢严锡又缓缓说道:“我师父当初教我医术,经常对我说,要我做一个仁义,救治天下百姓,力挽苍生。我答应过师父,不会让他失望,可是今日看来,我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连在医铺帮别人打抱不平都需要你出面才得以阻止。”
景桓起身,在谢严锡旁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以前在黜州,林伯张铁匠还有杨二姐的诊费,我从来没见你收过,还有。。。”谢严锡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下文,景桓的单边的嘴角扬起在脸上:“还有你也救了我,虽然你收了我的东西还理直气壮的,可是,后来滁州发生瘟疫的时候,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人和人之间原来并非全都是尔虞我诈,权势纠葛。”严锡,如今的你还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一片赤诚,该有多难的。
谢严锡呆呆地看着景桓,觉得那偶尔绽放的温暖笑容竟然也渗着苦涩与无奈。
“如你所说,世间如此之大,又怎会处处安乐祥和,不公道的事情太多,不是个人就能解决的,但是,之所以能解决,也是源于个人。”
“如此这般,你的师父,又怎会失望呢?”
谢严锡觉得心中的抑郁烟消云散,轻声道:“我不会再动摇。”那是坚定,不容质疑的语气。景桓上扬了嘴角,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地说道:“付月说酉时京城第一正旦开唱,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反正等黑鸣这段时间也做不了什么。”谢严锡本来就喜欢看戏,自然是欢喜地答应了。
酉时
“景桓,我们还不下去吗?酉时已经到了,我听着楼下都开始了。”谢严锡已经急的要冲下楼了,景桓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喝着茶,直到谢严锡一把把茶杯抢过,才缓缓开了口:“戏虽是已经开始了,可是你听,楼下安安静静,连喝彩声都没有,必定是赶巧了,让摄政王府的人包了场。。”“不愧是弘爷,事儿还真让您给料着了。”突然被娇媚的女声打断,谢严锡惊了一下,倒是景桓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对付月说道:“付月姑娘,几十年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啊,就喜欢听房是吗?”辛辣的语言出口,谢严锡的耳根都红了,付月却并不在意地
回击道:“什么几十年,小女子年方十八,偏偏只爱听弘爷的房。”
景桓抚着额头说道:“算了,你把他带到楼下前排的座位去吧。”付月并没有立即动弹,而是径自解下景桓的钱袋拿了过来,才开口道:“这全是看在弘爷的面子上,收点银子总不过分吧,但是二爷那,您可自己说去啊。”景桓不耐烦地朝付月挥了挥手,转过身对谢严锡说道:“你先和付月下去,好好听戏,我马上就到。”谢严锡点了点头,就和付月一同下楼了。
☆、第十二章
弘景淮在酉时以前就到了福来客栈,如往常一般包了场,静候着梅笑倾出场。
酉时一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显现,台上二人,浓墨登场,唯他黛眉朱颜,神采飞扬。
张氏:正新婚不多日便要分离;
王恢:恨无端开战衅点行相逼,
张氏:料不想为新妇先做征衣!
王恢:似鸳鸯被浪打分开比翼,
张氏:一霎时真个是沟水东西。
王恢:啊,娘子!你我二人正在新婚,忽被征募从军;使我夫妻,一旦分离,叫人如何割舍!
张氏:官人此番远行,到了那边塞寒苦的地方,冰天雪地,举目谁亲;此后官人,饮食起居,务要多多保重,妾身才好放心。
。。。。。。。。
台上的人,一心一意地唱着,嗓音婉转悠扬,仿佛梅笑倾真的就是那燕尔时便要和郎君离别的新妇。
坐台下最后一排的人缓缓笑了,这硕大的场子中,唯他,能一睹娇容。
戏再精彩不过又何妨?看的,不过只是那一人。
弘景淮正想着,突然发觉有一个人,坐在了靠近前排的位置上,不悦地正想叫付月过来清场,眼前一黑,只见一人从房梁上跳下在面前,凌厉的掌风就贴面刮来,眼看着来不及抵挡,弘景淮咬牙准备生生地接下这一掌,却见来人一个回环,敛去了。弘景淮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笑的戏谑的人,惊讶万分,正开口欲言,却听到了匆忙凌乱的脚步声。
乐鼓声还未停绝,台上的人提着裙摆,神色慌张地朝弘景淮的位置奔来,弘景淮来不及说,梅笑倾便挡在了弘景淮的前面,扬颔道:“动他半毫,你便休想出了这客栈。”灵动的声音仍是灵动,只是语气的坚决不输景桓半分,更是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坐在前排的谢严锡也立马走来,不等他过来,弘景淮拉过梅笑倾,轻说道:“笑倾,不必紧张,这位是我的。。。”
“同门师兄。”话说到半路便被景桓截去,弘景淮虽然不懂景桓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只得随声附和着,眼看着误会了别人,梅笑倾不好意思地眼神躲闪着,向景桓赔了不是,又回到了台上去。谢严锡一向跟不上场景的转换,愣在了原地,景桓看了看他,示意他坐下看戏,谢严锡只好乖乖坐回位置上,接着听戏,却听的不似先前般流畅,台上的梅笑倾似乎多了几分拘谨。
弘景淮拉着景桓坐下,激动地问道:“大哥,你何时回京的?怎不回府?还有,为何
要说你是我的师兄?笑倾他不是外人啊。”景桓半喜半忧地看着纯真的弟弟,说道:“我也是刚到,不想太张扬,爹娘还都好吗?”弘景淮叹了口气:“唉,娘的病还是老样子,请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好,爹身体挺硬朗,大哥,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老念叨你,现在你回来了,回家看看爹娘吧?”
景桓掩去眼中的担忧,故作轻松道:“现下京城中风声太紧,我侄儿可是十二分的决心要要了我的命啊,这时我又怎能拖累爹娘呢?今晚你回府先帮我报个平安吧。”
弘景淮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自己鲁莽了,如今京城虽表面无波,可是暗地里都在追捕景桓,皇上亲自下了“通缉令”,要押景桓回京面圣。如今景桓回京,想必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不由得问道:“大哥,如今京城查的这么严,你怎么回来了?”“回来打点打点,总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既然他如此想要取我首级,我若掉以轻心不加防范便让他得逞,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一片良苦用心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是天天朝这跑啊,以前你不是最讨厌看戏了么,还说他们依依呀呀地唱上半个时辰都不见得能唱完一句。”弘景淮干笑两声,让兄长戳穿了心事,的确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看着台上唱着人儿,一个眼神,近乎人精的景桓便了然于心了,高挑着右眉看着自家兄弟:“一个戏子?”弘景淮还没完全理解大哥话中的意思,景桓接着说:“暂且不论他是男的,纵是你喜欢,爹娘是不会同意的。”此时弘景淮才完全明白所谓何指,低着头,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道:“此生此世,若是有他,景淮别无他求,若是无他,纵是拿天下来赔,都填不满。望大哥成全。”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神情,还透露着十二分的倔强。景桓沉思了半晌道:“爹娘不会同意的,你是十一王爷,终究要有子嗣的。”“景淮不孝。”
景桓不再评论,转移了话题:“我这次回京,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大哥尽管吩咐。”“恩”景桓点了点头“我听说二十年前,京城发生过一起大案,当时有一个知府,贪赃枉法,因为同僚的一张奏折,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龙颜大怒,斩了知府,还派人抄了家,后来抄家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火,府里四十三口人,全部死于大火,抄家的官员却安然无恙,是吗?”弘景淮吃惊地看着大哥:“还有这样的事?即便是有,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话,岂不是我还没出生?不过我回府时问问爹,他肯定知道。”“行,那么我就在这个客栈等你,有了结果就来找我。”“大哥放心,我回去就问爹。”
冒险回京的目的之一便在此,谜底即将揭开。
“今日似乎京城第一正旦的笑倾公子不在状态啊。”戏草草结束,唯有谢严锡看的如痴如醉,景桓摇着扇子调笑道,梅笑倾眼帘低垂:“师兄见笑了,笑倾今日回去仔细准备,望师兄明日再来,一定赏脸。”“那是自然,还未一睹风采,怎能作罢?明日福来,静候笑倾公子,今日天色已晚,恕在下不能奉陪。”语毕,景桓便带着还沉浸在戏里的谢严锡上楼了。
边上楼,谢严锡还便哼着刚才的《春闺梦》,因为滁州并没有演过这出戏,谢严锡第一次听,自然是觉得新鲜万分,不由得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地哼着,景桓好笑道:“今日早些睡下吧,明早我要去趟赌庄看看黑鸣是否回来了,你在客栈里待着,有事就找付月,她会帮你。”“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谢严锡不耐烦地应下,立即又哼开了曲,景桓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把灯熄了。
☆、第十三章
天半明,景桓掀开被褥,整理好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景桓并没有下楼,而是飞身上了房顶。
此时还有巡逻的士兵,景桓不得不低着身子在屋檐上施展轻功,半晌后,眼前便是黑月赌庄,正想飞身下去,突然发现赌庄的房顶似乎很奇特,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瓦的颜色并不一样,深浅不同,而且叠的并不整齐,景桓正想多看一会,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整齐的步伐,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景桓只得站在屋顶的后方,打开了一个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
周围的摆设都还熟悉,景桓和黑鸣小的时候来过着,这应该是夙天娇的闺房,当时他们还在夙天娇的抽屉放了一条蜥蜴,后来夙天娇吓的哇哇大叫,景桓怕出事,赶紧把蜥蜴扔出了房间。听黑鸣说,夙天娇就是那时喜欢上了景桓的。景桓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景桓正想推门而出,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我大哥养着你们都白养了?今天一定要找到景大哥,不然就别回来了!”缩回伸出推门的手,景桓站到了帘子后面,隐去气息,门被重重地推开又合上,夙天娇幽幽地叹了口气,与先前泼辣的声音不同,一声哀愁里透着千万思绪。
景桓也不好再躲着,便现身道:“找我吗?”清朗的声音响起,夙天娇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景桓,突然想到刚才的话肯定被听了去,便又羞红了脸,不敢看景桓。景桓也有些愧疚,客客气气地说道:“今日实属不该,碰上了巡逻的士兵,不得已私闯姑娘香闺,还望姑娘不要介意。”夙天娇含笑看着景桓说道:“小时候你来的还少吗,又没人怪你。”
一提小时候的事,二人都有点物是人非的伤感,景桓笑笑打破尴尬道:“天娇,黑鸣回来了吗?”
“应该快了吧,路上遇到追兵耽搁了,我哥让我先回来接应你,我就先到了。”
景桓点点头,有黑鸣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今天来,要拿点东西,拿完我带你出去逛逛?”
夙天娇惊喜地点了点头,突然神色一忧,低声道:“还是算了吧,近日来京城都查的严。”
不得不说景桓做人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明知道夙天娇会出于替自己考虑而拒绝,还是将表面功夫做足了,让她死心塌地。
阅历深的朝中老臣,表面对十王爷摄政王客客气气,背地里都议论,十王爷心机深沉,做事老辣独到,与人周旋的功夫极深,怕是将来,要夺了皇位啊。
甚至连老王爷也叹道:“长子为
人不善啊。”
只有老王妃知道,自小单纯的弘景桓,本无争名夺利的心思,奈何这宫中不用心机便死无葬身之地,先皇为保太子之位,连痴儿十七王爷都不放过,更别说其他皇子了,统统发配到了偏远的地方,管理闲散事宜,唯他弘景桓,在先皇重病糊涂之时,动用各种手段,将自己和弟弟留在了京城。说他有夺位之嫌,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不想让高堂到颠沛流离之所受苦罢了。
从小便被迫培养心机的他,心中又未尝不苦?看着自己日益变成了最初最不屑地那种伪善的人,却又无计可施,要他又如何不失望麻木?
极多的人,看到都是弘景桓眼里的冷漠与现实。
没有人,看到弘景桓在欺骗别人,运用技巧与人周旋时的深深自责。
“景大哥?”夙天娇以为景桓因为不能陪她而沉默,便安慰道:“今日能见到景大哥,天娇已经很开心了,等日后灭了那狗贼。。”不等夙天娇说完,景桓立马捂住夙天娇的嘴,侧耳倾听了一会,才放开了她。夙天娇也是懊恼不已,不由得愧疚了几分。
“没事,周边没人,以后注意就行了。你说的也是,那拿完东西我就先回福来客栈了,若有事你便来找我。”
“好。”
“对了,还有件事要你帮忙。”“景大哥尽管说。”“我想你派几个功夫高的到来福客栈去。”夙天娇眼里的神采黯淡了几分,想也知道是为了保护谢严锡,但是还是答应的爽快:“景大哥放心,我现在就去办。”
景桓挑了个人少的时候,从夙天娇的房间里出来下了楼,
熟识的小厮端来热茶:“弘爷来啦。”
“我找白柳。”
“好嘞,爷我马上给您叫去,您先坐一会。”
不一会小厮便来了,身后跟着白柳。白柳一手算盘一手账本,头都不抬地冲景桓问道:“这次又看上哪件宝贝了?”
景桓毫不介意地说道:“借一步说话。”这借一步,就直接借到了黑月赌庄的密室里了。
白柳依然是不抬头地算着帐:“弘爷,我们这小家小户的,经不起您这么搬啊。”
景桓轻笑一声:“今日来,在下想借黑玉一用。”白柳听到这两个字似乎反应特别大,竟从账本中抬起了头,神色古怪地看着景桓,但最后还是转身取了黑玉